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忠 第37章

萨日拍手往两边一摊,“这不就行了?”

就这么原谅他吗,拓跋枭还是有些委屈,“我受他那样多的利用算计,他一句对不起都不曾对我说过。”

“你委屈跟我说个牛屎片片。”萨日屈指敲在拓跋枭的额头上,在北疆,巫医的地位是北疆与神明的联结,地位很高,她又自小作为巫医继承人与拓跋枭一起长大,情同姐弟,“他们大崇人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跟他扯对错,只会激化矛盾,你忍一时,现在受的委屈就是你们日后相爱的筹码,他越爱你,就越会念着这些委屈,在往后的日子里时时刻刻包容你。”

“可他真的会爱上我吗萨日。”

“你自己都没信心,还怎么成事?随你便吧我不管了!”萨日又捡起研杵回去捣药。

金玉首饰碰撞声比方才更响,在北疆,爱是比权更重要的东西,北疆奉行一生一夫一妻制,不忠比不孝不义更令人唾弃,认定了妻子,就要一生护佑,妻子的笑容才是北疆男人的功勋。

当然了,妻子可男可女,丈夫也可男可女。

终于把几份药草充分融合,她起身给拓跋枭递过去,却看拓跋枭眼睫湿哒哒的,泪滴玉珠似地坠下来。

见他这副窝囊样子,萨日还是没憋住唠叨,“殿下,不要功亏一篑,他还没有爱过人,那他未来全部的爱都属于你,这样珍贵的东西,你一定要得到。”

“爱里的对错和亏钱是不能实时衡量的,你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如果他余生四十年、六十年甚至八十年都在爱你,这短暂几个月的亏欠真的值得计较吗?”萨日探身去看陆棠鸢的脸色,在她意料之中,便回身拍了拍拓跋枭的肩膀,“大气点,克制不了喜欢就要认,都是你自找的。抱抱他吧,他会高兴的。”

萨日收拾东西离开,阿枭关好门,先给陆棠鸢喂一颗药丸,再解开他的里衣,给他全身涂抹药膏,内外兼治,祛除身体每一寸的毒。

“我抱抱你,你真的会高兴吗?”他看了看一旁备好的二十余个汤婆子,犹豫片刻,还是把汤婆子塞进了陆棠鸢的被子里,“罢了,于你而言,我有这时间应该去帮你扫除障碍吧?”

他看着窗外微亮晨光,掖好陆棠鸢的被子,转身出门去,他带了敌军将领回来做妻,是要去像父母和北疆子民请罪的。

【作者有话说】

阿枭恢复记忆之后可以好好谈恋爱了,第三卷两个人的感情发展会多一点

第54章 代妻受刑

北疆是崇尚自由的民族,对于等级的划分,更多的是合作共赢,而不是高低贵贱,他们会尊重每一个子民,共同信仰创造了北疆土地的神明。

他们可以接纳外邦人通婚,甚至可以接纳北疆王的汉人王后,但是陆棠鸢不一样€€€€他的手上,沾着北疆士兵的鲜血。

拓跋枭跪在大殿之下,北疆王与王后的表情隐匿在珠帘之后,看不清楚。

王后的手里不停地捻着佛珠,嘴里默念的经文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连绵的阴雨败给正午日光,太阳晒进来晒到了跪于大殿的拓跋枭,她才败下阵来,“本宫与你父王牵肠挂肚近十年,你回到北疆五日却不曾来拜见,没日没夜在神殿守着那不详的杀神,如今拒不认错又是何意?”

拓跋枭伏地磕了三个响头,北疆富饶,地板都是雕了花的玉石,华丽是华丽,磕上去也是真疼,血迹顺着雕花脉络流转,十分清晰。

拓跋枭:“儿臣归家未能及时拜见父王母后,是儿臣不孝,但儿臣之妻命在旦夕,实在放心不下,还请父王母后恕罪。”

“孽障!”北疆王一手直接脱了发冠摔在拓跋枭面前,“北疆神明容许每一位子民追求美满,但你怎能将红玉之盟许给敌国将领!”

