......培养器的外壁距离二人,仅有几步之遥。
唇殷红水润,绷紧了,被自己咬在齿间,可唇缝还是被濡湿€€€€水液将彼此交汇至一处、融化在一起。
时明煦觉得自己的每根神经都被对方攥住了,像绷紧的弦,在每一次纠缠的呼吸中被拨动,发出轻微的震颤。
麻意沿着脊椎一路蹿上来,推搡的动作逐渐没了力气,他被迫半倒在时岑怀中,感受到对方勃勃的心跳,恍惚间以为自己在融化。
“好乖。”时岑眼见着他呼吸都急促,终于愿意放过他,将人揽进怀中顺气时,他声音也透出点哑,“小时,怎么这么配合?”
“时岑,”时明煦指节曲着搭在对方腰腹间,闻言抓了他一下,“......你不要得寸进尺。”
时岑俯身啄啄他眼稍:“不闹你了。放心,小家伙们都没有动静。”
时明煦在这句话中看过去€€€€两只亚瑟各自占据一大片意识空间,两具身躯都舒展开,滩成融化的白色奶油。
研究员轻声说:“睡得真沉。”
“其实沉眠,似乎没那么容易醒来。”时岑稍稍一顿,附到时明煦耳侧,“之前在沃瓦道斯的意识空间时,我见到安德烈€€€€我和他谈话那会儿,根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你!”时明煦这才意识到被戏弄,他仰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时岑继续道:“但,就像你所说那样,谨慎考虑总没错的。”
此刻,哪怕意识体之间并无通感,时岑的愉悦也已经纤毫毕现。
“时岑!”时明煦的理智彻底回笼,方才残余的轻微眩晕感,此刻都弥散掉,他觉得对方好可恶,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时岑似乎完全免疫他的指责。
他觉察到这一点,干脆撇过脸,不想搭理时岑了。
然而,这招出乎意料地好用€€€€佣兵蹭过他脖颈,直至吐息拂到耳廓:“我的问题。”
他把话说得温柔又诚恳,时岑拥着他,像是绵长夜风里,玫瑰叶环抱住它将开的花。
时明煦忽然就卸了劲儿。
他当然是想继续生气的,但时岑此刻让人气不起来,对方实在太会拿捏分寸,这致使时明煦的愤怒变得很弱,甚至不足以凝聚成推开时岑的力量。
于是,最终,他只闷闷地说:“你见过安德烈了。”
“嗯,我见过他。”时岑任由对方摊在自己怀里,彼此胸膛相抵,“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少年。”
现在想来,自进入序间伊始,那种无处不在的、水波般震荡的轻微响动,原来都来自于序泡。
“喏,矿,我最开始就是这些小序泡喔,它们也是组成序间的基础物质。”亚瑟点点自己,“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序泡很活跃,它们现在还不是生命体,更不存在意识。但,序泡碰撞间,很容易诞生生命的雏形。”
“其中绝大部分是混乱低级的,刚刚成型就相互吃掉对方、或者简单聚拢到一起。这些就变得清道夫€€€€清道夫最喜欢吃垃圾啦。它们可以听懂我说话,但自己没办法发声,也没法进行再进化。”
小家伙好不容易聊到自己擅长之事,又逢劫后余生,越说越兴奋,直至此处才重要讲尽。
€€环绕着自己的矿,像黄金时代故事绘本中,守护着宝藏的龙类幼崽€€€€尽管矿本身,已经完完全全被巨大的信息惊愕地难言一字。
“时岑,”时明煦垂目间心声恍惚,“你听见了吗?如果亚瑟所言为真,那......”
