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95章

按道理说,的确是他自己洗澡,但他如今明明在时岑的身体里。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日常生活习惯催促着他进行这一行为€€€€直至临到开始前,忽然被时岑叫住。

这让他腾升起一点微妙的难捱。

难捱些什么呢?

楼外风速忽然转变,将落雨声也带得密集,戚戚沥沥溅在窗上,像是无名夜曲的间奏。

间奏声里,夹杂索沛房中微弱的物品挪移声,以及不受控制的心跳。

而与此同时,一种更隐秘更密切的联络感包裹住他,属于自己原本身体的、稍稍偏凉的体温也被渡过来。

渡过来€€€€两种温度不同、又在DNA结构上完全一致的血液就纠缠至一处,又渗透进彼此。

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时岑闭上了眼。

继而,他得以用共享者的新奇视角,感知自己身体在时明煦意识影响下发生的变化。

“小时。”时岑开口,“用我的身体洗澡也会害羞?”

“时岑。”时明煦闭着眼,小小呼出一口气,“索沛也在家里,你,你要知道......”

“嗯,我知道。”时岑说,“但你还欠我一次补偿。要是短期内换不回来,该怎么办?”

“那你就多忍一段时间!”时明煦干脆心一横,闭眼跨进了浴室€€€€他这次很决绝,始终都没有睁开眼,企图以坚决的态度,来制止时岑原本可能说出口的某些过分要求。

但出乎意料的,时岑也始终没有重新睁眼。

两人的意识就这样相互依偎,在一片无法表述、不知如何定义的空间内,他们看不见彼此、摸不到彼此,但能够深切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情绪也完全融汇到一处€€€€因而时明煦得以知道时岑没有生气,但对方的落寞夹杂在陪伴中,无法被忽视。

时岑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因为失望而控诉,可这些恰恰比威逼利诱更加有效,甚至让时明煦心生惭愧。

他尽量忽视掌心摩挲肌肉线条的触感,觉得湿漉漉发抖着的不只是眼睫,还有自己的意识体。

时岑没说错什么,补偿是时明煦自己允诺的,身体互换下进行虽然很怪异,但或许,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暂时替代......吧。

虽然要那样的话,用“补偿的补偿”来代称,或许才更合适。

他还有一点点犹豫。

但双方意识依偎之间,这种情绪变化怎么可能在时岑面前隐瞒?

佣兵几乎是立刻觉察出对方态度的软化,但他很有耐心,知道应当等待对方防线的最低谷。

就是现在。

“小时,”时岑轻轻地问,“不愿意对着镜子,帮帮我也不可以吗?”

随即,他竟然感知到对方的意识体小小颤抖一下。

......彼此通感的联络,似乎又在寻常认知以外的方面有所加强。

“......时岑,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时明煦终于露出一点笑,他尝试操作右手,轻而易举地取回了控制权。

继而,他将五指合拢,笼罩住那个小揪,捏了捏。

它虽然四处冒茬,但实在蓬松又柔软,其上属于时岑的体温,似乎还没有彻底褪尽。

“不擅长的本质源于陌生。”时岑也轻轻笑了一下,“小时,我还是第一次用你的身体,替你扎头发。”

时明煦:“......嗯。”

话听着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倒也不必说得这么详细。

但是,晚了€€€€久违的微妙气氛,就在这句话之后,朦朦胧胧地显现出来,仿佛柔软的白色羽翼,将两个人都笼罩进去,成为某处温暖的、不被打扰的安宁巢穴。

“不过我擅长的事情有很多,”时岑说,“要试试吗?”

“......如果你是指做饭的话,”时明煦转身,遥遥指向冰箱,示意里面还有剩余的番茄牛腩汤,“今晚和明天都暂时不用再试了。”

他动作略微僵硬,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做饭只是其中之一。”时岑重新接管他的身体,抱起52号,走向客厅。

他是如此坦荡,又如此自然而然€€€€仿佛他在做的事情,不是拿走时明煦的肢体控制权,而只是喝一杯水,摘一朵花。

“时岑!”时明煦试图取回,但这次没能如愿,“时岑,你不能!”

“你太疲倦,给自己的压力也太大。”时岑已经代替他走到客厅一角,将懒恹恹的猫咪放回窝内。

“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可以交给我。”

“我也可以自己来,”时明煦试图反驳,“我说过,你不能擅自命令我的身体。”

“可你的肢体太配合了,”时岑打开水龙头,在流水中冲洗十指,“我没有强迫它们必须听从。”

“所以,是你的潜意识允许我这样做。”

“......你油嘴滑舌,你不讲道理!”时明煦咬牙,他声音短促,每一根神经元都在努力,想要夺回控制权,但始终没能成功。

可偏偏,被对方引导的动作间,触感如此真切,水流与对方的体温被一起感知,又被同时传导到时明煦这里,扰乱了研究员的思考。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过程中,那块属于“世界本质”的巨石被暂时放下,不再沉坠地压在胸口,让他得以重获片刻喘息。

时明煦没办法取回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时岑帮他收拾屋内,清扫这两日间,因为几度晕厥所致的小范围凌乱。

而他所全部能做的,就只有清晰地感知这一切。

在时岑将最后一片陶瓷碎渣倒入垃圾桶、扎进封口后,时明煦终于轻声问:“你和我,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时岑微微一愣。

“你是我,但又不是我€€€€从十年前你选择暴露自己的那一刻开始,我们或许就不再能被视作严格意义上的一个人了。”

时明煦努力组织着语言:“而在我的认知里,你的这些做法,已经远远超越了朋友的范畴。”

左手也暂时不再属于自己,时岑最终褪下时明煦的上衣,露出后者已经爬满细密汗珠的后背,漂亮的背脊此刻因紧张而绷直了,汗珠里盛满了细碎的月光,又自镜中折射出来。

时岑很明白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只需轻轻一捏,腰肢就会软软地轻颤。

“别......”时明煦无措地祈求,“别看......”

