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29章

没人关心在乎的时候,他叹自己凄凉,有人体贴了,他倒觉得反胃,他不喜欢弱点被人知悉的感觉,抛开夜深时的顾影自怜,他仍旧觉得,所有人都当他是无坚不摧的常胜将军也并无不好。

阿枭见证过他太多软弱时刻,反而加深了他对阿枭的忌惮。

“在此处暂歇一夜,明早王诚和落月到了,我们便一起走,如果她们没到,我们两个人走。”陆棠鸢展被躺下,“总之,明早还要赶路,你去把宋大叔准备好的东西整理一下,找块喜欢的地板睡吧。”

他说完一翻身将眼睛闭上了,背对着阿枭的抗拒姿态很明显。

阿枭从方才在马上没讨到宠,就一直不满,他记着陆棠鸢的话,想给他揉揉小腿,是想讨赏,更是真心疼,怎么就一句好话还不出来呢。

“殿下,我委屈。”阿枭起身,直接坐到床边去,“这次又不是我威胁你的,你怎么还是讨厌了?”

若是换个时候说这些,陆棠鸢还有心哄他两句,毕竟孤立无援之时,阿枭也算得上不可或缺,可当下,陆棠鸢闭上眼的瞬间就已经昏昏欲睡,随意嗯了一声,都没把阿枭的话听进去,连赶阿枭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阿枭就这么躺在他身边睡下,他也是不会说什么的,至少今日不会。

可阿枭是个实心眼,什么都要确定的那一个,“殿下每次和我亲密完,都同我闹脾气,要么就是不理我,要么就是打我,理我也很阴阳怪气。”

“明明我们刚才还很亲热,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我喜欢你刚才抱着我的样子,不喜欢你背对着我把自己藏起来。”

陆棠鸢不理他他也要说,有些情绪开了闸就挡不住了,正巧陆棠鸢没功夫打断他、糊弄他、将他绕到别的思路上去,他可算是剖析了个彻底。

阿枭把手拄到陆棠鸢胸前,低头去看陆棠鸢的脸,分辨他的脸色,“是因为...”

“殿下害羞了吗?”

第43章 动摇(二更)

前面的长篇大论,陆棠鸢就像睡着了没听见一般,害羞二字一出,他才没忍住夹紧了眉头,忍困将眼睛打开一个缝隙。

就像是为了证明,他不会因事中的荒唐而事后害羞,十分大方地开口,“那你就上来睡。”

况且他也真没什么害羞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屈辱,觉得自己被欲 望支配做了畜牲一般的行径,孟浪不知耻,更厌弃自己为了追名逐利,把自尊一次次碾得更碎。

他本应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得到的一切都应该光明正大,上的每一级台阶,都应该是因为他的谋划和能力,而不是这样,所有问题都仰赖阿枭一人,仰赖的方式还是出卖自己的身体。

可阿枭怎么会懂这些,跟傻子计较才是蠢笨,阿枭只会不跟他客气,得了允许,不仅翻身上 床,还一把掀开被子钻进来,搂住他未着寸缕的身体。

他真的没劲再折腾什么了,抱着就抱着吧,反正什么都做完了,如今再演一出贞洁烈女的戏码倒成了笑话。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阿枭又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殿下不要害羞,不要觉得丢人,只有阿枭看过,别人都不知道。”阿枭哄孩子似的,一边拍着他的腰胯哄睡,一边安慰他,“阿枭看过也不觉得殿下那时候是丑的,阿枭只觉得殿下凶我讨厌我的时候没那么好看,殿下喜欢我的时候,都特别好看,天底下最好看。”

“阿枭知道,阿枭没有功名,不配娶殿下为妻,殿下很看不上我,所以才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嘴里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本来是想安慰陆棠鸢的,说着说着,将自己的眼眶给湿润了。

他收紧双臂,把陆棠鸢深深地勒进自己怀里,“殿下不要害羞,都是阿枭太无能的错,不要惩罚自己。”

“虽然阿枭很笨,但请殿下相信阿枭,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殿下会以阿枭为骄傲。”

陆棠鸢感受到自己后颈被阿枭的眼泪沾湿,没来由的感到欣慰,像随手捡的土笨小狗终于学会了握手,他不禁感叹,原来阿枭也懂得他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种想法该被命名为屈辱和不甘,而不是事后害羞。

他还要靠阿枭闯进皇宫,还要靠阿枭攻破北疆,若因此心中郁结影响状态,实在得不偿失。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同阿枭面对面,自己往上挪了挪,将阿枭的头按到胸前,“行了,你属苍蝇吗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嗡?知道自己无能就好好听我的话,等攻下北疆你什么功名利禄没有?”