“北疆与大崇早已停战,他也已经被大崇君王贬为庶人,神明不会怪罪儿臣。”拓跋枭知道父母是心疼自己,一连三个响头砸出一朵朵血花,“儿臣失踪不是天降神罚,而是让儿臣与心悦之人眷属,他已是我的妻,便是北疆族人,日后开疆扩土必有他一份献力,他是北疆之幸。”

“强词夺理!”北疆王一掌拍在书案上,杯盏磕碰,茶酒四溅,“当初就是他哄骗你私自出宫才酿成大祸,你是北疆王储,要为北疆万民考虑!”

拓跋枭干脆伏地不起,“陆棠鸢当年确是北疆劲敌,但也是北疆祖辈先侵略大崇在先,若要深究,谁是杀神无从定论!”

“拓跋枭,为了一个外族人,一个无法延续北疆血脉的男人,你竟敢对列祖列宗不敬?”北疆王怒火中烧,紧攥的拳头捏在膝头,青筋似要冲破皮肉一般,他咬牙切齿道,“拓跋枭不敬先祖,罚五十大板!”

“王...”一直在旁侧揪心的王后终于坐不住了,她侧身抚了抚北疆王的胸膛,眼带祈求地看向拓跋枭,“枭儿,母后已听萨日说过,你是受伤失忆才被大崇歹人哄骗,如此这红玉之盟便算不得数,你不必承担责任。”

“你先向你父王认错,再去祠堂向列祖列宗跪拜认罪,母后做主,北疆一定医治他的病症,治愈后,你们就此别过,北疆与大崇永不开战,可好?”她到底心疼自己儿子,在外流落多年,吃尽了非人的苦头,好不容易回来,她怎舍得落下这五十大板。

可拓跋枭显然没有认错的意思,“母后,儿臣是真心实意与陆棠鸢缔结红玉之盟,儿臣愿受火棘之刑,向神明证明真心,也愿率军收回边境三十二城,弥补因为而生的损失。”

火棘之刑,是北疆很少动用的古老刑罚。

北疆有一条机关鞭,由玄铁精妙锻造,全长一百节,虽是铁铸,但灵活如辫,且每节机关都有仿荆棘而生的刺,抽在人背上,满身血痕。

而火棘之刑则刑如其名,将机关鞭在烈火上烤过,等棘刺泛红再抽打在受刑人的全身。

一百鞭,受刑之人若能顺利存活,那便是神明原谅了他的罪过,若没能存活,便是罪孽深重,以死谢罪。

如果拓跋枭能在北疆子民面前挺过刑罚,那万众子民也会顺应神明的指引,原谅他的罪过,接纳他的妻子。

“枭儿,不可冲动行事,快些把你的胡言乱语收回去!”王后吓坏了,几乎要从高座上站起身来,北疆建立万年,能撑的过火棘之刑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撑过去,也难免烙下病根,万年枯病缠身,短寿而终。

知子莫若母,见拓跋枭倔强地伏地不起,王后侧身,双手握住北疆王的臂弯,“王,枭儿坠崖重伤,许是、许是脑子磕坏了,他说的话做不得数,嗯?我们先让萨日把枭儿治好,此事容后再议,可好?”

北疆王和拓跋枭的倔强如出一辙,“他的脑子从十二岁见了那大崇妖孽开始,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记忆里,这混小子吃里扒外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大崇与北疆谈判,这混小子一心向着陆棠鸢。他是单纯地向着陆棠鸢,不听谈判内容,只管不许对陆棠鸢言语辱没,明里暗里都不行。

面对父母给出的台阶,拓跋枭选择停滞不前。

他是心甘情愿将红玉交到陆棠鸢手中的,红玉之盟是一生一世的牵绊,陆棠鸢如今生死难料,大崇人的身体本就不比北疆人,不可能受得住火棘之刑。就算陆棠鸢能受住,也是不愿受的。

