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打开食盒,一边说道:“二姐和二姐夫一家都好,家里一切安好,我也好,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我知道你没什么胃口,多少吃一些,都是按照老郎中的吩咐买的,清淡的吃食。”
说着绣娘舀起一勺粥,递到吴蔚的嘴边,或许是这天牢不似外面那般炎热,亦或许是看到绣娘后心情大好,吴蔚这顿饭吃了不少,一碗粥吃完了,各类蔬菜也吃了一些,还吃了一个杂粮馒头。
吃完了饭,绣娘又喂吴蔚吃了丸药,留了满满一大壶的凉开水给吴蔚。
趁着吴蔚吃饭的功夫,绣娘用仅二人能听到声音和吴蔚说了昨夜和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在听到张水生要带着张家村的里正和村长来讨说法时,吴蔚的反应和绣娘一致。
吴蔚也把那日在公堂上发生的事情和绣娘说了。
二人拉着手,沉默着,思索着。
……
半晌,吴蔚紧了紧绣娘的手,低声道:“既然张宽没有当堂打死我,那就证明了我押对了宝,他现在也在顾虑,不杀我他终究难安,又忌惮泰州那边的态度。绣娘~你做的很对,别让二姐夫他们被扯下来。”
“那我要怎样才能把你救出去呢?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吴蔚朝牢门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说道:“张宽虽然没杀我,却也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这两天我也想了……他大概是在观望,看看我还能不能拿出后手来,或者是暗中留意着泰州那边的动向,继而判断我和泰州是否真的有关联,在没有得出确切结论之前,张宽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绣娘心头一紧,攥着吴蔚的手,追问道:“那怎么办?”
吴蔚心里难过,她并没有错过绣娘的变化,绣娘憔悴了,嘴唇破了,步子也有些蹒跚,吴蔚强忍着没点破并不代表不心疼,吴蔚动了动拇指,一下下摩挲着绣娘的手背。
“蔚蔚,你说话呀,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不过要你辛苦一点了。”吴蔚苦笑道。
“我不怕,只要能把你救出来。”
“东方大人什么罪名,有消息了没?”
绣娘摇头:“没有。”
“成记铁匠铺呢?还在吗?”吴蔚又问。
绣娘的目色一暗,今日她特意路过瞧了,成记铁匠铺已人去屋空,不知道是被抓走了,还是逃走了。
“成记铁匠铺隶属于清庐县,这牢里现在就关了我一个,一定不是被抓走了。明镜司不是一般的有司衙门,那是皇权直属的铁打衙门,即便东方瑞倒台了,明镜司也不会倒。高宁雪应该还是明镜司的左使,只需找到别的据点把消息递出去……”
第101章 这样挺好
绣娘不解道:“为何不去泰州求救呢?成记铁匠铺的人都散了, 一时间要到哪里去找明镜司其他的据点呢?燕王府那边一定有方法能很快联络上县主的。”
吴蔚目露赞许,柔声解释道:“我们虽然是帮过县主一把,那是咱们和县主的情分与燕王府有什么干系, 人家赏银也给了, 该奖励的都奖励了,之前那件事就算是两清了。张宽现在就是吃不准我到底是不是燕王府的人, 所以才迟迟没有发落我, 他大概并没有派人去问,不然也不会到这个时辰还无事发生。张宽老奸巨猾,现在比的就是谁能沉得住气。咱们要是去燕王府求援, 岂不是正中下怀?就算请动了燕王派人来说情, 张宽趁机旁敲侧击的问几句, 我的身份立刻就露馅了。张宽若是没了顾忌,咱们逃的了这一次, 下回呢?”
绣娘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继而蹙眉,一副苦恼模样, 她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救出蔚蔚, 山高路远怕什么?大不了就亲自跑一趟京城,总有办法的。
可那就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了,一想到蔚蔚要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几个月, 绣娘便心疼不已。
吴蔚问道:“县主给的金叶子还有吗?”
“有!”
