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做什么?
废帝看向谢蕴的眼神变了,带着犹豫, 但没有方才的憎恨。
在大事面前, 承桑一族的女儿,都很有分寸。
废帝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您去见巴邑王, 趁机杀了他。巴邑封地一乱,京城就会安然无恙。这是最简单最迅速的办法。眼下, 只有您去,他才会放松警惕。”谢蕴说道。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废帝逃了出去,逃至巴邑,巴邑王就有理由出兵了,因此,他会放松警惕。
废帝愣了下来,很快,又看向谢昭宁:“你赞同这个主意?”
谢昭宁被废帝这么一问,像是在质问:你管不住她?
“我不赞同,但是我没办法反对。”谢昭宁怯弱地说了一声,放走废帝这一招,太走险了,随时都会将自己推入悬崖。
废帝狡猾,谁能信她。
废帝思考片刻,问谢蕴:“我的好处是什么?”
“与陛下同葬。”谢蕴说。
顷刻间,废帝神色变了,像是小孩子见到糖一般,但她没有激动,继续问谢昭宁:“你做得了主?”
被问话的谢昭宁委屈巴巴地躲在谢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委屈道:“陛下生前的事情做不了主,但身后事,我可以。”
废帝见她这么没出息,事事交给谢蕴后,不觉冷了脸,谢蕴这时追问她:“您考虑一二,与其这么关在这里,死不死活不活,不如去搏一搏身后事,若是成功了,陛下对您的恨,想来也会是少一些。”
“谢蕴,你这么快倒戈相向,可对得起朕?”废帝沉着脸,“你的眼中还有朕吗?”
谢蕴说:“大局面前,谁都可以牺牲。您的长姐追立皇夫,不能给太傅后位,您觉得谢蕴对您的愧疚会压过理智吗?”
一路走至高位,手段与理智都缺一不可,论狠心,谢蕴超过秦思安。
谢蕴眼中,什么都可以抛弃。
废帝笑了笑,“我为何要信你?我死了,尸骨在巴邑封地,你领回来?”
话音落地,谢蕴撩起衣摆跪下,道:“若真有那么一日,谢蕴万死也会将您的尸骨迎回京城,风光葬入帝陵。”
她一跪,谢昭宁不悦了,但没有阻止。
谢昭宁一直没有说话,她与谢蕴隔着年岁,她不懂谢蕴,但不会阻止谢蕴。
废帝冷笑,抬手整理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襟,随后与谢昭宁说话:“承桑漾,我若是长姐,大事既定后,先杀谢蕴。”
因为谢蕴无法挟制谢昭宁。
谢蕴活着,就会让皇权旁落。
“这是你的想法,不是陛下的想法。”谢昭宁说道,她有些厌恶,“陛下与你,不一样,陛下对她,从未疑过。”
陛下需要谢蕴稳定朝堂,这点,也只有谢蕴可以做到。
她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对她,很是看重,三姨娘,这点,你差远了。你连秦思安都可以杀,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你的私欲。”
她说话间,对上废帝的视线,一瞬间,她的眼中皆是淡然、释怀,而废帝,只有不甘。
谢蕴在这时说话了,“您有三日时间考虑。”
“不用了,我答应你。”废帝直接开口,“我与巴邑王之间也有事情要解决。”
十八年前,巴邑王骗了她,将长姐的女儿送到西凉,唯恐天下不乱。
她以为,她与他合盟,是盟友。如今看来,巴邑王将她当做傻子来糊弄。
谢昭宁立即搀扶谢蕴起来,谢蕴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说话。
谢蕴说:“不,您还是要考虑考虑,这么大的事情,莫要一时冲动。三日时间,三日后,我再来。”
言罢,她拉着谢昭宁退出去了。
门口的风让两人冷静下来,谢昭宁回首看了一眼,心口不定,想说话,谢蕴拉着她疾步离开。
登上车辇后,她才疑惑道:“废帝怎么答应得那么快?”