“听到了,小时。”佣兵回复得很及时€€€€亚瑟一号也才刚刚摆脱坍缩处不久,小家伙瘫在序间躺尸,顺势为时岑留出答复空隙。
时岑说:“听上去,3.5维生物的确在粒子结构上就与我们不同。此外,序间的混乱程度也远远高于地球。”
大概几息后,研究员开口。
“不仅如此,”时明煦轻声道,“如果亚瑟所言全部准确,那么整个3.5维文明€€€€这个所谓的维度间隙,都在以一种快于地球百万千万倍的速度飞快进化。”
“我想,这就是序者文明在个体生命持续间,就得以实现维度跃迁的真正原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依照这个思路细细挖掘,灰白色生物的出现是同灾厄紧密相连的€€€€€€曾是灾厄的中止者,并在那场灾难之后,消失了整整五十年。
但,€€在近一月以来的各种异常繁殖潮种重现,还同同样拥有高等智慧的178号相互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颠覆自己与时明煦有生以来的传统认知。
线索,像被牵拉汇聚的丝线,但依旧线线纠缠、难以理清,并且隐隐约约将他们导向一个可怖的、本不愿深究的四字短句。
“我是方舟中最年轻的学生,安德烈在灾厄中失踪时是十三岁,他于七年前死亡时,骨骼显示年龄也只有十三岁€€€€如果他真的以某种身份、短暂地到过方舟,那么......”
时明煦在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么,他只可能以实验体的身份,进入方舟。”
第 37 章 谬误
“可我仍然记得,方舟中的灯塔实验体学生,是被单独划分区域的。”时岑说,“正常学生不会有接触到他们的机会。”
“是。像唐博士这样的学生,就无法轻易进入方舟十三层。”
时明煦在恍惚间答话,他瞥了一眼唐€€科尔文:“但时岑,严格来说,你我也是第一代实验体......在方舟待满两年后,我也偶尔被叫去十三层,辅助记录数据。”
“那怪不得。”时岑睁眼低头,他看见手腕那颗小痣,它安静地匍匐于内侧,凝固着,像一小颗血色琥珀。
“我只在方舟待了一月出头。”
他在沉倦的思索中,想起从前,那些短暂停留于方舟的日子。
时岑的心声,就这样被传递过来。
有那么一刻,时明煦确信自己正在“被邀请”,这很奇怪€€€€分明前一天晚上,时岑提出想要看他时,他处于被动状态。此刻情势颠倒,他怎么还处于被动状态。
时岑似乎永远游刃有余地掌握着主动权。
为什么会这样?
时明煦忽然滋生一点不满,昨晚那种微妙的、类似于战败的狼狈感重新出现,连带着今晚早些时候时岑摆弄他领带的事情也被想起来。
时明煦心一横,直接闭上了眼。
他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时岑与他,的确不尽相同。
对方的身材比起他来,要更紧实挺拔一些,时岑没有留狼尾,他的中短发发梢扫过镜中左耳的缠枝白玫瑰€€€€那么,通讯器应当在他右耳。
时岑立在镜前,没有穿外套,衬衣间的胸带解开了,但被勾勒的痕迹还隐约可见,他的一只手指,搭在镜面上,站姿显得松弛,但丝毫不显颓靡。
他看着镜子,露出笑:“小时。”
时明煦没有立刻应声€€€€出于职业习惯,研究员先将这人打量了一遍,进而不得不承认,时岑的耳朵的确没有红。
凭什么。
时明煦又梭巡过他的眼尾、鼻尖和指腹。
都没有红......但指腹同镜面虚虚相抵之处,有一层薄薄的、淡白色的茧层。时明煦甚至能想象到它在物体表面摩挲时,会带来轻微的粗粝感。
或许,或许还会夹杂些许痒意。
那是常年握枪拿刀所致的。......如果回避强行融合,是否能够避开二者意识双双湮灭的未来?
无疑,这是一种粗糙又鲁莽的尝试。但眼下,似乎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式了。
“当初同你签订契约时,沃瓦道斯曾说,我将受背叛之苦。”二者仰首,看向面对各自的翡翠绿眼瞳,“我选同序者订立契约,了解真相,而无法将其公之于众€€€€甚至就连了解本身也显得单薄,我们没什么对抗灾难的有效办法,只能保存个体,是么?”