陆棠鸢在大崇做九皇子时,无论是战事还是政事,都是出类拔萃,只要先让北疆子民和父王母后容下陆棠鸢,往后经年,他相信没人会不喜欢陆棠鸢的。

他是真心想同陆棠鸢一生一世的,那这一遭罪过,他迟早要替陆棠鸢走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你认下这红玉之盟,就承担起丈夫的责任,请神鞭,架刑台。”北疆王闭上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是指路明灯,也是坚毅后盾,“你是本王唯一的血脉,北疆唯一的王储,若神明不愿原谅你的罪过,本王会遵循北疆律例,退位让贤。”

“儿臣,遵命。”

拓跋枭相信,神明是愿意原谅他们这一对怨侣的,毕竟陆棠鸢那么美好,又那么可怜。

希望他捱过火棘之刑后,陆棠鸢也能安然醒来,到时,陆棠鸢见到的就是人人接纳爱戴他的北疆,这些烦心事,叫他一并承担完全就好了。

“父王母后,儿臣请求请神鞭前,再回神殿看一看他。”

北疆王无言默许。

“儿臣再请求,即使儿臣没有挺过火棘之刑,那儿臣之死也已向神明谢罪,还望父皇母后不要为难他,给他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说】

51-53章已修文微调,可清除缓存后重新观看

第55章 行刑

回到北疆已经十四日,陆棠鸢整日昏迷,呼吸都微弱到几近于无。萨日说,陆棠鸢的身体已经恢复很多,体内的毒虽难以彻底消解,但睁开眼睛这样的小事足矣,至今仍未醒来,大抵是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

病时的人总是脆弱的,清醒时刻意忽略的逃避与放弃,会在此时无限放大,或许陆棠鸢也不是一个全无弱点的人,他也会在夜深人静地时候期待明日不要来临,幻想昨日并未发生。

“早知道,我一定不跟他赌气,我答应帮他攻打大崇,好歹给他点念想...”拓跋枭依旧只敢牵着陆棠鸢的手,没有保护好陆棠鸢,他怎配去拥抱,“这是神明给我的惩罚,等我赎清罪过,他一定会愿意醒来的。”

“会的。”萨日双手合十贴近额头,向神明致礼,“待火棘之刑鞭尽你们的罪孽,神明会去他的梦里唤醒他。”

“你照顾好他。”拓跋枭把陆棠鸢的手背抬到近前,犹豫片刻,只是用鼻尖贴了贴陆棠鸢冰凉的指节,随后将手塞进被子里,搭在汤婆子上,“祈祷神明原谅我吧。”

今日,就是他的行刑之日了。

北疆都城位于北疆的最中心,都城的最中心又矗立着一处高耸的通天烟囱,每每施行火棘之刑,都要从北疆之外的野林里选一棵足够高度的枝干,晾晒全干,点燃后吊起,再由上至下抛入烟囱中。

烟囱内壁也早就提前涂刷好北疆的“火膏”€€€€由北疆植物捣制而成,易燃烧且不易燃尽。

如此,通天火光便冲破了细细密密的雨,让北疆四方子民都能见证这一场神罚。

午时,拓跋枭赤脚赤膊站在烟囱前,祭司亲自担任行刑人,拉开烟囱底部闸门,将神鞭甩进喷涌而出的烈火,烧了足足一刻钟,才将神鞭烧得通体火红。

“北疆王子拓跋枭,执意娶外族罪人为妻,顶撞双亲,对列祖列宗不敬,德行无状,罪孽深重。”

“感念其情真意切,誓死护卫红玉之盟,誓死效忠北疆神明,架刑台,请神鞭,望神明评断!”

祭司双手缠着厚厚地隔热草叶,握鞭甩起,神鞭划过微雨落下的银线,滚烫的神鞭遇雨发出呲呲的水汽声,这一甩,大祭司便在顷刻间被罩在了蒸气里,触及神鞭的雨水,全数成了废水和白汽。

“午时一刻,第一刑!”

“啪!”

