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21章

“儿臣明白,是儿臣做得不好,没能让众臣信服。”

“棠儿,事虽如此,但朕心中能继承大统的人选,唯有你,你断断不能再出纰漏。”

陆棠鸢刚想一口答应下来,父皇就问出了叫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可你与傅枭,究竟是何情谊?”

他把头伏得更低,“儿臣只是感念傅老将军救命之恩,想将恩人之子照顾好,一时失了分寸,叫宫内传出流言来,是儿臣有罪。”

“可是棠儿。”皇帝高坐在昏暗的宫殿,像夜里的远山,看不清面目,只觉得压迫,“你自小就厌恶旁人近你身,连婴孩时的乳母都不例外,朕进门之前,傅枭可是在为你拭泪?”父皇看见了。

陆棠鸢自己也未曾意识到,他竟对阿枭如此不设防,倒不是他真的被冲昏了脑子,对一个傻子生出情爱来,只是他从本心里认可了阿枭无条件的忠诚,将阿枭当做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陆棠鸢:“是儿臣失态了。”

“棠儿,你何苦在父皇面前端出这样一副样子来,抛开一切,朕是你的父亲呐。”皇帝走下台阶,眉目破开阴影逐渐清晰起来,他俯身托起陆棠鸢的双臂,“起来吧,你与他究竟是何情意,父皇不会追究,即便你真喜欢男儿,收几个男妾也无妨,父皇知道的,情爱之事非自身可控,你不必矫枉过正,将自己逼得太过。”

“父皇…”陆棠鸢内心的渴望突然落到了实处,无论外界与天象如何将他裹挟,父皇都还是那个认可与支持他的人。

看着眼前疲惫的父皇,他无数次怨念,母妃为何要那么糊涂。即便父皇同仲元公公有什么,只不过就是多了一位“妃嫔”,身为后妃去奢求皇帝的一心一意,除了伤心还能得到什么?

皇帝也免了阿枭的礼,拉着陆棠鸢一齐侧坐。“父皇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朕自然是相信棠儿的,可天下不是朕一人的天下,是万千百姓的天下,众臣的悠悠之口朕堵不住。”皇帝摇摇头,“此后你无天象可依,同苏家小姐结亲便是你新的倚仗,既破了断袖不能延续子嗣的谣言,也有了苏家助力。”

不等陆棠鸢争辩,皇帝转身拍在陆棠鸢肩上,“这是朕能为你找到的最好后路,你是皇子,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忘了江山社稷。”

“这一个月你就在自己宫殿里歇歇吧,等你母妃的事情平息,朕就为你与苏家小姐赐婚。”皇帝从腰间抽出一副地图,“这是北疆毒瘴的规避路线,待你完婚,携大崇将士将北疆攻下,这朝廷上便再没有人可质疑你了。”

“你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吧,棠儿。”

【作者有话说】

陆弘的顶级pua展示

第29章 变故

三月斗兽如期开赛,九皇子禁足宫中未能参赛,夺魁的却不是众望所归的二皇子。

一直名不见经传的十一皇子打败二皇子,一时间,众臣的视线中多了这一位“十一殿下”。

四月初春,昭贵妃薨逝,皇帝下令秘不发丧,对外称皇帝慈悲心肠,恕昭贵妃诞下皇嗣后行刑,而昭贵妃的尸骨早已被皇帝埋入露华宫的地砖之下,死生困于此。

五月入夏,九皇子禁足已解,特许出宫建府,皇帝拟旨为其与苏小姐赐婚。

是日,九王府张灯结彩,红纱幔覆盖每一层瓦片,连柴房都挂着大红灯笼,灯笼上镶嵌金丝珠玉,比寻常人家头上的珠饰还要贵重。

贺礼一箱箱抬进,恭贺着明日的大婚喜宴,无论真诚还是虚伪,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脸。只一人除外。

阿枭手里攥着一片梭形的碎瓷片,来自他刚刚摔碎的青瓷瓶。

瓷片碎裂的边际凹凸粗糙,割进他的血肉里,被他举到脖颈近前,马上就要割破脖颈脆弱的皮肤。

“殿下,你明明说要带我去征战北疆,要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到时候就没有人会看不惯我们,你就会和我结亲了!”他泪眼模糊,嘴角却带着些笑,这些日子他学会了太多,他的情绪不再只有开心和伤心,如今啊,连苦笑都学会了。

他摇头笑着,比哭还苦得多,“现在你是在和谁结亲呢?他们都告诉我了,外面要办的就是你们这里的结亲礼,你又骗我了,你要同别人成亲了。”

阿枭年岁还小,脸上还有些没长开的少年模样,哭起来鹿眼似的,鼻尖眼尾都红着,瘪起嘴的时候,脸颊堆起一点点肉,十分惹人怜。

可惹他不到陆棠鸢的怜。

陆棠鸢懒懒抬眼,他本就因这一桩身不由己的婚事而烦躁,又要应付那样多各怀心思的送礼大臣,终于回到自己寝宫,贪半晌休憩,还给他这么一出大戏。

“本宫怎么骗你了?”陆棠鸢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男子三妻四妾不可以?本宫娶妻又何妨?本宫有说不给你名分吗?”