“你回家以后找块布,把金叶子的图样拓印在上面, 然后去找百味楼那个精瘦精瘦, 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下巴上有一颗痣的店小二, 给他些银子,请他按照上次的地方再跑一趟,百味楼每年都要往京城送账本,一路上的关口,城门早都打点好了,可畅通无阻到京城,不过是夹送一块布,他会同意的。”
绣娘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喜道:“我回去就办,立刻办。”
“最多给他十两银子,说辞要找好,就说帮人办事的,别露富。咱家的银子也省着点儿花,细水长流的过日子才好。”
“细水长流”这四个字从吴蔚的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令绣娘感到惊奇。
二人相视一笑,不待再开口,狱卒的脚步声响起,狱卒对绣娘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啊。”
“知道了,交代几句这就走。”
绣娘目露不舍,嘱咐道:“绿色瓷瓶里的药粉每日涂三次,白色瓷瓶里的丸药也是一日三次,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吴蔚动了动嘴,最终只说了一个:“好。”
绣娘收好食盒,把吴蔚换下来的脏衣裳叠好一并拿走,狱卒开了牢门放绣娘出去又很快落锁,二人消失在吴蔚的视线里。
绣娘的背影刚不见,吴蔚的表情立刻垮了,她虚弱地趴在被子上,发出轻哼来。
她怎么可能不疼呢,只是不愿意让绣娘担心罢了。
绣娘觉得与蔚蔚共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外面的李大姐却早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牛车走了不知多少圈,还频频往牢房的方向看,看到绣娘出来,李大姐一拍大腿,疾步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了!”李大姐抓住绣娘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见绣娘安然无恙才放心。
绣娘总算有了些笑颜,和李大姐告了罪,解释道:“蔚蔚醒了,我看着她吃了饭,换了身衣裳才出来,大姐等急了吧?”
“蔚蔚醒啦?那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说着李大姐接过空食盒放到牛车上,转身再将绣娘扶到车上看她坐稳了,问道:“妹子,咱们这回去哪儿?”
绣娘本想在县城的客栈住几天,方便去探望吴蔚,但一想到临出来前吴蔚嘱咐自己的话,便说道:“回家去吧,明日我还要去百味楼一趟,今日先回去。”
“成!明日我还送你!”
……
绣娘和李大姐回到半山小院时天已经黑了,三丫已经睡了,大丫正往柴房上的蓄水池里添水,二丫扫完了院子,坐在折凳上搂着德芙等姐姐一起去睡觉。
听到牛车的声音,姐妹二人同时停下了动作,二丫飞奔到门口,趴在门缝上一瞧,看出李大姐的身形,激动地叫道:“娘?”
“€€,二丫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二丫打开门,跑过去和李大姐一起牵牛车,大丫也从台阶上下来,帮忙把院门洞开,几人一起卸下牛车,李大姐牵着牛栓到后山去吃草,二丫和大丫则把板车拖到了院子里放好。
“绣娘姐,蔚蔚姐怎么样了?”大丫问道。
“她还好,已经醒了,我和她说了几句话。”
“太好了,绣娘姐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谢谢。”
趁着大丫做饭的功夫,李大姐冲了个澡,吃过晚饭李大姐带着两个女儿回西屋了,绣娘则按照吴蔚的吩咐,找到之前高宁雪送来的布,裁出一块,拿着金叶子沾了墨汁拓在布上。
临睡前绣娘还涂了些草药在两个脚掌上。
翌日,绣娘又和李大姐去了一趟百味楼,按照吴蔚的建议的说辞,伙计答应的很痛快,直说绣娘来的巧,账房正要派人到京城去送账簿,也就这几日便出发。
绣娘担心李大姐累坏了,便没有提再去县城的事儿,二人直接回了家。
之后每隔三日,绣娘和李大姐就出门一趟,去回春堂开了药,再到百味楼买些吃的顺便打听消息,然后送到县衙牢房去。
绣娘听吴蔚说:期间张宽还提审了吴蔚一次,旁敲侧击问了吴蔚一些事情,被吴蔚巧妙化解了。
一转眼又过去了十几日,柳二娘子生了。
绣娘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二姐撕心裂肺的喊声眼眶红了好几次,两个时辰后张水生带着回春堂的郎中来了,听到柳二娘子的喊叫声,便是如张水生这样刚毅的汉子也慌了神,拉着老郎中直喊救命。
老郎中提着药箱,神色肃穆地来到产房外,却被张老夫人拦住了。
张水生来到自家母亲面前,红着眼眶说道:“娘,蔚蔚说了,咱们不能讳疾忌医,你就让老先生进去吧。”
老郎中也说道:“老夫人,医者父母心,老朽行医半生,有分寸。”
绣娘也来到产房门口,满眼恳求地望着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犹豫半晌,掀开门帘放老郎中入了产房。
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倒在污水桶里,绣娘烧水,张水生运水,张老夫人一趟一趟的进出,送水,倒水……
又折腾了一个时辰,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所有的不安和紧张,绣娘和张水生奔到产房外面,老郎中擦着汗率先出来。
张水生和绣娘同时开口,问道:“老先生,二娘,我二姐怎么样?”
