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46章

吴蔚听到这话, 气的头顶的血管直跳,即便已经对柳家那两口子有了充足的认知,还是抑制不住的心中火起, 作为一个家教尚可, 受过法制教育的人来说,吴蔚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竟闪过了“滥用私刑”的念头, 恨不得把那对磨牙吮血的夫妻吊起来, 好好用皮鞭子沾上凉水伺候伺候他们。

吴蔚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二姐,二姐夫, 你们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柳二娘子义愤填膺地说道:“让你二姐夫立马借辆牛车回来, 我要回去和他们两口子好好理论理论, 我看看他们两口子还要不要那两张面皮了!”

绣娘吸了吸鼻子,劝道:“二姐, 你别生气了,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张水生沉吟片刻,答道:“小槐村的村长收了好处自然是向着我们说话的, 但大姐夫搬出了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那一套来,柳家现在是那两口子当家,小槐村的村长也不好强扭。若绣娘是个成年的男子, 我今日倒是能和他们论一论,哪怕是背上个不好的名声, 找几个人过去强行分了家也不是不行, 可绣娘到底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我一个做姐夫的若是做得过了, 怕给绣娘惹麻烦,只好先回来。依我看这件事儿……还得去找一趟小槐村的里正,大不了再舍一两银子就当打发瘟神了。这种家族礼法的事儿归里正管。”

吴蔚思索片刻,问道:“二姐夫,我们要是使银子的话?能有几成胜算?”

张水生答道:“不好说。绣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娘家人执意不放人里正也没有办法。”

吴蔚攥紧了拳头,冷冷说道:“我懒得和小槐村的人和稀泥,这次是一定要把绣娘从火坑里解救出来的,要是使银子也胜算不大,那就索性报官,到府衙去定个输赢!柳家人在深秋把绣娘辇到四面透风的危房里,多少人都是知道的。绣娘没死,那是绣娘命大,提出分家的又不是绣娘,早在他们把绣娘撵出来的时候分家就是既成事实了,如今瞧着有利可图又说不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听到“报官”二字,柳二娘子和张水生都吃惊不小,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先是柳二娘子开口说道:“蔚蔚啊,这件事是那两口子做的不对,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啊,不好闹到公堂去吧?”

吴蔚的脸色铁青,单手揽着绣娘,抿嘴沉默着。

张水生也劝道:“妹子,别一上来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管怎么说岳母还要他们两口子赡养,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懂律例,更不知道这件事若是闹到公堂上有几分胜算,万一大老爷判了绣娘归家,那岂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柳二娘子连忙帮腔道:“是啊,蔚蔚,你二姐夫说的有理,再说……这自古以来哪有女儿告娘家的道理?这件事要是闹到公堂上去,不论输赢,绣娘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哪里还有婆家肯要这样的女子过门啊!

后半句柳二娘子没敢说,在她心里柳家做的再过分也是娘家,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关起门来打翻天那也是家事,哪有未出阁的女儿状告娘家的?即便吴蔚再有本事终究不能护着绣娘一辈子,女子还是要靠着夫家,儿子。

柳二娘子又说道:“我这就让你二姐夫借辆牛车回来,我回去和他们好好说说,你放心,绣娘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二姐别去了,农忙时节牛车不好借,你现在不宜动气,对胎儿的发育没好处,这件事儿我会慎重考虑的,二姐和二姐夫别担心。”吴蔚的表情冷峻,声音还算平静。

吴蔚揽着绣娘出了西屋,一口气走出张家的院子,来到一颗老槐树下停住,吴蔚松开了绣娘的肩膀,绣娘顺势靠在了树干上,原本红晕的嘴唇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霜,眼底透出青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蔚看着这样的绣娘心疼不已,柔声道:“绣娘,冷静下来,放平心态,不要害怕,深呼吸……”

绣娘抬眼看着吴蔚,原本干净的眸子里此刻透出的是无助和绝望还有一丝丝恐惧,吴蔚牵起绣娘的手攥紧,拇指摩挲着绣娘冰凉的手背:“绣娘别怕,我决对不会让他们把你接回去的,相信我~。”