陆棠鸢觉得他小题大做,划破个手心也不值得他怜悯,“本宫娶苏家小姐,他人才不会对我们指手画脚,本宫也是在为你做打算。”

阿枭听不懂也不想听,他的双眼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灯笼都不是为他而挂,每一寸红纱都不是为他而覆,贺礼的文书上,成双的名字,也不是陆棠鸢和他。

他将碎瓷片逼得更近,脖颈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不听你骗人!阿枭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不要三个四个。”

见他如此坚持,陆棠鸢终于愿意演一演,忍着反胃的冲动,说些蜜语甜言,“阿枭,本宫与苏家小姐只是做戏,不会碰她,你才是本宫认定的人。那些虚名何须在乎,你我之间互相信任不就够了吗?”

“不够。”阿枭如今可不算是个七八岁的痴儿,十一二岁总该有了。

自陆棠鸢禁足那日起,他们再无同塌之时,一开始,陆棠鸢说自己母妃新丧,他无心情 事,后来,又说是要出征北疆,万万不能让身体不适。

人性本善,阿枭愿意相信他的殿下,可殿下后来的理由太敷衍,分明就是仗着他的信任和懂事为所欲为,用不上他了,就一点不愿意哄他了。

“殿下喜欢阿枭,阿枭愿意和殿下去北疆,去杀敌人。殿下骗阿枭,阿枭不去。”阿枭割进脖颈的瓷片又深了些,血痕里开始渗出血液,滑进衣领里。

陆棠鸢无奈叹气,他要处理府中事务,更不能放下军中事务,难道他就真的想娶苏家小姐?

他深知自己的断袖无法更改,不愿娶妻耽搁女子一生,从前几年里,无论多大的压力,多荒谬的传言,他都不曾更改自己的意志。

只是已到绝境,不得不屈从。

他还是太高估阿枭,竟奢望阿枭能像落月和王诚一般体谅他。

“阿枭,本宫很累。”他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疲累,但阿枭对外是个聋哑人,他对阿枭说任何,都不会被透露出去半个字。

禁足之时,他整日与阿枭相对,意外发现了自己积压在心里不得排解的苦闷,可以一并倒给阿枭,不需他听懂、开解,只要让他的郁闷有个出口,就很好。

如今亦然,“本宫何尝不想拒婚,可圣旨当头,拒婚就是抗旨,抗旨就是死罪,你可明白?”

学到“苦笑”实属不易,“体谅”于阿枭而言,还是太难了,只要是同别人结亲的借口,于阿枭而言,都是骗人的话。

他眼泪断线似的流,突然把瓷片戳到心口,“不能和殿下结亲,阿枭愿意去死!可殿下不愿意,骗子,你就是不喜欢我,骗子。”

他高高举起瓷片,尖利的一头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落下,陆棠鸢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地威胁,还有周旋和狡辩的余地,却发现这一次发力,没有任何收住的迹象。

他立即站起来,甩出手中佛珠砸在阿枭的手腕处,阿枭吃痛张开五指,瓷片落地碎成更小的瓷块儿,好险没有没入心口。

刚松一口气,就见阿枭跪下去,抓了地上的碎瓷片要往嘴里送,企图割烂了舌头和内里。真心求死的人,从不在意苦痛与否。

陆棠鸢不可置信,眼睛都瞪大了几分,随后一脚踢在阿枭胸膛。趁阿枭仰摔过去,他赶紧跪坐住阿枭的腰腹,擒住他的双手,交叠摁过头顶,“你疯什么!?”

阿枭像是泪堆成的,这双水灵的眼眶,怎么哭都无法干涸,“殿下不喜欢我,只是想让我帮殿下斗兽、打仗、杀人,还总以为我真不知道。”

“殿下,阿枭真的不傻,阿枭只是很喜欢殿下。”

自欺欺人这件事,阿枭学得比苦笑还要快得多,但此前陆棠鸢身旁无人,他很好骗的,他骗得过自己。

现在整个王府都布满红色,他好像骗不过去了。

聪明如陆棠鸢,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他哪能看不出阿枭的变化。

从前跟阿枭说话都费劲,如今他在夜深时同阿枭吐苦水,阿枭眉眼间都是担忧和心疼。阿枭能听懂的多了许多,多到越来越难蒙骗,多到需要他每时每刻扮演爱人。

只是,那夜的屈辱他还是无法接受,所以他不想。

他知道阿枭早不是那个能用言语唬住的痴儿,他得用拥抱,用亲吻,用温热的躯体。

他不想,他装不知道,一直到今日再也装不下去。

阿枭拧着眉,伤心之外多了些气愤,“殿下,我要去告诉皇帝,我听得见,也会说话,我要告诉他,你知道昭贵妃和大祭司,我把你的秘密都€€€€”

“你去啊!”陆棠鸢突然大吼了一声,众臣逼他,父皇逼他,苏家逼他,现在连一个畜牲都可以威胁他。

“本宫都说了,本宫给苏小姐安排了偏院,我们有名无实,等大军启程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你还想要本宫怎样呢?现在去父皇面前拒婚求死吗?”陆棠鸢颤着下巴点头,“行啊,你这么喜欢死,那你杀了我吧!”

