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王“啧”了一声,说道:“你这位朋友莫非是一位布衣神相?此等骇人之事,她是如何未卜先知的?若是这封信流传出去,她被人烧死也不为过的。”
女子轻笑一声,说道:“此人姓吴名蔚,就住在清庐县内张家村界的半山小院里,说起来……她也是明镜司的人。”女子的目光一黯,沉默了。
“既然如此,本王不若就派人把她请来,也好让你们见上一面?”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还不是见她的时候,我劝你暂时也不要见她。这泰州虽距京城千里,却也不乏暗桩眼线,写信之人是个特殊的,清庐知县一早就想要她的命了,若是被张宽发现她与宜王也有交集,于你于她,都不是一件好事。”
宜王点了点头,宽慰道:“你放心,本王虽初来乍到,但这宜王府内也是铁板一块,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着,便是朝廷钦差来了,也定不会搜到这里。”
“多谢。”
第122章 片刻温情
从当铺出来, 吴蔚看了看天色决定在泰州城内留宿一宿,明日再直接前往清河县,再在清河县留宿一宿, 后天一早出发回家。
倒不是吴蔚不想日行千里, 而是丑丑已是一匹上了年岁的老马,经不起如此折腾。
虽然丑丑的体力有些跟不上, 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 吴蔚发现了丑丑身上许多优点,比如认主,通人性, 还能记路。
吴蔚只要和丑丑说一句:“回家”她便能自己沿着驿道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
吴蔚找了一家馆子, 点了两道泰州特色菜式, 美美饱餐了一顿,之后找了家客栈投宿, 给了店小二五个铜板,请他给丑丑准备些草料谷€€,再喂她喝些水。
吴蔚则步行出了客栈, 相比于清庐县,泰州城内更加符合吴蔚作为一个现代人对古代城池的一些想象和认知, 说句真心话:清庐县实在是太破了,实在是缺了些古韵和气魄。
吴蔚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些清庐县内很少见的东西, 比如胭脂,香粉, 还有头油膏打算送给绣娘。
逛到华灯初上时, 街上行人仍不见少,吴蔚却有些乏了, 回了客栈。
翌日,天未亮吴蔚便穿戴整齐,问店小二要了一碗两文钱的杂粮粥,就着自己带来的馒头酱菜吃了一顿早餐,骑着丑丑出发了。
泰州与清河县之间还夹了一个清庐县,路程更远,吴蔚抵达清河县时天已经快黑了,找间客栈住下,又拿了十文钱请店小二帮忙跑腿,给张成送去拜帖约好明日张成下衙后相见。
次日清晨,吴蔚办理好了迁令的延期也差不多到了张成下衙的时辰,来到约定的茶楼,张成已经等在里面了。
见到吴蔚,张成很开心,半年多的官场生活,让张成的气质沉稳了许多,也让他更寂寞了。
吴蔚来到雅室,朝张成拱手行了一礼:“张兄,别来无恙?”
张成捏了捏才蓄起,尚不甚浓密的胡须,笑道:“有劳吴姑娘关心了,我一切都好,姑娘如何?”
“我还行,老样子。”吴蔚打量了张成几眼,问道:“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闻言,张成长叹一声,现出愁容来。
“吴姑娘有所不知,我虽然只入了官场不到半年,却也体会到什么是‘宦海沉浮’了,难呐。”
吴蔚一听,不由得笑出了声音,如此蹉跎之言于张成嘴里说出来本就稀奇,再加上他喜感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张成也陪着吴蔚苦笑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从前举得难的是跨过那道龙门,好不容易过去了,才知道跨过那道龙门其实才是最简单的。”
“此话怎讲?”吴蔚问道。
“每年州府都会下来官员对本州府的知县进行考核,我从上届知县手中接过来的本就是个烂摊子……,兢兢业业做了半年,不敢有半日懈怠却收效甚微。”
“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成也没把吴蔚当外人,毫无顾虑地倾倒起自己肚子里的苦水,继续说道:“县令看似一县之长,可不少政令落实下去,反而要看本地乡绅耆老的脸色。耆老把持着宗族大事,乡绅掌控着县内的商户人脉,那些多姓氏合居的村子呢,又握在村长和里正的手里。怪只怪我性情疏狂,上任之后只一心想着造福百姓,做出一番政绩来,疏于与这些人走动,他们便觉得我是个不晓事的,起初还能做当令行禁止,等到这帮人打探清楚我的底细以后,便再也不把我当回事了,政令出了衙门犹如一张废纸。府衙内的吏目们,都是本地人士,关系犹如树根错综复杂,我这边有什么消息,用不了半日就能传到那些人的耳中。如此也便罢了,前些日子州府派人下县考核,我又被这些人狠狠摆了一道,年度考核只得了一个‘平’,这个官儿,我怕是会越做越小,越走越远,浮浮沉沉,不知归于何处了。”
吴蔚听完,心中亦是愕然,好在她在蓝星积累了一些历史知识,明白“皇命不下县”的道理,自古以来每个县城的实际控制人都不是知县,而是当地的一些豪绅,族老们。
不要小看了这群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通过联姻,科举,捐官,等等手段,经过几代人的积累,总会做到朝中有人脉,掌控本地的威望。
张成虽然家境殷实,到底只是农户子弟出身,上无父母萌荫,身边也没有兄弟帮衬,朝中更是无人。
上面没有人给张成撑着,年度考核时即便是政绩斐然,也未必能拿到“上佳”的评价,更何况中间还有人使绊子呢?