绣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一颗饱满的泪珠被甩出眼眶。

“来,跟着我一起,深呼吸。”

绣娘学着吴蔚的样子,二人做了几组深呼吸后,绣娘的脸色总算是缓过来了一些,吴蔚注视着绣娘的眼睛,问道:“绣娘,你先把二姐和二姐夫刚才说的话忘掉,把心中的恐惧和杂念都抛开,不要有任何顾虑,闭上眼睛,问问你自己的心,告诉我,你今后想过怎样的生活?”

绣娘依言照做,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想回去。”

“……我想有一间属于我们的房子,和蔚蔚当初说的那样在院子里养些小鸡仔……攒了鸡蛋到市集上去卖,秋天的时候砍些木头堆到院子里,到了冬天背着柴火去市集卖。我不想回去,哪怕日子清苦些也不想再回去了。”

吴蔚抬手为绣娘将鬓间的碎发掖到耳朵,用拇指拭去她脸颊的泪珠,柔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村长和里正都向着柳家的话,你有勇气和他们对簿公堂吗?就像二姐说的,这可能会彻底‘污了’你的名声,再也说不到婆家了。”

绣娘猛地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反问道:“若是他们输了官司,娘会挨板子吗?”

“不会的,现在是你大姐和大姐夫当家,真有什么刑罚也只会落到他们头上。”

得到这个答案绣娘的目光坚定起来,点头道:“我敢!”

绣娘的反应令吴蔚十分欣慰,能抛开世俗强加给女子的枷锁,主动踏出捍卫权利的第一步,这对从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绣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进步!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和你的家人对簿公堂的,我会尽我所能地让这件事在里正那里得到解决!绣娘,凡事都有两面性,虽然你大姐和你大姐夫这件事做得令人不齿,但对你来说却未必是件坏事,越早问题彻底解决和原生家庭切割开,对你的伤害越小,你想想……要是等到以后你坐拥百亩良田,半条街的门市,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闹这么一出,损失不是更大吗?能在式微时就让隐患暴露出来,我们的绣娘是个有福气的!”

听着吴蔚的话,绣娘有些发蒙,谁?蔚蔚说的是自己吗?百亩良田,半条街的门市?怎么可能呢?

不过那句“我们的绣娘是个有福气的”又让绣娘红了脸颊,仅存的一丝恐惧也在吴蔚的温柔安抚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绣娘的心中,吴蔚从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人,她答应自己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即便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没有把握,可绣娘依旧深深信赖着吴蔚。

……

吴蔚和绣娘回到西屋,吴蔚对柳二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二姐,刚才我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心烦,这事儿都是我娘家人一手挑起来的,给你添麻烦了,该我和你道歉才是。”

吴蔚和绣娘坐到炕上,吴蔚坚定地说道:“二姐,二姐夫,刚才我和绣娘商量了一下,我觉得关于户籍这件事不管是他们因为无知落下了,还是有意为之,我都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我说的彻底解决是把绣娘的户籍拎出来,单独立户,让绣娘彻底脱离娘家成为真正的一家之主,而不是模棱两可的和稀泥,一时碍于压力松了口,过个一两年再来闹腾一次。”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均点了点头,柳二娘子说道:“是这个理儿,谁家的日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我刚才和你姐夫也商量了,不然就给绣娘在张家村说个婆家,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分出来了,绣娘,你的意思呢?”

不等绣娘回答,吴蔚说道:“二姐,成亲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不能为了逃出火坑又闭着眼睛跳到别人家,就算对方的人品,家世都好,要是柳家那两口子在聘礼上漫天要价,亲事终究难成不说,绣娘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你说的也对,哎……”

“二姐夫,我一会儿出门一趟,明日一早你能不能陪我去趟小槐村,我想见见里正,亲自和他谈谈。”

“没问题!”