阿枭被陆棠鸢打骂的次数,早就无法计量,他根本不在意,但这一次,却赶紧隐隐不同。

那是陆棠鸢愤怒后掩盖的无助,坚强后掩盖的委屈,强大后掩盖的软弱。

这些太微不可察,阿枭读不懂,但他读懂了不同。

他的眉头渐渐松开来,眼泪也忘了流,“殿下...”

第30章 私情

阿枭力大无穷,陆棠鸢哪里能制得住他。

阿枭轻易便挣脱了陆棠鸢的压制,他坐起身,搂住因他的突然动作而向后仰摔过去的陆棠鸢。

他抱着坐在怀里的人,明明涕泗横流的人是他,他却轻柔地拍了拍陆棠鸢的后背。

“阿枭保护殿下。”他抓着陆棠鸢的大臂,叫人脱逃不得,“殿下随我走吧,我们逃出宫去,没有人可以找到殿下!”

可陆棠鸢觉得怪,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如此相对而坐,如此怀抱桎梏,恍惚间总让他想起那个夜晚。

他不理会阿枭的傻话,一个劲儿地想要挣脱,双膝跪在两侧使不上劲,大臂又被阿枭抓着动弹不得,他寻找着还有什么部位可以用作武器,可又做不出那种上嘴咬人、用头撞人的丢人事,只得认命地坐在阿枭腿上。

他把脸侧向一边,“你既然已经明白本宫的难处,就不要再无理取闹,一切都是做戏,本宫会同苏小姐说清楚的。”

他在心里笑话阿枭想要带他远走高飞的想法,若他是真的和阿枭两情相悦,倒是舍得下荣华富贵,远走天涯。可他要的不是情情爱爱,他要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要的是把天象踩在脚下。

他要站在最高的位置,把一切都踩在脚下。

他没有转回头,只是瞥阿枭一眼,“放开。”

阿枭的脑子开始不够用了,他不想要陆棠鸢同他人结亲,才一哭二闹三上吊,可现在陆棠鸢还是要和别人结亲,怎么氛围就像是事情解决了一样?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能做到的就是不放手。

陆棠鸢见势换了说辞,“阿枭,本宫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难道你要本宫随你离开去吃野草,啃野兽吗?”

他一直在尝试挣脱阿枭的手,只可惜他武艺高强,杀敌万千,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也只是蜉蝣撼树。

他脱力,腰背一垮,“本宫生活的地方就要有山珍海味,就要能穿金戴银,就要配珠饰满宫。你什么时候能做到了,再说带本宫走的事情。”

阿枭瘪嘴。如果说此前他想要征战北疆,是因为要保护陆棠鸢,要听陆棠鸢的话,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想要一些功名了。

他想要挣到足够多的财宝,挣到能够让陆棠鸢甘心随他离开的财宝。

他并不觉得陆棠鸢是在为难他,从前狼王也总是让小弟们上供一半食物给它,他亲眼见过狼王将那些贡品围在自己的妻子身旁。

那时候狼王的妻子卧在最高的石台上,太阳照在它身上,浑身都柔软而光亮,那是他第一次学到“安逸”二字。

他得有足够的东西,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妻子,才有资格让妻子和自己站在一起。

“那你现在就去和苏小姐说清楚,苏小姐也愿意的话,你们才可以做戏。”阿枭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于是做出了让步,委屈地诉说自己的顾虑,“要是她不同意,要是她和我一样非要和你睡觉,那到时候怎么办呢?反正你现在就要去,你还要带我去,我要亲眼看着他说,不然你总骗我。”

明日就是婚宴,没有提前去见新娘的道理,更别提此时三更夜半,见街道里的狗都不合乎礼数。

可是陆棠鸢应下了,“好。”他受够了与阿枭的近距离接触。

都不用过完一生,冲动之下为阿枭疏解药性这件事,绝对会是他一生中最愚蠢、最屈辱的事情。

偏偏是他自愿,谁也开罪不得。

他好恨,恨阿枭在那夜逼他睁眼、对视,叫他印象那么深刻,只要离得近些,就会从内而外的灼热起来,静不下心谈判争取,一次次吹亏妥协。-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