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见吴蔚也是位姑娘,虽然穿的落魄,却生的细皮嫩肉的便到里间去禀报了,片刻后伙计出来,请吴蔚到内间说话。
原来,这间成衣铺的老板也是位女子,吴蔚进去的时候老板娘正在嗑瓜子,先是上下打量了吴蔚一番,问道:“姑娘是打算来我这儿供布啊?还是?”
吴蔚“嘿嘿”一笑,乖巧地叫了一声“姐姐”,然后才说道:“是这样的,我家里有个姊妹针线活儿做得不错,不知道姐姐您需不需要在成衣上刺绣?”
“你是哪家的?看着可有点儿面生啊,我们家的成衣不便宜,先压五百文可以拿一件回去试试,做工不好的话,衣服我就不收了!”
“明白,我带绣样儿来了,姐姐可以先看看再决定。”
说着吴蔚放下艾草袋子转过了身:“姐姐,我今天背柴进城的时候不小心磨破了,您看个大概,有兴趣的话我下回……”
“哗啦”一声,老板娘把瓜子撒回到了盘子里,叫道:“送客!”
第17章 真的不是
话音落就有一老一少两个伙计冲了进来,一人一边压着吴蔚的胳膊就往外拖。
吴蔚使出浑身力气才勉强没有被拖走,强笑着对老板娘说道:“姐姐,正所谓笑纳八方财,来者都是客呀。我大老远来了……真心实意和您谈生意,您怎么连话儿都不说完呢?”
老板娘白了吴蔚一眼,重新抓了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了起来,见状伙计也就不再使劲儿,只是抓着吴蔚不让她动。
老板娘磕了几个瓜子方开口说道:“小姑娘,你姓什么?”
“我姓吴,叫吴蔚。”
“哟,姓吴?莫不是来试探我的吧?”老板娘笑了,摆了摆手,让伙计松开了吴蔚。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摆了摆手,两个伙计退了出去。
“坐吧。”
“谢谢姐姐。”
老板娘笑了一阵儿,说道:“你说的那个姊妹……怕是和你不是一个姓吧?”
“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就你背后顶着的那个绣样的做工,整个清庐县找不到第二个人了,你就说是不是出自柳家三娘子之手?”
电光火石之间,吴蔚想了许多,老板娘见吴蔚不搭腔,只是轻笑一声,叹道:“要是咱们清庐县有第二个人有这份儿手艺,反倒好了!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看你也是个通透的,今儿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家姊妹要是真有这份手艺,你叫她过来,当着我的面儿给我露一手!五百文的压钱儿我也不收了,工钱什么的都好说!”
“姐姐……”
老板娘好像是预知了吴蔚要说什么似的,玉手一抬,胳膊上的金镯子,银环子叮咚作响,说道:“别和我说路远,只要她有这门儿手艺,我派轿子给她抬过来都成!没看到人之前,这笔买卖咱们免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蔚知道已是多说无益了,她笑着起身,拿起一旁的艾草袋子,说道:“容我回去问问我姊妹,下次来赶集再给姐姐一个答复。”
“嗯,请吧。”
吴蔚出了门,收敛了笑容,一边朝家的方向走,一边沉思:看来这家成衣店的老板娘从前是和绣娘家有过合作的,看她的意思……绣娘的这份手艺整个清庐县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可对方也摆明了就是不想用绣娘。
这并不符合常理……商人重利,就算绣娘的“名声”在清庐县已经传开了,没人买她做的衣裳,可以刚才那个店铺的规模,完全可以将成衣送到其他的县去,就算会多出些车马费,可绣娘的手艺难道还愁卖吗?
哪怕只收绣娘的绣样不做成成衣,然后毗邻郡县去找另外一家成衣铺合作,刨除车马费后老板娘再从中抽一笔,不用请力亲为,转转手就能赚钱,难道不是个不错的生意么?
吴蔚猛然停住了脚步,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去,现在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多,这件事儿自己必须要弄清楚,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
想通这里吴蔚毅然转身,直接把市集上所有的成衣铺,走了个遍……
绣娘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穿上鞋子去开了门,冷风顺着门缝毫不留情地灌进来,冻得绣娘打了一个寒噤,她倒着凉气眯着眼向外望去,和前几次一样不见吴蔚的身影。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锅里的饭已经焖了快一个时辰了,绣娘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吴蔚回家,绣娘想去找找吴蔚,可是她长这么大就去过一次市集……那次是娘带着自己去的,去了一家布庄,从那以后绣娘就再没出过一次远门,独自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挎着筐到田里送饭,送水。
市集究竟在哪儿绣娘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况且……她连一件棉衣都没有,又来着月事,根本不可能走到市集的。
万一……路上再和吴蔚走岔了,她回来见不到自己会担心的吧?