“时辰不早了,我出去一趟,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吴蔚问绣娘要了二两银子,匆匆出门去了。

出了张家村吴蔚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她上次曾被张威和张猛押解到东方瑞的临时宅院一次,还记得路。

吴蔚倒不是要请东方瑞出面,而是她觉得自己对这个时空的人情世故还有隐形规则实在是欠缺,想请东方瑞指点指点。

事关绣娘的人生,吴蔚不敢踏错一步,势必要做到一击必胜。

第69章 一世周全

天气越来越热, 吴蔚一路疾行,寻着记忆找到了东方瑞在清庐县城的临时宅院。

这次守在门口的是两张生面孔,身上的行头和张威张猛几乎一样, 吴蔚判断:这两人也是从京城明镜司来的。

自家人好办事儿, 吴蔚直接掏出明镜司的令牌递上,说道:“二位大哥, 我叫吴蔚, 求见东方大人,劳烦通禀。”

其中一人仔细验看过吴蔚的令牌,朝另外一人点了点头, 后者转身进了宅门, 通禀去了。

那人将令牌还给吴蔚, 严肃的脸上涌出一抹笑意,说道:“我在京城就听说明镜司来了位新人, 是个女仵作,就是你吧?”

“不才,正是在下。”吴蔚拱了拱手, 用文绉绉的口吻回道。

“我叫李龙,刚才进去的那位叫李虎, 我们俩都是明镜司的巡察,负责调查京城之外发生的,归属不明的案子。”

吴蔚笑道:“咱们明镜司的人, 名字还挺好记的。”

李龙会意,说道:“你说的是张威张猛两兄弟吧?”

“对, 两位张大哥呢?”

“他们两个是大人身边的近侍, 负责大人的安全,在里面。其实我们四个从前都不叫这个名字, 我们四个的名字是左统领大人给起的,她说明镜司里的人长得都差不多,名字太难记了……”

吴蔚也笑了,这的确是高宁雪能干出来的事儿。

李龙继续说道:“我看过你的仵作手札,二十年的老师傅都未必有你的手段,还是咱们梁朝第一位女仵作,真了不起。”

吴蔚被夸的有些心虚,其实她大学四年几乎都是学渣来着,由于经常旷课摸鱼,平时分低的不能再低,能顺利毕业基本靠家传的那些老本儿,面对李龙的盛赞,吴蔚不仅没感受到丝毫荣耀,反而觉得很羞愧,羞耻!

此刻,吴蔚才体会到那句:“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的真正含义,她怎么敢和从业二十年的老师傅比肩啊,她不过是吃到了蓝星现代化教育的福利而已。

仵作这一行光停留在理论上是没用的,在蓝星吴蔚可以阅读大量卷宗,看录像,看照片,甚至可以观摩一线法医的实操,这些都是这个时代的仵作根本享受不到的便利。

吴蔚连连摆手,脸被臊得通红,说道:“不不不,我只是、只是……”

李龙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说道:“别谦虚了,东方大人也很看好你,你的仵作手札已经放在明镜司的案卷库里了,好好干。”

就在吴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李虎回来了,他侧身单手按着半扇门,说道:“吴姑娘,大人请你进去,她在书房等你。”

“多谢。”吴蔚匆匆进了院子,结束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

书房很好找,张威张猛守在门口的那间就是,见吴蔚过来,张威禀报道:“大人,吴蔚来了。”

“让她进来。”

吴蔚来到书房前,张猛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吴蔚道了谢,走进了书房。

东方瑞正坐在书案后看卷宗,听到吴蔚进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坐吧。”

“谢大人。”吴蔚搬了一方圆凳,坐在了东方瑞的对面。

东方瑞看完了手上的卷宗,直接递给吴蔚,说道:“看看吧,或许有你在意的事情。”

