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微张着嘴,呼吸急促,眼神不自觉地涣散。
陈玉辉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手上稍稍松了些力道。
“我那天看到你们在操场上接吻了,真有意思。”
酒液一般冰冷凛冽的声线穿进贺春景嗡嗡鸣响的耳朵里,盖过一切杂音。
“你的出现是缪斯又一次,或许也是今生的最后一次,降临在我身边。而你和陈藩居然发展出了这样的感情,又好像是我和谭平,也获得了一个一切重新开始的机会。”
陈玉辉十分遗憾地看了贺春景一眼。
“我……不是他,陈藩也不是你!”
贺春景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玉辉脸上,他恨恨地瞪着陈玉辉,这个脱去了完善伪装的疯狂男人。
“不,你不明白。”陈玉辉神经质地笑起来,“陈藩就是我。”
他埋首在贺春景颈侧细细嗅着,之前贺春景身上那股奶粉味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洗衣粉残留下来的甜美花香气。
《洛丽塔》中,主角亨伯特曾提到过他的观点。
他认为九到十四岁视作一片魔岛的界限,一片雾气腾腾的汪洋中,性感少女们居住在这样的,拥有如镜一般海滩和玫瑰色岩石的魔岛之上。
而陈玉辉想,男孩子不论做什么事,总是要晚上那么一步的。十四岁不足,但十五岁是个很好的时间。褪去了儿童的最后一丝天真甜美,少年的蓬勃青涩还不至于太浓厚。
世人传言容貌俊美的爱神丘比特永恒地停留在十五岁。
他背后生有一双金翼,手持弓箭,蒙眼向世人射出两种箭矢。被金箭射中的人,会陷入神魂颠倒的狂恋之中;而被铅箭射中的人,则会将爱拒之门外。
于陈玉辉来说,谭、贺两尊小爱神是相似的。
不但降临在他的身边,更为他带来缪斯的眷顾。
只是谭平以死亡为弓,射出了金的箭,可自己却就此陨落。
而如今贺春景蒙着双眼,在生的弦上搭好了一支金箭。
贺春景悄无声息地抓住了翻倒在桌面上的酒瓶。他颤抖着握住细长瓶口,计算着以多大的力道,挥出什么样的弧度,才能够在陈玉辉脑后击出一个不致命的伤。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陈玉辉开口了。
“贺春景,你说陈藩要是知道了吕忠死前做的事,他会不会恨你?会不会更恨自己?”陈玉辉满是醉意的低语像魔咒,逐字逐句敲在贺春景耳膜上。
贺春景动作一滞,陈玉辉借着这个空隙把他猛地掀翻在地上,贺春景不得已松开了手中的酒瓶,跌坐进一地血色酒液中。
紧接着,陈玉辉又开口了,更是将他鼓起勇气所做出的一切决心统统击溃。
“况且,好孩子,做什么事情之前都先想一想,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的?你真的舍得放弃到手的一切,回到之前的生活里去吗?”
贺春景满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却只得到了一个狂乱的笑容作为回应。
桌上垒的几本书也被胡乱扒拉到地上,书页凌乱翻开,落进酒污中。它们正是陈玉辉之前给贺春景拿去自学的,历届学生做过标记的教科书。
还没等贺春景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脑一紧,陈玉辉揪着他的头发直接往桌沿上狠狠一磕,贺春景脑内霎时间响起阵嗡鸣,再记不起要反抗了。
陈玉辉笑得温柔极了,他松开手中揪紧的头发,把瘫倒在地上失神的贺春景抱起来,颠了两下。
“小贪心鬼,真可爱。”说着,陈玉辉在贺春景额角的伤处亲了亲。
鲜血从额角渗出来,流进眼尾,杀得贺春景眼睛痛。
他意识昏沉,却把这句话听得格外清楚。
是他太过贪心了……吗?
贺春景茫然地想,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不肯认命,偏要去强求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这是他的报应吗?
陈玉辉将他抱进卧室里,替他脱下了那身浸满红酒的棉质家居服。
而后陈玉辉走回到餐桌旁,把沾染了酒液的影集夹在腋下,又带了些酒回来。
“喝了它吧,一会儿你会感觉好受点。”
陈玉辉把浑身瘫软的贺春景扶起来,搂在怀里喂酒。
幸存的玻璃杯忙不迭把酒液倾洒出去,贺春景却偏着头不肯咽,他身上痉挛似的颤抖,牙齿在玻璃壁上磕出细碎声响。
“陈老师,陈玉辉老师……唔咳!咳咳!”