老郎中擦了一把汗,说道:“可有纸笔?我开一张方子,水生拿着到最近的药铺去开药来,我随身带了一些丸药,已给张娘子服下了。”
绣娘心头一紧,追问道:“老先生,我二姐怎么了?”
“孩子体大,费了好些力气,张娘子亏了身子,需得立即补气止血,悉心调理才好。”
柳二娘子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张老夫人喜不自胜,又取了二两银子给了稳婆。
……
绣娘的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刚煲好的鸡汤和一碗浓稠的汤药,一时间不知该让自家二姐先喝哪一碗。
柳二娘子靠坐在炕上,脸色有些苍白,咧嘴朝绣娘笑了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说道:“汤等等再喝吧,还是命要紧。”
绣娘放下托盘,默默坐到炕上拉起柳二娘子的手。
“孩子呢?”
“老夫人抱到东屋去了,说让你歇歇,喂奶的时候再抱回来。”
“你姐夫呢?”
“送稳婆和回春堂的老先生回去了,二姐夫让我告诉你,他顺道去回春堂抓几副药,再到市集上买几条活鱼,天黑前准到家。”
柳二娘子摸了摸自己空下来的肚子,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不成了,那稳婆就会叫我使劲儿,也不管我疼不疼!多亏了回春堂的老先生往我舌头底下放了两片参,又是针灸,又是吃丸药才把我心口的一股气儿顺过来,要不然呐……”
“大喜的日子二姐快别说这些了,老先生走之前说最好是让你坐满双月子,好好养一养,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
柳二娘子叹息一声,打量着满脸碳灰尚来不及清洗的绣娘,悠悠道:“从前……总是听老人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我还将信将疑,想着: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都得生,那人丁兴旺的,一家子七八口人日子不照样红火啊?”
绣娘有些不明就里,看着自家二姐,又听柳二娘子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生几个孩子,偏方吃了,土法子也用了,求神拜佛的事儿也没少干,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老天爷不让我那么早生孩子,其实是在爱护我。要不是遇到了蔚蔚……我怕是现在已经让人给抬出去了。”
“二姐……不会的,姐夫是个好的。”
“我也没说他不好啊,只是他不懂。要是没有蔚蔚在几个月前就发现我肚子比一般孕妇大,叮嘱我吃的,用的,让我多走动不要贪睡,又三番五次地和你姐夫说,让请大夫,我这会儿还能和你说话吗?”
柳二娘子拍了拍绣娘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公公婆婆都是好人,顶好顶好的,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婆家了。可是让他们真金白银的往外掏,他们也心疼,这是人之常情,就像我当初想的:女子都是要生孩子的,怎么就那么娇气了?直到轮到我亲自承受,才知道这里头的苦。三娘,咱们娘家是不得力的,咱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大户千金,纵然找到了婆家,也就如我公婆这般便是不错了。你这个岁数又经历过从前那些个糟心的事儿,想说个好婆家怕是更难。”
“二姐,我……”绣娘本想说她不想嫁人,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谁知柳二娘子却说道:“我看蔚蔚好像也没有什么嫁人的心思,她是个奇女子,一般人家是配不上她的,再说她这岁数想找个年纪相仿的,恐怕只能进门当后娘了。我看你们两个就这样挺好的。”
第102章 直面过去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盼了多年总算有了孩子, 自然万般疼惜宠爱,虽然柳二娘子生这个孩子时,着实吃了不少苦, 但也只是让她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并没有迁怒到孩子身上,待休养过来便把孩子从张老夫人处要回, 夫妻俩亲自带着了。
孩子洗三那日,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商量过后决定只办两三桌,邀请男方的宗亲和女方的娘家,一家人关起门来, 简单庆祝一下就好。
这一来呢, 是柳二娘子亏了身子, 无法张罗,不忍张老夫人过分操持受累;二来呢, 就是夫妻二人笃信:一个人一生的福气是有数的,襁褓中的小孩子不易太过铺张,免得福气用得太多, 不好养大。
等到孩子抓周时再好好办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