面对陆棠鸢的少见温柔,阿枭受宠若惊,懂事克制住在陆棠鸢心口啄吻的冲动,还陆棠鸢一个清净的好梦,自己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进入梦乡。

梦里的他好像回到了孩童时代,跟在一个红衣绣金的少年身后,但红衣少年行踪不定,他总要坐在一处等好久,才能得见少年一面。

少年教他识读大崇诗词,教他刀法,给他点心。

可梦里一转,少年就消失了。

他哭喊着少年的名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喉头的干痛,却怎么也听不清梦中少年的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

他的腿好酸,他的脚好累,他的头被风吹得闷痛,仍坚持四处去找。

他问一个戴王冠的人索要,向许多穿着奇怪的人质问,可是没有一个人给他满意的答案。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在梦中转换了场景,终于发现了少年的踪迹。

他已然追着少年的影子来到一处荒野,四处都是凛冽的寒风,脚边还是万丈陡崖。

他感觉梦中还是孩童的自己异常的高兴,笑容已经咧到了最大的弧度, 迈着他当下的年纪能够迈出的最大步子,向着他心中所想的人奔去。

他分明是去拥抱少年的,最后一幕画面…

却是失足坠崖。

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从梦里醒来,猛地清醒,意识回笼,耳边传来陆棠鸢的声音。

“阿枭!你这狗玩意儿,醒醒…啧,阿枭?”

他睁开眼睛,一时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

“殿下…?”

他发现自己双手正掐着陆棠鸢的腰两侧,陆棠鸢挣脱不得,疼得边嘶气边骂他。

亏的他只是被梦中的失重感惊吓,下意识收紧了双手,若是正在梦中杀人,陆棠鸢怕是要没命了。

他赶紧松手坐起来,双手抬到眼前不知所措,他怎么会做出伤害殿下的事情呢?

半梦半醒之间,他第一次主动地远离陆棠鸢,他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危险分子,蹬着腿向后缩,没轻没重地,一仰身子跌到了床下面。

尾椎骨传来的剧痛终于让他清醒,脸上的茫然无措立即成了具象化的委屈,整张脸皱巴成了个“€€”字。

他可怜地噙着泪水,“殿下疼不疼,阿枭屁 股好疼…”

这会儿他哪还顾得上梦里梦见了些什么,又与恍惚的记忆片段多么融合,他只恨自己这双手怎么这么不懂事,本来殿下就厌恶他,殿下唯一会认可的他的,就是他能够保护殿下,可现在…

他好笨,让殿下疼了,也让自己疼了。

他这厢心慌得要命,陆棠鸢却是没当回事,他只觉得阿枭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神经,在梦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比白日里清醒着,还要喋喋不休,还要烦人。

好不容易醒了,在那里插着两双手,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要把自己的手给剁了。

“行了,你抓我腰抓的还少吗?真差这一次吗?”陆棠鸢都几天没睡上觉了,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天选雨天,能死死拦住追兵,阿枭还非得搭台唱戏,一会一出,叫他不得安宁。

阿枭怕疼这事,他是知道的,所以阿枭总爱问他疼不疼,甚至过程中压到他的头发都要问一句,他是真懒得回答。

他从七岁习武,还未及冠就上了战场,如今他已经二十五岁,十几年间受了数不清的伤,又忍了太多年旧疾的痛,疼痛于他而言,就只是一种感受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恐惧。

他只当是阿枭又在梦里梦见他,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快点躺下吧,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去,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养养精神?”

要不是他药效刚消,饿了太长时间,实在是承受不住继续赶路,还得等落月和王诚,他这一晚都不会多休息。

见阿枭苦着脸无动于衷,他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被子蒙头,眼不见心不烦。

良久,他终于要重新进入睡眠的时候,阿枭又掀开他的被子钻进来,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殿下真好。”

懒得揣测傻子的想法,懒得跟傻子说话,陆棠鸢连啧都没发一声,装作深眠的样子,呼吸起伏都不曾改变。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并没有比阿枭清醒多少,从前阿枭近身都难,如今却对赤身相拥习以为常,人第三怕习惯,第二怕妥协,第一,是最怕的妥协成习惯,一次次让步,还毫不自知。

