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拓跋枭还愿不愿意。
没等他开口,拓跋枭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你怎么了?”拓跋枭皱眉审视他的姿态,二分怀疑他真的身子不适,八分怀疑他在装可怜,毕竟他和陆棠鸢都中了毒,他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看陆棠鸢半晌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蹲下身去,“陆棠鸢,别拿这种事骗我心软。”
“我没...”陆棠鸢没空解释,费力吐出两个字,伸手往前摩挲,顺着阿枭扶他的胳膊,颤抖着往上找寻阿枭的肩颈,犯了瘾一般渴求,随后一口咬上去。
他这一次咬得极狠,带着被拓跋枭压制的憋屈,带着对前路未卜的不安,带着对自己无能的愤恨。拓跋枭侧颈那块皮肉还没痊愈,他感受到拓跋枭的血液从自己嘴角溢出,滑过下颌染过锁骨,最后没入他的衣襟。
只顾着发泄,倒忘了要事。
拓跋枭拖着他的后脑,无奈笑道:“哥哥,你咬这么深,是求生,还是求欢啊。”
他这才想起神药的副作用,猛地松了口,怔愣后往地上啐了几口,想站起身还是没力,只能在拓跋枭怀里支撑。
他嘴上惯是不饶人的,“当然是求生,陆弘的私藏 毒药我怎敢懈怠,即使到时药效真的过量,殿下也不必费心救我。”
“我怕污了殿下的名声。”
他呛回去,不吃亏,换了拓跋枭的愠怒沉默。
不知为何,这次血液见效好慢,他身体里的疼痛越来越严重了,就像有千万只蛊虫钻进了他的每一寸骨头,然后在短时间内吸着他的骨髓长得巨大,要把他的每一块骨头撑碎。
他咬牙忍着,拓跋枭在他耳边的话都有了回音。
拓跋枭不愿与他再争论,想要结束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王诚在外面生了火,很暖和,你服软一句,我就抱你过去烤火。”
陆棠鸢不语,他想瞪拓跋枭一眼,想扇他一耳光,再不济用难听的话回一句,可是疼痛逐渐抽光了他全身的力气,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别逼我了。”他气如游丝,“我知道是我有求于你,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受不得委屈,低不下头颅,忍不了失败,认不下天命。
从前他有能力、有底气,现在他空有一身傲骨,显得不知好歹,可笑至极。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可他这么尊贵的人,又怎会在短短几天里轻易接受。
他会接受的,他不得不接受,但请再宽限些时间。
耳朵和脑子都嗡嗡的,他感受到自己被抱起来了,很快就来到闪烁的火光之前,拓跋枭盘腿坐下来,依旧抱他在怀里,哄孩子一般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呢喃几句,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慢慢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是被咳呛醒的,胸腔的血迅速窜上喉头,口腔血腥满溢,他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吐红了拓跋枭的衣衫。
周身颠簸,他正在机关马车里,透进来的微光告知他,他已经睡了很久。
“醒了?”拓跋枭见他睁眼,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吗?”
还好吗?不知道。
他缓慢地眨眨眼睛,眼前模糊,浑身无力,轻飘飘地,好像身体的血都流空了一般。他想告诉拓跋枭,他好像快死了,可一开口,又是一口黑血涌出。
血液被喷溅到他自己的脸上,如同被长枪捅穿胸口的死状,他颤着眼皮抬眸,看拓跋枭紧皱眉眼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阿枭...我怎么了?”
“哥哥,是陆弘的毒。”拓跋枭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干净脸颊,自己的不够用,落月的裙摆都被扯下来一块当帕子,“神药似乎不能治愈陆弘的毒,大抵是因为我体内有北疆另一种药草在才得以无恙,我带你回北疆找巫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棠鸢想抬手勾一勾阿枭的耳廓都没力,只能言语上讨好些,“我就知道阿枭不会生我气的。你不怪我了对吗?”
阿枭没有回答,他怎么可能不怪,那么多恩恩怨怨,怎么能轻易说算就算,只是陆棠鸢都这幅样子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的沉默给了陆棠鸢信心,“那阿枭,你还是会帮我攻打大崇的,对吗?”
“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些!就算我有心帮你,你还有命受着吗?”拓跋枭无奈,“闭嘴,解毒后再议。”
陆棠鸢苦笑,做一副被天下人辜负的可怜模样,“不愿助我,跟送我上死路有何异样,不必带我去寻巫医了,我怕污了北疆土地,浪费了北疆药草。”
“陆棠鸢!”拓跋枭皱眉,“你真是让别人占不了一点上风。”
“我偏要救你。”他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睛,陆棠鸢脸色苍白,浑身轻得像随时就要消散,在场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到他多危急,只他一个人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以此要挟着爱他的人。
“我要修一座金笼,把你困在北疆当牛做马,把你给我的屈辱百倍还你,此生不放你半步。”
陆棠鸢用吐血到沙哑的嗓子回击,“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的金笼里。”
两人的谈判再度陷入僵局。
或许谁让看了陆棠鸢这副样子都要觉得荒唐的,都死到临头,还想着报仇雪恨,究竟是多冷血无畏的人。
可谁又能感同他的身受呢?