就在绣娘犹豫着要不要裹上被子出去看看的时候,外面传来的吴蔚的声音:“绣娘~”
绣娘感觉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推开门看到吴蔚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蛋儿,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进了屋。
“冻死了~今天晚上的风可真大啊。”
绣娘的嘴唇翕动,却只轻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吴蔚舀了一瓢水洗了脸和手,又用净布掸去了身上的灰尘。
“哦,我昨儿不是和你说了,我打算去趟市集,早上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打扰你,我背了一筐劈柴到市集上卖了……”说着吴蔚拉着绣娘的手进了屋,把艾草往炕梢一放,继续说道:“堂屋冷,你这几天尽量在屋里待着,别受凉了。劈柴卖了二十文钱,上次我欠了回春堂十五文的药钱,这次去把钱给还了,然后在市集上逛了逛,回来晚了。”说完吴蔚从怀里掏出五文钱递给绣娘:“喏,收好了。”吴蔚吸了吸鼻子又说道:“我和百味楼谈好了,以后我的柴他们都收,我看到市集上有卖棉花的,三十文一两……这几天我勤跑几趟,争取早点让你也穿上棉衣。”棉花的价格如此昂贵是吴蔚没想到的,但一想到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吴蔚也能理解,更何况这个季节是棉花最紧俏的时候呢。
绣娘对此不置可否,取了一个自己闲来无事用碎布头做的荷包,将五个铜板装好,放到了火炕最里面的柜子里。顺手放上炕桌,淡淡地说了一句:“吃饭吧。”然后便下地去堂屋了。
吴蔚秀眉微蹙,刚要跟去一探究竟绣娘已经端着饭菜进来了,腊肉熬白菜,爽口的酱菜,三个饼子,吴蔚两个,绣娘一个。
“饿了吧?动筷儿吧。”
“嗯,好。”吴蔚拿起饼子咬了一口,默默观察着绣娘,今日的气氛尤为沉默,沉默到吴蔚都有些不习惯了。
往常的绣娘虽然话也不多,但每次自己从外面回来,绣娘多少都会和自己说上几句,比如说:在吴蔚不在家的期间她都做了什么,再问问吴蔚都去了哪儿,累不累,有没有遇到什么新奇好玩儿的事儿之类的。
吴蔚咽下一口饼子,她想了一路,要怎么把自己调查到的情报与绣娘分享,可家中若有若无的低气压让吴蔚有些茫然。
“绣娘?”
“嗯。”
“今天……家里来了什么人没有?”
“没,就我自己。”
听到绣娘这么说,吴蔚稍稍放心,继续问道:“哦……那,你在家都做了什么?”
“打扫,做饭,……等你。”说完等你两个字,绣娘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一撇,默默垂下了头。
绣娘没有哭,落在吴蔚的眼里却比哭出来还要委屈,吴蔚明白了:绣娘这是担心自己了。
现在这个时刻按照蓝星的计时法还不到八点,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完全外出的合理时间,对绣娘来说却并非如此。
吴蔚放下筷子,绕到绣娘身边,盘膝而坐,拿胳膊肘碰了碰绣娘,打趣道:“一个人在家,害怕了?”
绣娘僵持片刻,点头。
“我走了这么久,你担心了?”
绣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吴蔚轻叹一声,想到自己在市集上打听到的情报更是百感交集,就这样一个白纸一样简单纯粹的女子,少女时期为家人服务,刚刚步入青年期就被有心人盯上,在算盘落空后,还要把绣娘逼到这般田地……
绣娘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个可恨的时代,和某些可恨的人,就要联手把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女活生生地给逼死了。
吴蔚拿起绣娘的筷子,夹了一片肉到绣娘的碟子里,小声说道:“对不起呀~,我今天在市集上办了点儿事儿,耽搁了,下次一定早些回家。”
绣娘抬起头,扭头看着吴蔚,眼眶微红却没有泪水,说道:“天黑之前?”