他糊了血的眼睛求救般望向陈玉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让陈玉辉记起自己的身份。
陈玉辉不为所动,再次把酒液全部灌进贺春景的嘴里。
“你看,这是我为他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放下杯子,陈玉辉把影集翻到最末页给怀里的人看,那里孤零零的放着一张黑白色的相片。
谭平保持着一个很自然的向后坠落的姿态,像是身后有柔软的沙发或床正在迎接自己一样。从扬起衣角和手臂的间隙,可以看到他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少年保持着仰望的姿态面朝天空,仿佛那一刻他是终于从什么东西里获得了解脱与自由,下一秒迎接他的就是焕发的新生。
然而他身后只有群鸟和流云,透明的呼啸的风无意承载他的身体。
陈玉辉站在原地,残忍地捕捉到了谭平生命最后的刹那芳华。
“我的缪斯,漂亮吧。”
陈玉辉把杯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低头朝贺春景瘦窄窄的雪白肩膀咬了一小口,声音中带着化不开的甜蜜。
“你我都是罪人,春景,难道你还要用己身的罪恶把旁人拉入旋涡吗。”
贺春景在剧痛中恍惚想到陈藩。
“将金的箭射向我吧。”陈玉辉轻轻地啮他的耳朵。
贺春景紧闭上眼睛,这是将他摧毁的第一个夜晚。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暨国庆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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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暂泊港
国庆七天乐眨眼间就过了,疯玩了一礼拜的学生们又被困在小小的教室座位上听说读写,玩么没玩够,学么学不进去,哀鸿遍野。
年内所有节庆假日全放完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秋季运动会定在月末,大家伙又有了新盼头。
这不,早自习上提的事儿,这才到了间操,从运动项目到啦啦队歌曲,基本名单都给拉出来了。挨家挨户每个年级每个班,闹哄哄像菜市场似的。
“运动会报项目的赶快到我这来报,目前四乘一、三千米、铅球、跳远男女都没报满啊!”体育委员举着小本子容光焕发,连下巴上新发的两颗青春痘都跟着灿烂。
“体委,四乘一我们报一下!”几个身材瘦长的男孩子围在体委身边报名。
旁边短头发的姑娘从人缝里挤出来,跟着问:“帮我看一眼女八百满了吗?”
“还没满呢,你报一个?我帮你写名。”
“行,给我写一个吧。”短发姑娘脆生生道。
“文委那边正报舞蹈呢,你也去看看啊。”体育委员指了指教室另一边。
也有从菜市场全身而退的,譬如陈藩,一片鼎沸人声之中,他就风风火火奔后门去了。
“诶,干嘛去啊,你们班体育项目你不报啊?”陈藩才出了后门,就有人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陈藩回头一看,是吴宛。
“我还用报么,最后三千米没人去,不就得写我的名。”陈藩心不在焉地把袖子扯回来,“撒手,有事。”
吴宛,也就是腕儿,眼镜滑落到鼻尖上,但他巧妙地动了动颧骨,像是做出了个夸张的笑脸,用颧骨上的两块肉把眼镜重新送回鼻梁:“什么事儿啊,我发现你最近什么事都不带我,有的事钱胖子知道我都不知道。”
“什么事他知道你不知道?”陈藩皱眉反问他。
吴宛被噎了一下:“就,就有的事呗,假期约你也不出来,我这不是过来看看你么。”
“你他妈,”陈藩气乐了,“你别是惦记着我过生日新收的那批游戏卡吧!”
“这不是担心你开双人模式找不着人么。”吴宛心虚地笑笑。
间操的预备铃响了,陈藩抬头看了眼表,心里惴惴不得安生,对着吴宛一甩手:“回来再说,真有急事。”
“诶你!”
吴宛被甩了个空,他看了眼正成群结队往外走的同学们,咬咬牙,追着陈藩跑了出去。
走廊上是大股涌向楼梯的人流,间操铃是首挺长的曲子,一般等它全部放完,学生们也都在大操场上各就各位开始做操了。陈藩顺着人流往下走,到高一那层转身拐进去,他要去找七天没露面的贺春景。
可直到高一的教室走空了,陈藩也没能在走廊的人群中看到他想见的人。
他从高一二班的后门探头进去看,贺春景的位子上有书包,说明人是来了的,难道刚才是他看漏了?
他又到走廊南面窗户前去看,高一年级的做操场地离教学楼很近,陈藩匆匆扫了几眼就分辨出了二班的位置,从队头看到队尾,贺春景并不在队伍里。
这不寻常,贺春景是个标准好学生乖孩子,居然逃了课间操。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陈藩转了个弯往楼梯口走,偌大的长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路过某一扇窗户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窗外秋风拨动一树荧煌的金叶子,发出擦擦的响声。
这窗户是北侧的窗户,冲着校门外的那条大马路,窗根底下有一块小小的水泥雨搭,三五级台阶从那块灰突突的方形下面延伸出去,连接着落满了叶子的一小块空地。台阶上有人。
陈藩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耳边背景音是间操曲《青春的活力》和呼呼的风声。
“贺春景!”
坐在台阶上的背影明显地僵直了一瞬间,而后缓缓回过头来,额角上的伤让陈藩心里猛沉了一下。
贺春景校服里穿的是件扣紧了领子的Polo衫,脸色很不好,白惨惨的,朝陈藩扯扯嘴角勉强算是笑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二叔说你起水痘了,我都到楼下了还不给我开门,你也不回我消息。”陈藩走到他身边,也在台阶上坐下,两个膝盖高高支棱起来,“你这也没痘印啊?!”
他拧着眉毛抬手去撩贺春景的刘海,被贺春景微微偏头躲过去了,于是他眉毛拧得更紧:“还有这怎么回事?怎么弄伤了?”
过生日那天他送回去的是个活蹦乱跳能说会唱的贺春景,怎么一个礼拜不见面,就变成这副病歪歪的样子了!
陈藩想起先前刚把贺春景从乳品厂送到医院时的样子,也是这么苍白虚弱,好像太阳光落在他身上一点,都能把他穿个洞似的。
“嗯,一开始以为是水痘,传染的,他不让你进来。”贺春景嗓子也有点哑,明显是大病未愈的状态,“后来发现不是,应该就是起疹子,没留下什么印子。”
“那怎么不回我消息?”陈藩把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看了一遍,确实没留什么印子。
“那天回去我就发烧了,起疹子那几天也一直烧,迷迷糊糊没看手机。”贺春景垂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
“那你额头上怎么回事?”陈藩又伸手去拨弄贺春景的头发,这次贺春景只是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没再躲开,乖乖由着陈藩看伤口。那伤口青红一片,中间还裂了道血糊糊的缝,像是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