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84章

天灾之后便是人祸,她们家一家三口都是外来户,而且算得上是村里的富户,太平时节相安无事,一旦天灾爆发,保不齐会发生什么,要尽快想到一个稳妥的办法才行。

吴蔚拿出纸笔算了一笔账,按照今年本地的粮价算,一石大米需要白银三两,粗粮的价格要低一些,不同的粗粮价格不同,买最便宜的粗粮一石差不多也要一两银子。

问题是斗也好,石也好,都是容积单位而非重量单位,粗粮的单体体积比白米要大,折合成市斤,一石粗粮并不比一石米多多少,不过粗粮耐消化倒是事实。

就按照一石大米一百二十斤,一石粗粮一百斤算的话,一家三口一年就要吃掉两石的粮食才够。

目前吴蔚手上的银子,买最便宜的粗粮,讲讲价,最多也就是二百石,在不被抢,不暴乱的前提下,能救活三百人左右,张水生曾说过,张家村有几百户,上千口人。

更别提整个清庐县,还有隔壁的清河县了。

杯水车薪!

自己这点银子,待到天灾爆发,每天施粥都坚持不了多久。

正在吴蔚咬着笔头犯难时,柳老夫人和绣娘回来了,吴蔚也不想隐瞒,什么金叶子,银锭子,散碎银子就摆在炕上。

绣娘和柳老夫人一进屋,都吓了一跳,柳老夫人更是吃惊不已,她知道吴蔚的家底儿不薄,却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居然还有金子!

“蔚蔚,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把家底儿都翻出来了?

柳老夫人见状要走,却被吴蔚叫住了:“柳婶儿,您坐吧。”

柳老夫人这才搭着炕沿坐下了,扫了几眼钱堆,却没碰一下。

“我算了一笔账,咱们这些钱只够买二百石的粮食,自己吃是足够了,想要救人却是杯水车薪,田里怎么样,想到办法了吗?”吴蔚问。

绣娘和柳老夫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答道:“我娘这回专门又去尝了土,可能是这阵子也没下雨的缘故,虽然李大姐一家挑水浇了田,情况也不好,到了秋天……或许收不来什么粮食。”

吴蔚宽慰道:“咱家是山田,山田土薄,本来就不能和山下的沃田比,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不管怎么说家里粮食是不缺的。我现在就担心一件事……”

“什么?”

“咱家一家三口都是外来户,要是真爆发饥荒了,我怕有心人来我们家偷粮,抢粮!”

“不会吧?”张家村给绣娘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她有些不愿相信。

不待吴蔚开口,一向少言寡语的柳老夫人竟接过话头,主动说道:“怎么不会呢?从前咱家虽然穷苦,却并没过过真正的苦日子,我小时候闹灾荒那年,树皮野草都挖没了,那吃什么的都有!卖儿卖女的,还有到乱葬岗上……”柳老夫人的嘴唇翕动,后面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柳老夫人发出一声长叹,皱巴巴的脸扭曲在一处,似乎还能感受到痛苦,那些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痛苦。

“蔚蔚说的对,咱们有心帮别人,别人却未必能记得咱们的好,咱们一家子女眷,是最好欺负的了,就算是村里人不打咱们的注意,那别的村的,饿疯了的人,摸到咱们村里来,到时候谁能管咱们呐?”

绣娘似乎也被柳老夫人的话给吓到了,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吴蔚,吴蔚拍了拍绣娘的手,说道:“别怕,咱们不能被还没发生的事儿给吓到。不过今年的天好像也不太好,你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下了几场雨吗?”

绣娘想了想,答道:“去年雨多,这时候咱们的草屋因为漏雨修了好几回呢。”

“是啊,去年雨多,可今年从开春到现在,一共就下了两场雨,一次毛毛雨,一次也就下了两个时辰就停了,我前天沿路走着,看到不少农户已经开始挑水灌溉了,这才刚播种几天?就开始旱了。”

绣娘垂首沉默片刻,猛地抬起头,眼中恢复了光亮,看着吴蔚的眼睛说道:“接针线活吧!我虽然两年没接过什么针线活了,但是我的绣工并没有落下,从前咱们走不远,现在咱家有丑丑了,可以把我的绣样卖到清庐县,或者更远的地方!咱们不是缺银子么?我来赚,能赚多少是多少!”