若是张成三年期满政绩都是“平”或者更差,那他也只能越混越差,清河县虽然离京城很远,还算是风调雨顺,安治太平,比清河县差的穷乡僻壤多了去了。
吴蔚沉默了,她并不知道张成的治理能力如何,但他绝对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官,知县的俸禄加上张家的底子,足够让他生活得不错,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才上任半年不到,就被人挤兑得快要干不下去了。
吴蔚不禁说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十个字,大概就是封建王朝绝大多数时期,官场最真实的缩影了。
张成身躯一阵,看向吴蔚的目光满是拜服,赞道:“吴姑娘,真乃神人也,这句话……怕是要等到我垂垂暮年才能参悟明白的,被吴姑娘一句话给点破了。”
张成锤了茶桌一下,愤愤道:“真不如到书院去做个先生。”
……
二人说了半晌,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吴蔚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拿起一块茶果吃了,又饮下茶水,说道:“张兄稍安勿躁,此刻就说这些,为时过早了。”
“钝刀子割肉罢了。”
“确实,以张兄目前的情况,上无萌荫,下受钳制,的确很难有所作为,不过若是张兄能立下旷世之功,平步青云也未为不可。”
“功绩何来?”
吴蔚清了清嗓子,将秋天可能会欠收的事情说了,并表示已经在清河县沿途取了样本,回去就请柳老夫人鉴定一下,不过去年清河县的雪也很少,只比清庐县多下了一场雪,有些地方因为没有积雪保护,都被冻得裂缝了,土壤的墒情受损很严重。
不等张成开口,吴蔚又说道:“张兄,我这大半年数次往返清河,清庐之间,看到清河县境内有不少矿山,我这里有一个秘方,能提高粮食亩产,原材料就是硝石和石灰石,距离秋收尚远,若张兄能早做应对,定能出其不意,立下旷世之功,拯救两县百姓于危难之间。”
张成目露担忧,问道:“此事,姑娘还和别人说过吗?”
吴蔚思索须臾,摇了摇头。
张成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里面的利害关系和吴蔚说了,并告诫吴蔚,出了这个门不要再和其他人提起,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吴蔚谢过张成好意,张成也对吴蔚所说之事十分重视,二人约好待柳老夫人品鉴完清河县的土壤后,再细细商议。
事关重大,张成也需要些时日去考虑对策。
二人定下五日后张成休沐日,吴蔚再来一趟,到时再说。
从张成处出来,吴蔚轻松不少,张成祖籍清庐,做出化肥后一定会给清庐县分一些,有张成这个知县的支持,吴蔚也可安居幕后,少些风险。
……
吴蔚骑上丑丑,来时的沉重和不安卸去了不少,一路疾行,夕阳西下时回到了小院。
绣娘正在给刚从地上回来的三个丫头上课,李大姐和柳老夫人在做饭,四只狗子热情地围了过来。
绣娘见吴蔚风尘仆仆,满脸倦容,吃完了饭便让李大姐一家回去了,给吴蔚准备好干净的换洗衣裳,还贴心地拿了一张木凳放到浴间,让吴蔚去洗洗。
待吴蔚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绣娘正好拿着净布过来,吴蔚低头,绣娘踮起脚尖替吴蔚将头发包好。
没有一句话,却透出一股千言万语后方能锤打出来的默契。
默契地十指相扣,携手回到东屋。
吴蔚坐到炕沿上,绣娘站在她面前给她擦头发。
头发半干,吴蔚突然拦住绣娘纤细的腰身,将头埋在绣娘的怀中,卸了力道,身上软绵绵的。
绣娘顺势抱住吴蔚,手掌一下下轻抚过吴蔚的头顶,眼底满是柔情。
“带了礼物给你,看到了吗?”
