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李大姐惊喜的声音传来。
又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三娘呢?”是张水生的声音。
绣娘的眼眸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扯过一旁的薄被盖住了自己的脚,答道:“二姐夫!”
进屋的却只有李大姐一人,她捧着一个药膏罐子,表情轻松了不少:“二丫头这孩子,就不知道匀出来一些,把整个罐子都抱过来了,真是……绣娘啊,水生来了。”
“绣娘,我听说蔚蔚被官府的人带走了?”张水生在院子里问道。
绣娘了然,是呢。这张家村里发生的事情哪里能逃过张家的眼睛?
“二姐夫,这件事别告诉二姐,免得她动了胎气。”
张水生心中一暖,说道:“你放心吧,你二姐哪里有那么娇贵?再说这村里的事儿哪能有她不知道的?就是她让我过来看看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二丫,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李大姐把药罐子放到炕上,转身又出去了,对张水生解释道:“绣娘今儿天未亮就出门了,去了一趟县衙,她没有厚底鞋,这一来一回的鞋磨破了,脚掌也出血了,我和你说吧。”
二丫给张水生和自家母亲拿来了两副折凳,落座后李大姐把事情和张水生复述了一边,张水生听完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他娘的不是滥用私刑吗?”
李大姐的脸色白了白,劝道:“哎呀,你可轻声些吧!二娘在家大着肚子呢,你可别惹麻烦了。”
张水生一拳砸在膝盖上,愤愤道:“明日我和绣娘一起去县衙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蔚蔚是家世清白的好姑娘,关了这一夜衙门总该给个说法,难道还敢再草菅人命?”
张水生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胜在见识多,他一听李大姐讲的立刻就品出了这里面的猫腻,首先吴蔚是女子,即便“冲撞公堂”最多也就是掌嘴而不是像男子那样挨板子,这张宽分明就是想杀人!好在蔚蔚的身子骨结实,既然张宽没当堂把蔚蔚打死,事情就有回转的余地,那县衙牢房不是他张宽家的柴房,没个名头凭什么把人关起来?
只不过张水生怕绣娘担心,没有说出口罢了。
张水生起身来到窗前,对绣娘说道:“三娘你放心!蔚蔚是咱们张家村的,天一亮我就去找里正和村长,请他们二老做主。”
绣娘再也忍不住,趿着鞋子蹒跚着从东屋走了出来,李大姐见状连忙把绣娘扶到了凳子上坐下,绣娘柔声对李大姐说道:“大姐,天色不早了你和孩子们干了一天的活儿,去休息吧。”
“哎,好,那你有什么事儿就喊一声,二丫,走,和娘回屋了。”李大姐带着二丫回西屋去了。
绣娘低声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有些事儿你不知道,这张宽未必会轻易放人,里正和村长不是那么好请的,即便他们顾念着情分,一起去了县衙,要是张宽故意为难或是说些难听的,咱们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是因此让村长和里正对张家生了芥蒂那就不好了。你们张家几代人在村里积累起来的脸面,特别是你和张叔,帮人家杀猪宰羊累了十几二十年,能有今日不容易,这段日子我和蔚蔚已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情分再深也不是这么用的。”
绣娘本就虚弱,是以声音极低,却令人动容。
不等张水生再开口,绣娘的声音又起,她把一些张水生不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包括张宽指示师爷去做假证,吴蔚留了两份仵作手札到东方瑞处反告了张宽的事情,后面张宽为了抹平这件事做出的种种,以及吴蔚得了明镜司令牌,听命于东方瑞的事情……
到了这个节骨眼,绣娘也不想瞒着了,若是蔚蔚在,她也定会同意的。
张水生听完久久无言,良久才感慨道:“我和二娘,不……我们全家都一直觉得蔚蔚妹子不简单,没想到……她竟是明镜司的人。”
绣娘苦笑一声,说道:“张宽早就想要蔚蔚的命了,不过是一直碍于东方大人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何又没能得逞,如今东方大人被朝廷通缉了,张宽完全可以用这件事来压人,所以就算是里正和村长答应出面也是徒劳的。人嘴两张皮,到时候张宽就非要说蔚蔚知道东方大人的下落,谁敢和朝廷叫板呢?我想着……当务之急是把蔚蔚的命保住,关在牢房里也无妨,只要蔚蔚的伤势好转就好,等她醒了总会有办法的。”
张水生看着绣娘,目露赞叹,说道:“三娘,你……变了。”变得了不起。能想到这个份上的女子,在整个张家村,除了吴蔚张水生还没见过第二个,今日见到了。
“二姐夫,你能帮我借一辆牛车来吗?”