宫中有森严的等级礼节,野林里却只有相依为命,他的身体,比思想更早接纳阿枭。

第二日一早,木匠一家给湿透的落月和王诚各备了一套新衣服,眼见着昨夜的小雨已成瓢泼之势,再强壮的马匹也经不起这样赶路。

落月的马已经在逃亡中被追兵射伤,他是与王诚共乘而来,四人两马,着实不够换。

一行人正愁着,木匠一家推来一架马车,外观与其他马车无异,仔细看去,每一寸木板都有无数个细小的木块砌成,纹理交错,是装饰,也像机关。

“九殿下,犬子不才,平日里爱钻研些木器。”木匠说着谦虚的话,脸上的骄傲却是毫不遮掩,一边说着一边将他的儿子推到身前,是一副自信举荐的姿态,“这马车就是他建造的,虽是木制,却通过各种机关交错,使其刀剑不入,且比寻常马车要快上三倍,殿下若是不嫌弃,便用这两匹马拉车赶路吧!”

陆棠鸢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他少时在木匠家见过,比他大两岁,虽英俊,但寡言,是个能静下心钻研的性子。

那时也只是雕些会动的小虫,没想到多年过去,他的机关技艺已经如此令人震撼。

陆棠鸢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面对年少旧识,他总是更容易卸下心防,“宋大叔说笑了,这哪里是我看不看得上的事,要看令郎舍不舍得将这样的惊世之宝,赠予我等。”

宋大叔摆摆手,“不会,他巴不得有人识货,把这马车展示一番呢!”

宋大叔的儿子点点头,上前给陆棠鸢行了大礼,跪拜磕头,“草民愿将马车献予殿下!只求殿下给个机会,让草民随您入京!草民愿此生为殿下研究机关术,助殿下天下一统。”

陆棠鸢挑起一边的眉峰,“你们一家人,怎么都爱说些掉脑袋的话?”

他可不信一向淡泊少语的宋循,会为了功名进京,而且,投靠他这样一个被贬为庶民的皇子求前途,也太说不通。

陆棠鸢:“宋循,你有这样精巧的机关技艺,要怎样的名声没有,怎么非要随我进京?你要知道,我如今已为庶民。”

边境人民淳朴,尤其是木匠家这样沉心钻研的人家,藏不住事情。

宋循蓦然红了耳朵,“草民…曾变卖自制机关,攒了银两多次入京,听闻幼时挚友,如今在殿下府中做事。”

“如今京中动荡,草民想进宫保护他。”

【作者有话说】

幼时挚友是前面提到过的一个小太监,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

第44章 吃醋

陆棠鸢向来对这种所谓的人间真情嗤之以鼻,也对宋循这不知死活的莽撞看不上眼。

他府里的人,轮得到一个外人来逞英雄?

宋循这话说的,是控告当今圣上无力护佑子民,还是说他陆棠鸢无能,无法护佑府中下人?妄议朝政,治他个死罪也不冤枉。

但是,眼前这架机关马车,他很感兴趣。

于是他叹了口气,扶起跪地请求的宋循,“年少情谊最是难得难忘,得挚友如此,着实令人艳羡。”

宋循虽顺势起身,眼睛却一直殷切的看着陆棠鸢,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陆棠鸢当然会应下他的请求,这机关马车制造复杂,想要物尽其用,就只有宋循能做得这车夫。

但他还是摆出一副苦恼情态,“如今我们四人自顾不暇,多一丝变数都是危险,更何况如今京中情况未明,我是怕害你也卷入危险中去呀。”

“草民不怕!”说着,宋循又要跪下,那眼神,仿佛前方火海也远愿下,“草民的机关技艺可以用在殿下的兵器之中,让殿下在战场上出其不意,增加胜率。也可以加在殿下的衣物之中,使殿下刀枪不入。此行入京,草民自信能驾好马车,助殿下一臂之力。”

陆棠鸢没再扶宋循,捏着一双手扮纠结,最后无奈地看向宋大叔,叹了口气道:“能不能助我都是次要,我只是怕将你带入危险,对不住宋大叔。”

宋大叔看向儿子的眼神里,分明满是不舍和担忧,却还是帮助儿子一起求情,“边境三十二城的生命都是殿下给的,殿下是天象所定,是明主,草民一家都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气氛推到此处,陆棠鸢终于顺势应下,不曾许诺一官半职,却也生出一份好奇。

究竟是何种“挚友”,叫人牵挂如此,值得以性命相护。

不再耽搁,宋循冒着大雨驾车,一行四人坐进马车里,不多时,就感受到了这机关马车的精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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