“嗯,往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有买胭脂香粉的钱,不如多买几袋米存着。”
吴蔚在绣娘的怀中撒娇似的蹭了蹭,没应答。
绣娘哪里再忍心苛责,柔声道:“累了吧?躺下我给你揉揉腰?”
“嗯~,可累了。”
等吴蔚的头发被绣娘彻底擦干,便趴到了床上,绣娘跽坐在吴蔚身侧,撩起吴蔚的衣襟,按压吴蔚的腰身。
吴蔚的腰部不似从前那般光洁如镜,指尖掠过能摸到一些不平处,那是杖责留下的伤痕,不知多久才能彻底消去,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消失了。
每次摸到吴蔚的疤痕,绣娘都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揪在一起,即便她说自己早就不疼了。
第123章 再卖绣样
绣娘依偎在吴蔚的怀中, 天气尚不是很热,经过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吴蔚也早都适应了这里的温度, 就算是三伏天二人也曾相拥而眠过, 所以此刻并不算什么。
明明绣娘和吴蔚都忙活了一天,身体已经很累了, 可二人却并没有什么睡意。
吴蔚把在外面发生的事情, 轻声和绣娘说了。
高宁雪的回信要一个月后再去取,平燕王离开了泰州,能帮上忙的可能性不大了, 张成的境遇也着实让绣娘唏嘘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绣娘窝在吴蔚的怀里, 有些茫然地呢喃道。
绣娘和认知和从前的张成很像, 认为最难的就是科考,只要一朝及第今后便是一片坦途, 只要心系百姓,就是一位好官。
戏文里不都是这么讲的吗?
吴蔚也叹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我要是张成大概也不会比他此时的境遇好多少。大概……咱们都不适合做官吧。什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这种事咱们都做不来,做不来就要得罪人,有门路的还好, 布衣出身的,得罪了人就会寸步难行, 做什么都是错的。就像张成, 他说:他现在颁布的政令,拿出衙门口便是一张废纸, 没人听,没人管。即便是身边的小吏,应付起他来也是得心应手,三两句话就把他这个县太爷打发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绣娘再度悠悠开口,用满是茫然的声音问道:“蔚蔚,今后该怎么办呢?”
顷刻间,吴蔚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又听绣娘说道:“我听我娘说过,从前她们家也算是个大户,父母均在,家里兄弟多,还有良田,日子过得很红火。只是……有一年,突然就旱了,虽然家中长辈也用代代相传的尝土手艺发现了异样,可是面对天灾也都无能为力,那年夏天大地龟裂,粮食颗粒无收,几位舅爷至此分家,各自逃荒去了。姥姥姥爷带着娘守着老屋和余粮,最后连树皮和野草都没得吃了。后来虽然下了雨,家里却连种粮都没有,只能卖掉一部分田地换了种子和一些粮食,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没落了,再后来我娘嫁给了我爹,嫁到了小槐村,我那几个舅爷却一个都没有回来。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娘说起这件事儿来还会抹眼泪。”
“蔚蔚。”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像娘说的那样粮食欠收,我们该怎么办?”
吴蔚思考良久,慎重地答道:“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直到最近我才有了些想法。如果天灾真的不远,我们能救一人是一人,广屯粮,早做应对,至少我们都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嗯。”
……
这夜,绣娘和吴蔚说了很多,从前的,未来的,一直到天刚蒙蒙亮,二人才睡去。
晨起,柳老夫人做好了饭来叫人,只有绣娘一人出来。
朝柳老夫人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道:“娘,蔚蔚赶了远路,累坏了。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绣娘把饭菜都拨出来一些,放到锅里温着,吃完了早饭便领着柳老夫人到地里去了。
吴蔚起来时家里就剩下自己了,炕桌上有一张绣娘留下的字条,说是带着柳老夫人到地里去看看,想想办法。
吴蔚吃过早饭先去了一趟后山的山洞,由于冰块的数量很多,形成了冷库效应,加之山洞被风,阳光也射不进来,所以冰块保存完好,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吴蔚找了几张没用上的草席,挂在了洞口的木桩上,算是又给山洞加了一层保护措施。
之后吴蔚去了一趟地窖,把家底儿清点了一遍,算上给东方瑞留下的跑路费和绣娘的分家费,有小二百两银子,在张家村这样的地方,吴蔚和绣娘的家底儿能排上正数的了,吴蔚却并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