他这样苍白的说辞,根本无法掩饰自己今晚的情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泛起的欲|望轰然粉碎,狼藉的废墟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很快就好。”时岑手上更快,嗓音哑得厉害,空闲的左腕抬到唇边,时岑借由他的口,终于彻底倾诉尽心声。

他在对方近乎失控的颤抖间,缓缓地开口,望进镜中的时明煦。

过快的心跳,也将时岑的胸膛撞得发疼。心脏酸涩的,又很饱胀。

幸而,时岑的话说得很稳。

“小时,好爱你。”

第 103 章 光阴

鲜明澎湃的情绪袭卷了时明煦,他已经分不清是快意还是惊诧€€€€过分汹涌的侵扰也吞噬掉力气,他再跪坐不住,人陷到床铺里,连呼吸也成为一种需要分神的事情。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在痉|挛,小腿肌肉曲线起伏个不停,时明煦试图抓住些什么东西。可惜他大脑空空,五指徒劳向上摸索,擦过了被自己浸得微微潮湿的被褥。

呼吸急促而甜腻,夹杂又低又软的嗯吟,此次临界点后的余韵很绵长。过了好一会儿,时明煦才自昏沉狼狈间渐渐恢复神智。

他蜷起五指,无力地抓了一下被单。

他身体酸涩,心脏饱胀。

  与此同时,他和亚瑟以一种扭曲的角度三目相对,小家伙缠住一缕头发,稍显苦恼:“啊好矿,忘记告诉你,序间最近越来越不稳定了。你刚好落到旋转地块上,要记得赶紧下来哦,当心脑子晕乎乎。”

亚瑟听上去,显然拥有不少脑子晕乎乎的切身体验。

研究员若有所思。

这处空间内的上下左右,更改方式还真是奇异又迅捷。

下一秒,他才刚刚意识到这里不存在统一的重力引力,就立刻又扭转了方位€€€€像无形之中拧动魔方那样,轻微的碰撞声中,他回到与亚瑟初始的方位。

“亚瑟,”时明煦缓了一秒,撑身站起来,“你刚刚说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问题,是吧?”

“对啊,”亚瑟很快忘记矿的奇怪举措,€€挤到时明煦身侧,半包裹住他,“维度间隙,就是处于你们那种世界和新宇宙之间哦!不过在跃迁成功之前,我都只可以偷偷溜去地球玩,没法去到新宇宙。”

小家伙触肢点点时明煦,一本正经道:“矿,你要努力。”

“至于序间嘛,这里才不是家!嗯,我想想......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里是公共场合。”亚瑟说,“只有意识空间才是家哦,只有在自己的空间内,才不会被打扰,也没有方位突然旋转的危险€€€€呜可惜我的意识空间现在还小小的,矿,你不要嫌挤。”

€€生怕时明煦嫌弃自己,连忙补充道:“我可以缩成小小一团。”

“你的空间不挤。”时明煦在被包围间微微出汗,这勾起了他的回忆,“但的确有点热€€€€温度能稍微降下来一点吗?”

下一秒,亚瑟倏忽瞪大了圆瞳。

“好奇怪。”小家伙陡然凑近一点,“矿,你怎么知道我的意识空间热热的?你还没有去过我的意识空间呀?我记得,咱俩的契约,是在沃瓦道斯那个家伙的协助下完成的。”

时明煦面不改色:“......猜的。”

大意了。时明煦忽然被一种类似的尴尬包裹住,下意识说:“我知道。”

气氛没有分毫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微妙。

时岑反倒放松下来,传递至时明煦脑海中的心声十分轻快:“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时明煦干巴巴地重复一遍,想起自己前往511室那天,遇见唐€€科尔文的情形,决定套用唐博士的评价,“因为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而你是另一个我,你或许同我一样。”

时明煦还记得,在那个下午,唐€€科尔文评价他为性冷淡。

“无论如何,这不是重点。”时明煦回神,试图将偏移的奇怪话题纠正过来,“杜升,除却在511室的工作外,还在凯恩斯小报分部兼职。那孩子的养父三年前失踪了,半个月以前,他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时明煦顿一顿,继续说下去:“他始终不肯相信养父已经死亡,坚持要自己出城寻找,就在半月前,他对我说,他必须要去€€€€那时我就觉得很熟悉,一定有人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但不是杜升。”

“刚刚那个声音,听起来也明显比杜升更加年轻。”像风间翻涌的浪潮,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可怖,直至岸边每一粒沙都被席卷,被彻底拍散。

弦断了。

时明煦大脑空白,意识散作一团,四下溃逃。

四肢乃至心脏的力气都被水流冲走了,他眼睫颤得厉害,感受到左手终于离开那里,缓缓地、缓缓地抬举上来。

垂目中,时明煦看见自己的指缝间多处粘连,掌心通红一片,视线再稍稍往下,有一小股恰好滑过手腕内侧,小痣被短暂覆盖。

但很快,又重新露出来。

“怎么办?”时岑低声说,“小时,弄脏了。”

时明煦的声音潮软:“......不知道唔,我不知道。”

他实在没力气了,甚至不想再偏头去躲,干脆偷懒闭上眼睛,瞬间重新回到那种极端奇妙的、纯粹意识相连的感受中去€€€€在虚空里,时岑的意识体同他共存,他们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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