吴蔚见柳老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柳婶儿,之前绣娘的绣样突然间就卖不出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能告诉我们吗?”

“是啊娘,怎么好好的绣样,就没人收了呢?”

柳老夫人纠结良久,终于把真相告诉了吴蔚和绣娘。

“是吴家!就是……当初那个和你说定了亲事的吴家!吴家的小公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说是找了高人算过了,需要一个八字旺他的人过门,给他冲喜就能慢慢好起来。绣娘的八字正是旺他的,媒婆便上门来了。结果那小公子没熬过去,死了。后来吴家来人找过你爹,说是依旧让绣娘过门,和公鸡拜堂配冥婚,过几年从宗族旁支家过继一个儿子来,顶了那小公子的香火,免得他小儿子绝了户,再过几十年连个祭拜的后人都没有。你爹在世时虽然从不与人争论,但他是最心疼你的,好好的女儿家,哪能一天好日子没过,就去给人守寡呢?你爹和吴家人起了争执,被人推着摔了一跤,再加上心里憋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人就走了,临终前只有一桩,他让你大姐和你大姐夫发誓,把你分出家门去,让你自立单过。”

柳老夫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在里正家谈的时候,吴家当场就发了狠,说今后咱家的绣样休想再卖出去一件,他们家是县城的富户,各个市集上的铺子都领了命,不肯再要咱家的绣样。”

第124章 泰州租库

吴蔚听完恨得牙痒痒, 她只在书里才看到的恶习,居然险些发生在绣娘的身上!

他们吴家把绣娘当什么了?

合着不仅觊觎绣娘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还想把人也绑得死死的, 给他们吴家做牛做马, 做寡妇,做寡母?

什么狗屁的香火, 说得好听点儿是个乡镇企业家, 说得难听点儿不就是个土财主吗?真的把自己当皇帝了,还想让清白人家的姑娘,给他们家的死儿子配冥婚, 守活寡?

见吴蔚的面色不善, 拳头死死攥着, 绣娘连忙按到吴蔚的拳头上,柔声哄道:“都过去了, 我如今不是好好的?都是陈年的往事了,咱们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了,跟这些个旧事怄气, 气坏了身子犯不上,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我的绣样卖出去, 卖个好价钱,多赚银子,多屯粮, 若真有天灾,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吴蔚听了绣娘的话, 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缓, 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光是咱们一家三口关起门来研究作用不大, 我去找二姐夫,看看他们是什么想法。张家是村里的老户了,宗亲遍布,人脉也广,得请他们来出出主意才是。”

“那你去吧,晚上我割块咸肉,再去山洞里取一条冻鱼来,做点好吃的,娘也好几日没看到二姐了,你把套上牛车过去,今儿天不热,问问二姐能不能把柱子一块抱来,有日子没见他了,怪想的。”

提起家人,绣娘脸上的愁容全消,透出一股亲热来。吴蔚和柳老夫人也被绣娘的情绪所感染,露出了笑容。

吴蔚把自己写的粮价装订成账册,家底仍旧收到地窖的暗格里,穿上鞋子出门套车去了,赶着大黄拉的板车下了山,直奔张家。

张家父子不在,最近的天儿不好,就连身患腿疾的张老爹也到田里去了。

张老夫人拉着吴蔚热络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听说是柳老夫人想念女儿,小姨想见外甥了,张老夫人笑眯眯地应下,叫柳二娘子抱着孩子先和吴蔚过去。过一会儿,张老夫人要到田里去给爷俩送饭,送饭的时候会和张水生说一声,让他下了田直接到吴蔚家里去。

柳二娘子抱着孩子上了牛车,临走前吴蔚问道:“张婶儿,咱家的余粮够不够吃?”