尽管保存个体,也不过是一点微弱的、近乎熄灭的火种。
“或许。”两只亚瑟都沉默了一好会儿,才勉强开口,“但对于人类群体而言,个体存续聊胜于无,你们似乎不看重这个。”
时明煦摇头:“存续代表着可能性。”
时岑冷静道:“我们不应扼杀希望。”“这就是你我相识的最初。”安德烈说,“小时,你利用破格助理权限进入十二层实验室,首次尝试融合基因尝试实验,却被巡逻队发现异常,于是潜入我的房间。”
“至于那颗小痣,”安德烈指指对方手腕,“在第一次相遇时,它还不存在。”
“这颗痣是实验药物污染的产物。”时明煦垂眸,感受到灰蒙蒙的记忆区域被填补,“抱歉,我只模糊记得自己躲过了方舟巡逻队的搜查。”
安德烈点头:“这不怪你。”
“我还记得很清楚。”时岑的心声传过来,“原来这里就是分歧所在......我没有刻意躲开巡逻队,小时。”
进入方舟这件事,本就违背了他的意图€€€€刻意为之的暴露使他被剥夺的选择权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尽管这是铤而走险。
也因此,他错失掉自己世界的安德烈。
沉重的建筑倒塌声仍在响起,频率有所增加,偶然瞥向窗外的一眼中,颓圮的城市文明似要熄灭。
安德烈轻声说:“时间不多了......这处空间完全由我创造,并非真实存在。无论沃瓦道斯知道多少、或刻意隐瞒了什么事,€€醒来的信号都很强烈,我们长话短说。”
“我们就这样相识。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你是方舟内唯一不害怕我的人。”安德烈笑了笑,“和你待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小时,在将近一年的时间中,你是我仅有的朋友。
那些日子成为晚风一般的存在。
时明煦告诉他许多事,将乐园近些年间的变迁讲给自己听,模糊又空缺的岁月一点点被填补。他也曾打听过哥哥的消息,可惜,时明煦对此知之甚少。
有些时候,安德烈也想要回应对方,但又总是及时将越界之语咬在齿间€€€€他仍记得灾厄降临的可怖,深知温戈监视下的底线。
他也会常常想起溪知的做法,想到乐园高层的选择。
他知晓许多真相,但无从分享。
安德烈也不知道。
“所以,你一直在劝阻我。”时明煦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被封锁的记忆冲撞他,像浪侵蚀崖壁的孔隙。
安德烈点点头。
“很危险。”安德烈说,“彼时,只有温戈这么一个成年序者。而你又是矿€€€€小时,我曾被他囚禁在陷落地中心四十二年,深知孤独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更何况,温戈的第二次跃迁已经快要到来。”
“但你很执着,我没法说服你。”安德烈轻轻叹了口气,“小时,你是我见过最渴求世界本质的人类......你好像总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大多时候,你都游离在人群外,总是在思考些什么。”
安德烈说到这里,认真地将时明煦上下打量一番,声音里带上笑:“不过,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现在我有结伴同行的人。”时明煦温声答话,“安德烈,你知道他的。”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安德烈点点头,“刚开始时,我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温柔地注目时明煦,灰蓝色眼瞳显得清澈又沉静。在嘈杂的雨声里,时岑产生了强烈的、作用于自己的对视感。
“你们之间的通感,恢复了吧€€€€看来不用我的切片去寻找你,有些话也不必再重复一遍。”安德烈说,“时岑,好久不见。”
时岑在另一世界开口:“好久不见。”
两只亚瑟的声音都有点抖:“矿,那你经历这么多痛苦,你在维度跃迁中失去身体,是为了什么?意识......意识如果损毁,我没办法再修复。”
€€再次对矿感到困惑€€€€意识破损,是一件远比容器破碎更加可怖的事情,亚瑟在意识空间中,甚至连触须都不敢叫人碰到。
可自己的矿把放弃说得这样轻飘飘,就好像他们主动做出的抉择不是意识湮灭,而只是今晚在空间内相拥入眠。
€€作为序者,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复杂的人类行为。
“我知道你们互为伴侣。”两只亚瑟还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是,我记得人类社会也有一句老话,甚至就是你们东方人的,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怕你们之间关系亲密,可是,为什么要主动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