活了半生才发现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在别人的算计上,身体里还存着自己父亲亲手洒下的毒药,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的嫁衣,他“光明灿烂”的一生,是灯火通明的戏台,是陆弘指尖的棋局,是陆启正茶余饭后的笑话。
此仇不报,他哪里分得出心思想别的事,拓跋枭不肯帮他,他觉得再活下去都没什么意义了。
他扯着嘴角有几分自嘲,“要是真不帮我,就别救我了,让我苟延残喘地看着他们高高在上,你真是折磨我的好手段呐。”
拓跋枭绷着冷脸,“我救你还成错处了。”
陆棠鸢:“你是在杀我。”
想到这些,陆棠鸢心中郁结,咳呛几声,胸膛起伏再次呕出黑血,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吐净了,也算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哥!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拓跋枭吓了一跳,不敢再赌气,眼底血丝弥漫“我们不谈了。”
陆棠鸢却从他这一丝慌乱里,发现了破绽,也发现了可能,“阿枭...你还喜欢我吧?”
拓跋枭看向陆棠鸢的眼神无限复杂,陆棠鸢对他毫不掩饰的利用,也是对他无可替代的依赖。
陆棠鸢把拓跋枭的安静当作默认,“阿枭,你想要对我做什么都行,真的,什么都行...只要你肯帮帮我。”
被仇恨和毒药冲昏头脑,他甘愿背弃自己。
“我也不和你装了,我确实不曾对你心动,你知道我的处境,我哪有余力去管这些儿女情长。”
“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副残破身体了,若你愿意收下...求你收下...”
“别说了。”拓跋枭打断了他的祈求。
他托起陆棠鸢的脸颊,拇指摸净了陆棠鸢嘴唇上的血迹,触摸着唇肉的柔软。
明明在吐血,明明孤立无援,这张嘴对他的残忍还是这样肆无忌惮。
也算他自作自受吧,他有心趁人之危,将陆棠鸢驯服,可到头来他发觉自己还是更愿意看陆棠鸢高高在上的样子,打骂他也好,嫌弃他也好,总好过现在满身鲜血,摇尾乞怜。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陆棠鸢最美的样子,第一个是北疆初见时:他翻墙而入,陆棠鸢挥刀斩向他的脖颈。
那时他还没有陆棠鸢高,又因为翻墙落地半蹲在地上,陆棠鸢自上而下睥睨着他。北疆的天空清朗,黑夜里的月亮清透,月光下映照下,陆棠鸢的脸比抵在脖颈的弯刀还要冰冷。
第二个,是他们“洞房”那日,陆棠鸢的双膝夹在他的腰侧,身上缠着半透的嫁衣红纱,眼尾和胸前的颜色,比红纱更艳丽。
陆棠鸢咬着下唇,明明已经无法自控,脸上那副轻蔑的样子还是一点未消。
或许陆棠鸢说得没错,他是天生贱种,陆棠鸢受不住抬脚踹他门面,他都要捏住人的脚腕吻其脚尖。
“哥哥别戳我心了。”他刚想松口,就发现陆棠鸢早已闭上双眼,身体冰凉。
€€€€第二卷€€完€€€€
第53章 恋爱军师(5.30修)
€€€€第三卷€€启€€€€
“陆公子此毒,不是能轻易去根的,殿下自小服用漠水灵草,药效深入骨血才逃过此劫,陆公子饮血只能勉强保住性命罢了。”巫医说着话,手里还在一刻不停地捣药,“这毒的毒发时间长,不会立刻有重大反应,而是会在毒药渗透全身之后一齐爆发,所以毒发初期总有人不够重视,错过了救命最好的时候。”
“多久能痊愈?”拓跋枭蹲坐在陆棠鸢的床边,一直拉着陆棠鸢的手,感受着陆棠鸢跳动的脉搏才心安,“五日了,哥哥为何还是不醒,萨日,他的脉搏比昨天更弱了。”
“才五日你急什么?你服用药草十二年才百毒不侵,他这浑身旧伤,又用了烈性药多次透支生命,没死已是神明眷顾。”萨日缀了满身的金银珠宝碰撞清脆,不用言语就能听出来捣药的卖力程度,“殿下,你就把他养在这金丝软被里,风不吹雪不淋,他便能陪你久一点,再别让他上战场了。”
“可是...”
萨日甩手扔了研杵,怒目叉腰,“你既然给他戴上了红玉,那他就是你要护佑一生的妻!生死大事,何来可是?你要是想用从前失忆来逃过红玉之盟,我萨日一辈子看不起你!”