张老夫人答道:“放心吧蔚蔚,咱家的地窖都是满的,他爹说……”张老夫人突然停住,走到吴蔚面前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他爹说,且不论亲家母的判断,今年也必定是个旱年了,好在他们爷俩勤恳,没日没夜的干,挑水灌田,算是抢出来一批,有些个不勤恳的人家,粮苗旱死了好些呢,正在补种,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爹说,趁着眼下粮价没起来,咱家也有些积蓄,过几日粮苗长起来了,就打发水生到市集上再买几石回来,囤到柴房的木桶里。你们也早做应对吧,别光想着买粮食,粮种也多买一些,万一今年真旱了,粮种都没处寻,哎。”

吴蔚听到张老夫人如是说,放心了不少,张家帮扶她和绣娘良多,是真正的良善之家,吴蔚不希望他们经受天灾之苦。

“张婶儿,那我们就走了。我张叔那个腿,艾灸别停,最好是找老郎中来帮着扎扎针灸,会好的。”

“知道啦,你们去吧。”

吴蔚驾着牛车走了,柳二娘子一路上说个不停,说的都是张家村各家各户近期发生的事情,其中有一半儿是抱怨今年雨少的,粮苗旱死了好些,需得补种,不知道今年的农忙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柳二娘子忧愁地说道:“这孩子还离不开娘呢,不然我也下地去了,能干一点儿是一点儿嘛,公爹的腿是多年坐下的病,可怜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下地干活。”

“二姐,你人脉广,再有来找你闲聊的,你也劝劝他们,家里有余钱的话就去买点粮食囤上,别说太多,就说今年雨少,粮食的长势不好,担心秋天的粮食不够吃就行。”

“我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我还是知道的。”说着柳二娘子掂了掂怀中的胖小子,说道:“你长大了可得好好读书,不然就要辛劳一辈子,天天挽着裤腿儿和泥巴打交道,知道了不?”

柱子还听不懂这般“深奥”的话,只是被娘亲逗得咯咯直乐,莲藕般的小胳膊挥舞着。

很快,吴蔚就赶着牛车回了小院,柳老夫人正在院子里的桌上和面呢。

“娘,小妹,我来啦!”一进院子,柳二娘子便中气十足地叫开了。

柳老夫人一边和面,一边说道:“快,把柱子抱近点儿,让我看看。”

“娘,你去歇着,我来和面。”

“那哪儿行啊,女儿回门是娇客,你去帮三儿剁馅吧,晚上咱们包菜饺子吃,前儿炼猪油剩下好多油渣,地窖里去年的菜也该快点吃完了,过阵子今年的新菜也下来了,我就让三儿把地窖里的萝卜,白菜都捡一捡,洗干净,切丝汆烫出来,咱们包菜饺子吃!”柳老夫人口中的菜饺,是一种蒸饺,和包子差不多,只是不用全发面,比包子耐储存一些。

柳二娘子让绣娘到院子里来洗菜,不远处铺个毯子把柱子放在上面晒太阳,农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惯。

绣娘担心狗爪子伤到柱子,早早就把四只狗子都栓起来了,娘仨一起做活,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柳二娘子感慨自己能时时回娘家了,在婆家也立住了脚跟,如今但凡有个重大决定,她公公都得让她婆婆过来,和她商量一下在决定,俨然半个女主人了。

绣娘也很喜欢这般团圆的气氛,说道:“二姐,过阵子我要继续做针线活了,先做出来几份绣样,让蔚蔚带到清河县去问问看,你要不要一起啊?”

“我?针线活?我们家的针线活大半都是我婆婆做的,咱娘家出了你这么个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巧手,我从小就没做过什么针线活,快算了吧。€€,对了,蔚蔚,我听你二姐夫说,你冻了一山洞的冰?化了没?”

柳老夫人答道:“没有,里面可清凉了,家里有个鲜肉,鲜鱼的,我都往山洞里头搁。”

对此,柳二娘子啧啧称奇,直说要去冰洞瞧瞧。

吴蔚见家里的劈柴剩的不多了,就带着大黄到后山去了,之前砍了几棵树在后山阴干,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

夕阳西下,立于小院外便可瞧见山下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吴蔚家的菜饺子也包好了,菜也被加工成了半成品,就等着张水生一进门就通通下锅,片刻功夫就能开饭。

张水生回家去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来,农忙了些许时日,明显去比年冬天时黑了不少,也瘦了。