吴蔚双手接过卷宗,压下心中浮躁和焦急,认真阅读起来。

卷宗上面记录着一件前些日子发生在清河县的案子,说是有一对农家父子本来要赶赴清庐县参加婚宴,半路被衙役抓到了县衙,罪名是“惯偷”,这对父子在堂上供认不讳,承认了二人常年协作,共犯偷盗之事的罪名,被清河知县判了一个脊杖刺配,发往湖州。

在送往湖州的路上,父亲因为伤势过重,路途辛苦,熬不住死了,儿子打伤押解的衙役意图逃走,结果在追逐的过程中不甚跌落山崖生死不明。

卷宗没有落款,但特别标注出了父子二人被抓捕归案的日期,吴蔚端着卷宗思索良久,突然想到这个日子和清庐县发现禁军尸体的日子很接近……

“清河县……”吴蔚秀眉微蹙,呢喃道:“平佳县主不是说运送祥瑞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清河县?”

东方瑞很满意吴蔚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几件事情串联到一起。

东方瑞说道:“你再看看这个……”说着将另外一份卷宗递给了吴蔚。

吴蔚接过一看,里面记录的是上一个卷宗里涉案父子的详细信息,精确到祖上三代的职业,籍贯,人口,宗族分支……以及这父子二人家中的田产,债务,近期的一些人情往来和村民,邻居,亲戚对父子二人的评价。

看着上面的内容,吴蔚暗自咋舌,能在一个没有监控,没有网络的时代,把两个普通人调查的如此清楚,明镜司的力量真是深不可测!

“看出什么了?”吴蔚问。

“从这卷宗上来看……这对父子祖上三代出过一个惯偷,不过那位惯偷并非直系。这对父子在归案前曾问邻居借了一百文钱,我想应该是参加婚宴的礼金吧?他们家中有旱田五亩,良田两亩,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自给自足是够的。邻里的对这父子二人的评价也不错,我不认为这父子二人是惯偷……他们家只有这两个壮劳力,每天地里的活就够他们忙的了,哪有功夫出去踩点儿?”

东方瑞笑了,说道:“你还知道踩点儿?”

吴蔚放下卷宗,说道:“一般人家即便有事要出门,也会留个看家的人,要么就是请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小偷想偷到东西都得提前盯梢好多天,找一个人家家里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行动,我个人感觉这对父子是被冤枉的。”

“还有呢?”

“我看不出什么了。”

东方瑞说道:“我已经让人把这对父子所在村的,村长,里正,族长,包括清河县的师爷,知县都请去喝茶了。清河知县给这对父子定下的罪名很巧妙,经调查发现:他家祖上的那个盗贼在当年小有名气,据说是偷东西的手法很高明。虽说不是直系,但这对父子也是有机会从那人身上学到个一招半式的,巧的是那个盗贼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还无儿无女。清河知县是三年前从别的县调任过来的,不可能知道这些陈年往事,所以我断定:如果这是一件冤案,必然有一位清河县本地老人在他背后出主意,至于清河知县为何要铤而走险,弄出这样一场冤案,还能得到清河县本地乡绅的暗中支持,一定是发生了一件不仅会影响清河知县仕途,甚至还会牵连到清河县一众乡绅的大事儿!”

吴蔚惊呼道:“祥瑞失窃!祥瑞是在清河县境内失窃的!”

东方瑞不置可否,只是勾了勾嘴角,说道:“还有待调查,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吴蔚的脸上堆起笑容,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和我一起生活的那位姑娘,绣娘……她住的那个地方您也知道,那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我们这不是……嘿嘿,有钱了吗?就想着买块地,建个房子什么的。”

“恭喜了,乔迁之日会有贺礼送上。”

“谢大人,其实我今日来,是遇到了一桩难题,想请大人指点指点。”

“说吧,难得也有你主动问我的时候。”

……

随后吴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东方瑞讲了一遍,吴蔚可不是绣娘,有机会暗戳戳针对柳家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吴蔚详细地讲述了包括绣娘在家中受到的委屈,还有柳家人靠着绣娘发家致富却不把她当人的事实,以及在绣娘经历了苦难的压迫后,柳家人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就在一个深秋把人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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