“放心,包在我身上。”
张水生起身,又说道:“明日一早我把牛车拉到门口,太晚了我就不在你这儿多留了,二娘还在家等消息呢。”
“二姐夫……”
“我明白怎么说,妹子放心,我只说蔚蔚到县衙去作证去了。”
“如此最好,明日我请李大姐赶车,二姐夫还是在家好好陪着二姐吧。”
张水生点了点头,和绣娘低声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去。
绣娘在院子里又坐了一会儿,才蹒跚着回了屋子,看着桌上大丫和二丫之前帮忙摆好的饭菜,绣娘强逼着自己吃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绣娘就醒了,昨夜她已经把要给吴蔚带去的东西打成了行李卷,被子里面裹着干净的衣裳,鞋子。
张水生把牛车赶到门口,交给李大姐就回去了。
绣娘和李大姐一家吃过早饭,李大姐又准备了不少干粮,酱菜,包到油布纸里,另外还有两大壶凉开水,一起放到牛车上。
绣娘则去了一趟地窖,从暗格里取了三枚金叶子放到荷包中贴身藏好,出来时手上只提了两条巴掌宽,手臂长,品相上好的咸肉。
绣娘叫来大丫,把两条咸肉交到大丫手中,柔声道:“大丫,姐姐要和你娘到县城一趟,可能要去几日,你们别担心。你带着两个妹妹好好看家,夜里把院门房门都插好,把四只狗子都放出来守夜,家里的粮食在厨房的缸里,菜就到菜地里去摘新鲜的吃,这有两条咸肉你和妹妹们炒着吃,还有鸡蛋,想吃就吃不要舍不得。”像咸肉,腊肉这种食物都是好东西,那是招待客人的一道好菜,要不是绣娘特意拎出来再交代清楚,几位姑娘是绝对不会动的。
绣娘是真心疼爱三位姑娘,也让她突然去地窖的行为合情合理了。
“绣娘,可以走了!”李大姐吆喝了一声,绣娘把咸肉硬塞给大丫,低声嘱咐道:“快回去吧,让你娘看到她又该舍不得了。一定要吃,我和你蔚蔚姐姐回来了要检查的。”
大丫点头:“绣娘姐放心,我一定料理好家里。”
第100章 牢中相见
越往牢房的方向走, 街上的行人就越少,更别提什么铺面了。
即便是仗义爽朗的李大姐也显得有些却步,要不是绣娘的脚受了伤, 她早就提议把牛车停在路边了。
绣娘担心吴蔚, 一路上也没说过几句话,此时更是愈发沉默了。
“到了!”李大姐闻言, 如蒙大赦一把勒住缰绳, 老牛“哞”了一声,停下了。
“李姐,你就在车上等我吧, 我大概一刻钟就会出来。”
“好……绣娘!你、小心啊, 有事儿就叫我, 啊~。”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绣娘下了牛车, 背上行李卷,左右手各提着两个食盒,朝天牢走去。
县衙的牢房, 一向冷清,白天只有一个狱卒守着, 狱卒看到绣娘过来,裂开嘴笑了说道:“来了?”
绣娘微笑,将其中一个食盒递给狱卒, 说道:“正好路过百味楼,知道您办差辛苦, 这份是孝敬您的。”
狱卒隔着食盒已经闻到了里面的香味了, 接过食盒掀开一角,香气立刻飘溢出来, 菜色更是没的说。
绣娘则微笑着掀开了另一个食盒,里面的菜式比给狱卒的差多了,不过是一碗白粥,几道青菜,还有两个杂粮馒头。
“差爷,这是我给蔚蔚带的,您看能拿进去吗?”
“成啊,走吧!”