神鞭破开雨幕斜亘在拓跋枭的后背,冒着红光的棘刺深深扎进皮肉,而后被甩起,深层的皮肉都被棘刺带的翻出来,皮开肉绽却流不出血液,伤口之处早已被炙烤地焦熟萎缩。

皮肉之痛,灼烧之痛,鞭刑之痛,拓跋枭的脸登时没了血色,紧接着,雨水刺激伤口的痛,第二刑与第一鞭伤口交错的痛,接踵而至。

不过两鞭,他便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

恍恍惚惚看到对面高台上的父王母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崇的斗兽场,被所有人高高在上的“观赏”着,而他不在乎周遭是何许人也,只一心为陆棠鸢而战。

这样也很好,他是能拯救陆棠鸢性命的存在,他的生死胜败,就是陆棠鸢的生死胜败,他们在这一刻是世界上羁绊最深的两个人。

如此想来,陆棠鸢把他用作斗兽哪里算得上侮辱呢,分明是在不喜欢他的时候,给了他生死相关的资格。这是恩赐。

“第十二刑!”

他靠着美丽的欺骗撑过这一鞭,第十三鞭落下时,还是站不住了。

在一寸长的棘刺抽出皮肉后,拓跋枭重心不稳跪在地上。

他低头,自己的身侧已经见了骨。

神鞭本就巨大,一百鞭落下去,他身上可能就不会有好地方了,若是不幸,直接被抽成一具白骨也不夸张。

祭司没有给他喘息或是重新站立的机会,跪在地上后膝盖还没来得及反应疼痛,就被第十四鞭打趴在了地上。重重的,猝不及防发,他磕得鼻子酸疼。

忍着挪动一分都牵动全身的疼痛,他固执地翻了个身,面朝天,让背部接触被雨水淋湿的雕花玉石地板,硌得皮肉疼痛加剧,但好歹多了一丝冰凉,不叫他错以为自己正拥抱着烧红的烙铁。

神鞭开始驱赶前胸蕴含的罪孽,他侧头看着自己的血液像那日大殿上一般,顺着雕花纹路蔓延,被雨水模糊的雕花,被他的血液描摹。

胸前马上会像后背一样血烂吧,他的心脏会隔着胸骨在雨水之中跳动吗,那神明一定会看到他这颗心对红玉之盟的真心敬重,看到陆棠鸢愿助北疆踏平大崇的决心。

他被疼痛逼得仰头紧闭双眼,在祭司活动疲累手腕的空档,才得以有掀开眼皮的力量。

他的眼前倒映着见证他赎罪的人群,自小服侍他的宫人,陪他练武的先生,亲手给他雕刻红玉的雕刻师,还有与他一同长大的萨日...什么,萨日?她不应该在神庙照顾陆棠鸢吗?

再定睛一看,萨日身侧站着的,不正是陆棠鸢吗?

萨日是怎么照顾人的,她怎么能让陆棠鸢淋雨!

还没来得及反应情况,祭司的第十五鞭已经落下,他被疼痛激得闭上双眼,生理性泪水和雨水一起模糊了视野,方才两个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清了。

是他太过想念的错觉吗?是吧,陆棠鸢应该还昏睡在神庙内殿的榻上才对。

鞭子的尖端划到了他的眼皮,整个眼眶里都是血水,他这才知道,重逢陆棠鸢时,他摔在自己眼皮上的佛珠是多么温柔。

突然,一道巨雷劈破天际,雨势陡然增大,瓢泼之势一米内都看不清轮廓。

持鞭祭司抹了把脸,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北疆王与王后,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历代史书记载里,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拓跋枭被倾灌而下的雨水呛进鼻腔,他耸着胸膛咳嗽,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沫,发现垂在他头侧的神鞭都已经褪了红色。

他挣扎着翻身,起身,想要看人群里到底有没有陆棠鸢,如若不是幻觉,陆棠鸢才刚刚醒来,怎么可以淋这么大的雨。

疼痛让他精疲力竭,每一次尝试起身都会重重摔回地上,雨幕太浑浊,他已经分辨不清楚陆棠鸢刚刚是在何方。

他看着耸动的人群,一个个辨认,耳朵里都是杂乱的议论,说是神明已经原谅了他的错误,也有人说,这是天气影响神罚,要找个晴朗日子补回来,不然就是懈怠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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