“我尽量,不能完全保证,但是我以后争取在天黑之前回来。”
“好。”绣娘的好哄让吴蔚感觉到一阵揪心,她把自己的碗筷拽过来,就坐在绣娘身边吃起饭来,吃了两口又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绣娘,笑着说道:“绣娘,我和你说……我今天在市集上被人调戏了。”
“啊?”绣娘的手一抖,手中的饼子差点掉在桌上,她紧张地望着吴蔚,欲言又止。
吴蔚笑眼弯弯,补充道:“就在百味楼,我遇到了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年纪和你差不多吧,她还以为我没认出她女子的身份呢,一口一个本公子,让我陪她喝一杯,啧啧。”
“还有这种事儿?”绣娘咽了咽口水,将压在心底多日的猜测顺势说了出来:“那人……不会是出来踩点儿的女土匪吧?”
“噗,哈哈哈哈……绣娘,你的小脑袋瓜里每天都想些什么呢?那可是市集,随时都有巡防营的人在那边巡逻,土匪一般都是打劫男子不多的且有些余粮的偏僻村庄,火速作战,抢完了就跑,像市集那种人多还有官府管的地方,他们才不敢抢呢!”
绣娘咬了咬嘴唇,沉默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那你小心一点儿。”
第18章 绵薄之力
吴蔚一脸疑惑,凑近了打量绣娘半晌,问道:“绣娘……你不会把我当土匪了吧?”
绣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可吴蔚却觉得绣娘的反应充满了心虚!
“好哇!柳~三~娘!”
“我没有!”
“真的?”
绣娘的脸红了,眼神飘忽,摆明了是告诉吴蔚:我要开始瞎编了,但请你相信我。
吴蔚忍俊不禁,继续问道:“你不害怕?”
“刚开始……有一点点,但是后来你请我吃肉,我就想……你要是真想害我,还用浪费一块肉么?而且我当时一穷二白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那你就没想过跑?或者报官吗?还主动要求和土匪一起生活?”
“……要不是你帮我修房子,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冻死在屋里了。我虽然不识字,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你对我好……即便你真是土匪,我、我也不会报官的。”
“哎呀,我不是土匪!真的不是土匪,土匪哪有我这么和善的?而且我要真的是土匪的话……早就把你抓上山了。”
“抓我干什么?”
“当然是做……”话到了嘴边,被吴蔚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虽然这种玩笑在吴蔚看来无伤大雅,但她和绣娘之间到底隔着时空呢,吴蔚不想图一时口快唐突了绣娘。
“什么?”谁知绣娘好奇宝宝的“毛病”又犯了,追问道。
“做丫鬟!给我端茶倒水,捶背按摩,外加暖被窝!”
绣娘认真地思考片刻,答道:“你要是想要的话……这些活儿,你不抓我,我也可以做。”
“……吃饭吧。”
果然,吴蔚承认完错误以后,绣娘的情绪好了许多,卧房里那层若有若无的低气压也消失了。
吃完了饭绣娘主动承担了收拾碗筷的活儿,吴蔚并没有阻止,只是叮嘱绣娘一定要用温水刷碗。
没办法,吴蔚今天实在是累了,背着几十斤的劈柴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又在市集折腾了一个下午,鞋底儿都磨薄了。
吴蔚有些后悔当时跳水的时候为什么把鞋给脱了,要是能有那双登山靴,自己的脚说不定能少遭罪,绣娘做的鞋子是挺舒服的,不过走的路多了鞋子多少会有些变形,然后就不舒服了。
要是能有个筋膜枪就好了,吴蔚一边想着,一边动手捶起了自己的双腿,休息了这么久还是酸痛得很……多亏吴蔚有几年寒暑假背包旅行的经历,野外生存的那一套设备分量也不轻,好歹是把体格儿给练出来了。
绣娘回到房间就看到吴蔚正一脸疲惫地坐在炕沿儿上捶腿,她默默脱了鞋子,跪坐在吴蔚的身后,这才看到吴蔚两个肩膀位置的布料磨损的很严重,原本好看的靛蓝色被磨得有些发白,一头肩膀处的祥云绣样也被磨的几乎快看不出来了,绣娘这才知道吴蔚今日过得有多么辛苦,她不禁懊悔,自己实属不该和吴蔚闹了这么一出,人家累了一天回来,连口细粮都没吃到,还要反过来哄自己。
绣娘的双手轻轻按在吴蔚的肩头,吴蔚这才恍然想起,说道:“绣娘,有人说我把背后的绣样磨破了,你一会儿帮我修修呗?”
“好。”话音落,绣娘为吴蔚拿捏起了肩膀,吴蔚的脑海里霎时回想起绣娘适才的话,扭头解释道:“我真不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