绣娘微笑着,回头望了李大姐一眼,随着狱卒走进了牢房。
穿过昏暗狭窄的甬道来到了牢房正堂,上次来的匆忙没细看,只见堂中摆着两张四方桌,桌上摆了筷子笼,茶壶,扣着放了几个碗,每个桌子配了两条长凳,墙上挂着镣铐枷锁并各种刑具,墙角处放了一张板床,上面胡乱放着铺盖,光是瞧着都觉得有股潮湿的霉味儿。板床旁边有个柜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整个正堂只有两个小小的气窗,窗口开得很高,才刚过了午时就没有多少阳光射进来了。
无需狱卒多言,绣娘从怀中取出二两的银锭子交给狱卒。
狱卒掂了掂银锭,笑容愈发和善,对绣娘和气地说道:“这边来,我听说吴姑娘昨夜醒来过一次,当差的兄弟得了我的交代,给了她两碗水,还给她添了条褥子,你放心吧。”
一听说吴蔚醒来过,绣娘大喜,连连道谢,加快了脚步。
来到关着吴蔚的牢房外,吴蔚趴在一条深绿色的褥子上,正睡着。
狱卒打开了锁,卸掉胳膊粗的锁链,对绣娘道:“今日你可以多待一会儿,有事我会叫你的。”
“多谢差爷。”
绣娘进了牢房,狱卒将牢门重新落锁,到门口去守着了。
吴蔚腰臀处衣裳透出的血渍半干未干,绣娘放下东西,跪到吴蔚身边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
“蔚蔚?蔚蔚,醒醒。”
见吴蔚没有反应,绣娘一声轻叹,掀开吴蔚的衣裳,裤腰也往下退了几分,露出一片红肿模糊的血肉。
明明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绣娘的眼眶还是红了。
她的脑海里回响起老郎中的嘱咐,打开绿色的瓷瓶把里面的棕黄色药粉均匀地撒到吴蔚的伤处。
“额……啊!”吴蔚先是闷哼一声,继而叫出了声音。
绣娘按住吴蔚背,又是心疼又是喜,说道:“蔚蔚别动,是我!”
吴蔚反应了片刻,突然像离开水的鱼儿般弓起了身子,叫道:“绣娘?”
“是我,蔚蔚你先别动,我给你上药呢。”
吴蔚又是痛呼了一声,趴到地上,扭过头来说道:“绣娘,你往这边来一点儿,让我看看你!”声音中透着急切,一只手更是胡乱摸过去,抓住了绣娘的衣角。
“好。”绣娘快速擦干眼泪,调整了姿势。
吴蔚看着绣娘,抓着衣角的手改为抓着绣娘的手,就那样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说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绣娘咬住下唇,别开脸抹了一把,可惜并没什么作用,眼泪好像怎么也擦不干似的又流了出来。
绣娘想对吴蔚笑笑,扯动嘴角得到的却是几声哽咽。
反倒是趴在地上惨兮兮的吴蔚先笑了起来,哄道:“我没事儿,不过是些皮外伤,养一些日子就好了,你别哭。”
绣娘点头,眼泪却愈发汹涌,老郎中的话不住在绣娘的耳畔回响,吓得她魂不守舍,恨不得就在这牢房里住下,一刻也不离开。
老郎中听说吴蔚被打了板子,惊愕不已,细细询问了吴蔚被击打的位置,伤势如何,挨了多少下。
绣娘一一说了,老郎中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似要把胡须扯下来般,良久才蹦出两个字:“恶毒!”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老郎中一下子就看穿了张宽的意图,对绣娘解释道:“他们这个打板子的手法,很容易就把一个人的腰给打断了,到时候就算有幸捡回一条命,也很难再站起来了。”
炎炎夏日,绣娘却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绣娘把张水生说的,老郎中说的组织到了一起,终于明白蔚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明明那么疼的,她却趴在地上对自己笑,还反过来哄自己。
绣娘觉得自己真是好不应该,逼着自己收起了眼泪,回道:“你忍忍,这个药是我到回春堂开的,老郎中说是他独家秘方的棒疮药,泰州那边年年都有人特意来买,只要咱们用心将养用不上十天半月就好了。”
“嗯。”
绣娘给吴蔚上好了药,取出一张四方的纱布捏在手里,问道:“我带了干净的衣裳鞋子过来,你要不要换上,还能起来吗?”
绣娘是担心吴蔚穿着潮湿的衣裳身上起疹子,吴蔚则想着尽量营造一个细菌少一些的环境,免得伤口感染,二人一拍即合,绣娘抖开被子给吴蔚挡着牢门,吴蔚则艰难地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疼得她几近虚脱。
绣娘连忙把带来的褥子铺好又在上面加了一床被子,按照吴蔚的体质另一床被子也是盖不住的,索性卷了卷,让吴蔚趴在上面。
折腾这一下,吴蔚的伤处又冒出了血珠,绣娘又给吴蔚上了一次药,用纱布给盖住附上另外一件干净的上衣,说道:“老郎中说,尽量把受伤的地方晾一晾,快些结痂才好得快。”
吴蔚点头:“这牢房里没什么人,就先这么着,等一会儿你走了盖上被子外面也看不见。”
“吃饭吧?吃完了饭再把老郎中开的丸药吃了,老郎中说棍棒伤并不难治,就怕因此起了内火,他老人家担心你吃汤药不方便,特意做了三日用量的丸药让我带来了。”
“老先生说得有道理,家里怎么样了?二姐还好吗?你还好吗?”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她们相聚的时辰有限,努力地倾听着,也迫切地想知道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