“不知,等三日。”谢蕴说。
说来也是笑话,废帝与陛下,都想死。
她勾起唇角,嘲讽一笑,陛下想殉情,废帝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谢昭宁不知她的想法,只觉得心里极度不安,万一放虎归山呢。
废帝一点都不可信。
两人回到东宫,谢昭宁心神不宁,进殿落坐,她又问谢蕴:“若废帝心存不轨呢。”
“时至今日,你都不知道她的软肋是什么。”谢蕴叹气。
废帝的软肋是陛下,陛下的软肋是顾漾明。
所以,用荣安威胁陛下,没有丝毫用处,如同用江山威胁废帝,废帝同样不会在意。
承桑一族的女儿,看似薄情,却又心在一人身上。
谢蕴在想,都不正常。
但她没有说,余光轻扫身边人一眼,“此事不可告知陛下。”
“人跑了,她会不知道?”谢昭宁跳脚,“你别害我。”
谢蕴说:“只能你挡着。”
谢昭宁:“……”
“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挖坑呢?”
谢蕴思索一二,盯着谢昭宁的小脸虚笑,“因为将伤害减至最小。”
“你想过吗?若废帝与巴邑王见面后反上京城,那该怎么办?”谢昭宁反问。
谢蕴说:“陛下将死,我们都得死。你该相信,若真有那一日,陛下活不下去的,无异于掐住废帝的咽喉。”
“你在赌。”谢昭宁说。
谢蕴淡笑:“是呀,在赌,走到今日,谁不是赌呢。我运气好,一路赌赢了,才有今日站在你面前的谢相。”
谢昭宁哑然,自己没有谢蕴的底气,对她的决定,连反抗的理由都没有。
她有些颓然,谢蕴笑了,伸手攥着她的手,说道:“怕什么呢,我在。”
听她温柔的声音,谢昭宁心口一震。谢蕴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轻轻抚摸,她舒服了,嘴上嘟囔:“陛下准得收拾我。”
“将浮清调出东宫,跟随废帝一道去封地。”谢蕴自顾自说了一句,“还有风轻扬,你将你身边的人列个名单给我,我挑几人。”
谢昭宁靠着她的肩膀,听着她沉稳的声音,心中的不安徐徐消散了。
“谢蕴,你说,若是败了,我们一起入地狱。”
“不会败的,你舍得我死吗?”
“不舍得。”
“废帝自然也舍不得她的长姐死。”
人都有自己的私欲。废帝对陛下的感情,近乎于偏执了,恰好这份偏执,可以力挽狂澜。
谢昭宁还想说,谢蕴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角。
唇角相贴,心口涌起淡淡的悸动,将一切的不安都驱散走了。
殿内的气氛变了,由低沉变为旖旎,谢眨宁被动中缓过神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这一吻加深。
难舍的吻,让谢蕴透不过气来。
松开后,她狼狈地伏在谢昭宁的肩上调整呼吸,谢昭宁笑话她:“你学事情快,怎么学这个,总是学不会,换气啊。”
谢蕴半阖眸,没有理会这句话,可一双耳朵,已然红了。
谢昭宁心情陡然好,胳膊圈住她的腰:“今日不走了?”
谢蕴起身了,睨她一眼:“吴少傅不来,你便上天了,他病了,也不见你去看望一二。”
“看望?我让浮清去了,我都不想见他。”谢昭宁哀叹一声,提及‘吴少傅’三字,她便会浑身难受。
她伸手去抱谢蕴,如同一个孩子一般,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不想。”
“那我去查账。”
“别。”谢蕴害怕了,忍不住扶额,近日下面那些人做事颤颤惊惊,见她也是躲躲闪闪,有些人更是提醒她:莫招惹东宫的祖宗。
谢蕴提醒她:“那去看看账簿,我没钱用了。”
“年前刚给你一笔钱,库房里的钱呢?”谢昭宁头疼,“你干什么去了?”
“学你,买了几间铺子,试试水。”谢蕴不好意思地笑了。
谢昭宁叹气:“你肯定血本无归,败家的。”
谢蕴走了,谢昭宁出宫去找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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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到后,谢蕴一人去见废帝。
“谢蕴,你可曾想过,承桑漾独挡一面的时候,你该如何?”废帝面上挂着笑,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谢蕴。
谢蕴说:“没想过。太傅比陛下年长,但这么多年了,陛下对太傅依旧念念不完,十八年了,近乎二十年。二十年后,她若变心,也属自然。那时,我会是皇后,便也足够了。”
“古来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废帝提醒谢蕴,“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承桑漾,但时间消磨恩情,你该想想你的后路。”
“后路就不必了,若巴邑王反了,我想,我们会死得很快。”谢蕴淡淡一笑,并没有将废帝的话放在眼中。
将来,若真有那么一日,是自己的命。
她说道:“我不后悔。”
“何时让我离开?”废帝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