“不是!我怎会不想他活?”拓跋枭情急之下牵着陆棠鸢的手用了力,又马上放开,摩挲两下陆棠鸢被攥红的手背,放在嘴边吹吹贴贴,“你不知道他,让他不能上战场,比让他死还难受。”
萨日气得鼓了脸,侧脸去看床上的陆棠鸢,皮肤没有半点血色,床头镶嵌的白玉都比他的皮肤润泽有人气。
她虽知道大崇人骨架没有北疆人宽阔,可陆棠鸢这样躺在北疆尺寸的床榻之上,未免也太过单薄,看起来比她这个女子还要瘦弱,这样的人,怎么叫他上战场?
这样的人,竟是多年前与北疆几乎打成平手的那个少年将军,真是物是人非惹人怜。
她给拓跋枭支招,“你领兵打仗,叫他在后方等着,战利品都给他,不劳而获的事,谁都会愿意的。”
这点萨日倒是说对了,陆棠鸢就是这样的人没错,但凡陆弘不是个小人,真是他扮演的千古明君,那陆棠鸢带领万军和他攻打北疆之时,大概是会让他打头阵杀上一场再说的。
恢复记忆之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此时才意识到,陆棠鸢竟然曾经想以他之力攻打北疆,攻打他自己的故土,还真是狠得丧心病狂啊。
他横了病床上昏迷的陆棠鸢一眼,他也不是没有脾气和底线,如果陆棠鸢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讨回些什么来的,可如今这样,他还忍心讨什么呢?
想咬一口陆棠鸢的手腕泄愤,都怕伤了那微弱的脉搏。
“哥哥很聪明,他会想到办法的。”
他才不会自告奋勇做征战的傀儡,他要陆棠鸢心怀愧疚,哄他答应。
但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要让陆棠鸢醒来,别让这双手再如此瘫软无力,哪怕恢复力气给他一巴掌呢。
萨日翻了他一个白眼,捡起研杵继续捣药,嘱咐他,“他身上的旧伤太多了,最怕湿冷,这几日北疆阴雨,你夜里别睡太死,抱着他,让他一直暖着,知道吗?”
阿枭垂下头,“我会在他身边围一圈汤婆子的,你放心。”
“?”萨日又一甩手把研杵扔了,“我要弹劾你,你这样的负心人不配做北疆的王储,你背叛了红玉之盟。”
这次她都站起来骂了,“你没能保护好你的妻已是天大罪过,现在竟然还不想照顾他,他长这么好看,我都想抱着他睡觉,你竟然不想??”
“你想什么想!”拓跋枭抿嘴无语,“他会生气的,他...不喜欢我。”如若陆棠鸢某一夜醒来,看到自己在他怀里,怕不是会嫌弃地吐血,雪上加霜。
萨日直接把眼珠往上翻到极致,几乎是用整个眼白在面对拓跋枭,他叉着腰俯身教训丧家犬一般瘫坐在床边的拓跋枭,“你脑子为什么只有一根筋呐!不管是什么人,看到另一个人没日没夜的照顾自己,不睡也要用体温暖着自己,都会感动吧?”
“况且这又不是占便宜,他疼啊!他的旧伤遇到天冷时候就会疼,你抱着他,他舒舒服服的,怎么会怪你?”
拓跋枭就只是低头磋磨着陆棠鸢的手指,精通刀剑的手,本应是生硬的,却因为毒发病重软得无骨,攥在他手里,让人不敢用力,又忽视不掉厚茧带来的刺痛。
跟陆棠鸢这个人一样,再落魄,也浑身荆棘。
拓跋枭就只敢握着他的手,“他不是那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感动的人,他只会问我,为什么不用汤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
“... ...”萨日想一辈子用眼白面对拓跋枭,“他跟你说的吗?你就这么了解他?你不知道越是表面刚强的人,越是口是心非吗?你这么听话,难怪他不喜欢你。”
“听话不对吗,我不听话,对他就更没用了。”拓跋枭用脸颊贴着陆棠鸢的脉搏,“我想过趁着时候多要一些的,可他才从高处跌落,要是我都欺负他,他心里不舒服。”
萨日直想用研钵敲开拓跋枭的头,“我的殿下啊,你把脑子里的一根筋打个结绕几圈吧,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概而论的,他让你给他权,给他兵,给他办事,你一口答应就行了。但他让你别亲他别抱他,你不听又怎么样?”
“你现在完全反了,他让你帮他报仇你不听,让你别亲近他你倒听了。你哄着他不行吗?”仗着陆棠鸢昏迷,萨日在当事人面前大声密谋,“你说好宝贝我们北疆可厉害了,我能把全天下都送给你,你乖乖养病,病好了什么都有,来,夫君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