柳老夫人大感心疼,招呼两个女儿下厨房,蒸饺子,炒菜。

吴蔚则坐在院里和张水生闲聊,张家田里的粮食长势也不好,比去年同期矮了一截,付出的劳动则是去年的两倍。

张水生满脸愁容,不服已然是不行了,感慨地对吴蔚说道:“看来,真被岳母给说着了,今年冬天怕是不好过,你们家的粮食够不够?我打算过些日子去市集上买些粮食回来。”

“我也正有此意,二姐夫先歇歇,吃完了饭,咱们好好说说这件事儿。”

……

张水生一口气吃了二十多个菜饺子,可见真是累着了,绣娘一早打包了一些,让带回去给二老尝尝。从前无论是柳家还是绣娘家,承蒙张家的照顾都太多了,能表示一点儿也是好的。

一大家子人聚在东屋,吴蔚拿出了自己的账册给张水生说了今年的粮价,然后严肃地说道:“二姐夫,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天灾真的来了。咱们村要饿死多少人?还有……若是周围村子也同样欠收,像咱们这种人丁单薄的人家,能守住满仓的粮食吗?”张家总共也就五口人,张老爹的腿脚不好,柱子还是襁褓中的孩子,理论上来说,只要来三个以上的成年男性,就可以把张家的防御破开。

张水生面色微变,他不似绣娘那般把事情想得很美好,懂得灾情发生后将要面对的严酷局面。

“妹子,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今年的天格外热,过几日我想去趟百味楼,先把冰块的生意谈一下,定下来。然后再去回春堂买些现成的丸药,清热退烧的,治疗腹泻的,还有外伤的,都备上一些,再买些五彩线回来,绣娘打算把手工活捡起来,做些绣样让我拿到清河县去试一试,这事儿我可以找张成问问,若是能成,也是一笔可观的进项,剩下的……我打算都换成粮食。”

吴蔚想过了,就凭她手里这点儿银子,根本就不够量化生产化肥,就算研制出来了也未必有人相信,不如都换成粮食。

“都换成粮食?不买铺面了?你不是说钱生钱吗?”

“二姐夫,天灾之下,铺面一文不值。还是活命要紧。”

“可是,你就不怕那么多粮食被人惦记上?要我说,买够自己家人够吃的就行了,别惹来灾祸!”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打算到泰州去租个仓库,要信誉好的,最好是百年老号,泰州有宜王的府兵把守,一般的流民不敢到那边去放肆,再加上专门守仓库的护院,我相信能行。”

第125章 宜王府令

张水生听完吴蔚说的, 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问道:“泰州城离咱们这儿尚有一段路程,即便你们家有马做脚力, 也得几个时辰呢?这一来一回的路上你又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有, 要是到时候泰州城戒严,咱们都没有泰州府的户籍又该如何进去?”

吴蔚自信的表情突然垮掉, 不得不说张水生说的非常有道理, 正所谓:“远水就不了近火”,泰州城说到底还是远了些。

吴蔚愁得直叹气,心想:要是有台车就好了, 几十公里的路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安全系数也高些。

“我下个月还要去趟泰州, 到时候再打听打听,实在不行……”

“怎么办?”

“实在不行, 我就在泰州开个铺子,专门售卖绣娘的绣品,至少弄到个出入凭证。”

话虽然这么说, 吴蔚却把脸埋在了手掌里,她着实有些苦恼, 她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不喜欢把摊子扯这么大,也不喜欢把太多的希望寄托于明天, 她喜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抓住当下, 一步一个脚印的走。

最近, 吴蔚感觉自己的摊子铺得实在是有些大了。而她无论是精力,财力, 经验和人脉都太过于单薄,很担心一不小心会出什么问题,到最后不仅谁也没救下,还搭上了这一屋子的人。

……

夜幕降临,吴蔚驾着牛车把张水生一家送回了张家,回去之前吴蔚带着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看了山洞里的那些冰块,吴蔚在冰上比划了几下,说道:“二姐,二姐夫你们看,要是刀工好的话,一块冰能做出七八个冰碗,刨出来剩下的可以放到碗里冰水果或者用来降温消暑。整个清庐县只有咱们有冰,一两银子一块卖给百味楼,一准儿能行。”

柳二娘子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张水生也没想到这些冰居然真的如吴蔚所说,坚持到了这个月份,而且看着架势,就算天再热些,也不会损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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