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13章

“画工笔画的。”陈藩搓搓脸,手掌扫过胡茬沙沙响。

“哦,那不成了。”钱益多咂咂嘴,“那魏老头没生气吧?”

“不至于生气,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八卦。你他妈的做法务是很闲吗?”陈藩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焦躁的情绪快要在他脑子里爆开,“我的意思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朕倦了。”

“……其实也不算没事。”钱益多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这时候给他火上浇油,“要不等你睡醒了再说吧,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

陈藩强压下一句咆哮,做了个深呼吸:“有什么屁,快放。”

钱益多就放了。

“周一的时候,电影中心有个策划问我一件事,关于IP采购的。他们收到一份剧本投稿,说写得不错,想签。但这本子是根据小说改编的,版权多人持有,其中一个人还死了,他们请我拿主意,把这个版权链条搞清晰。”

“重点。”陈藩头也不抬,拇指隔着眼皮用力按压酸痛的眼球。

不怪他没耐心。

陈藩二十岁开办个人工作室,凭借过硬的短片实力锋芒毕露;二十六岁把陈玉泽留下的舞台相关行业资源整合收编,工作室鸟枪换炮变成篱笆影业;又在八年间,把电影业务线扎实夯定在行业上层水准上。

如今他稳稳当当坐在总裁室,手底下养活百十口人,在自家公司里是可亲可敬的“大王”,出了门任谁见面都要客客气气地招呼一声“陈总”。

除非是S级、S+的大项目,需要让他重点看一看,否则像这种八字没一撇的小项目,根本摆不到他面前来。

陈藩不知道钱益多抽什么风,跟他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屁事。

“重点是那个本子的原著,叫《风卵》。”钱益多说。

陈藩骤然睁开双眼,看向钱益多。

钱益多被他那副神情吓出一层白毛汗,连忙往回找补:“你也别激动,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你要觉得晦气,咱就把这事儿给拒了,这投稿也说明不了什么,就……就说明不了什么。”

这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但他们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松津河上那场命案过去十四年了。

陈藩记得是零九年圣诞夜那会儿,自己过了大半年纸醉金迷荒芜虚度的日子,跟几个同学喝得烂醉如泥,勾肩搭背扶着墙往外走。一群人甩着大舌头,拿好几国语言搀在一起鬼吼鬼叫,结果刚出酒吧没几步,就见着陈鲜站在雪地里直勾勾看他。

吓得他差点膀胱一松,当场尿出来。

周围几个人还以为陈鲜是他女朋友,圣诞夜赶着送来一个罗曼蒂克大惊喜,纷纷起哄,叫他俩亲一个。

没想到陈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其暴力程度把几个卷毛白男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喊着报警一边狂奔而去。

陈藩被打蒙了,弯腰撑着膝盖,看自己鼻血滴答滴答往下流,点梅花似的落在地上。

清醒了吗,陈鲜问他,嗓音像挂了霜那么冷。

随即她就从兜里掏出一个酱红色的小本,扔给陈藩€€€€那是他被陈玉辉收走的护照。

陈鲜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硬邦邦,说陈玉辉死了,丁芳也死了,死在河里。

丁芳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小儿子陈定的衣服。只有衣服。小孩尸体没找到,估计是太小太轻,被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也可能是小孩肉嫩骨头脆,泡烂之后被鱼吃干净了。

陈藩听完没忍住,吐了一地。

然后他就听见陈鲜提起了那个名字。

“你现在这个德行又是怎么回事?你和贺春景怎么了?”

陈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些,一些悲切流露出来。

贺春景三个字一入耳,陈藩本就因酒精燥热不已的脑子就跟下了油锅一样,痛得一炸,有股邪火“簇”地窜出来。

他撑着膝盖笑,笑得喘不过气。

“你怎么没大没小的,姐,你不能……不能喊他大名。按辈分算下来,他是,哈哈,他是我小婶子,你高低还得叫他一声后妈,哈哈。”

陈鲜又一拳,扎扎实实给他擂倒在了地上。

幸亏这会儿大街上没什么人,大家伙儿要么在家里团聚,要么在酒吧狂嗨,不然陈鲜分分钟被警车拉走。

午夜时分的石板地面泛着凉意,陈藩侧脸着地,眼冒金星,视线不远处就是新鲜出炉的呕吐物。

这顿揍哪怕过了十几年,陈藩现在想起来仍旧牙神经隐隐作痛。

“其他呢,还有吗?”陈藩问。

“我看了一下业务侧发过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对方对接人姓谭,备注名称是谭老师。其他信息暂时还没有给到我,这个项目……”钱益多试探着看向这位多年的好友,他对当年的事情也还心有余悸,“咱们做吗?”

“不做。”陈藩没有任何犹豫,“毙掉。”

钱益多点点头:“那我这边先不动,但估计他们会拿到这个月例会上提,到时候你记得驳回。”

“嗯,还有别的事吗?”陈藩把桌上剩的小半杯冰美式喝干净,剩了稀里哗啦一堆碎碎冰。

“那没了。”钱益多悻悻道,“你赶紧回家闷一觉吧,最近没有啥大事,都是常规合同,叫孟南给你批就行。”

陈藩靠回宽大椅背里,柔韧的工学椅半躺下去,稳稳托住这具疲惫的身躯。

“行,你先回去吧,我再歇一会儿就走。”陈藩闭上眼睛,视野中残余两团橙黄色的虚像,“顺手帮我把灯关了,谢您。”

钱益多抬手关了灯,玻璃门轻轻晃了晃,隔绝外物,困住一室死寂。

高中时候的事,他们之间有好些年没提起过了,就连陈鲜也只在那个圣诞夜里问过一次,大家从此心照不宣,闭口不谈。

一个早就消失在众人生命里的名字,今时今日突然再一次回到陈藩的视线中,犹如针尖挑起深埋肉中的小刺,他的心脏被剜出一种不致命,却绵长到难以忍受的痛。

桌上的半杯碎冰受暖风系统的烘烤,融化一点,再融化一点,最终发出一声细碎的“喀嚓”,惊走了盘踞在屋中的沉默。

-陈藩:那个策划名字发我-钱益多:……

-钱益多:不是吧你-陈藩:算了-钱益多:……

-陈藩:跟她说这事儿不用继续跟了-钱益多:确定?

-陈藩:对接人联系方式发我,我谈,项目还是她的-陈藩:顺便剧本发我钱益多:……1不多时,企业微信里发来个压缩包。

陈藩从没看过《风卵》,现到野鸡网站上搜了一篇盗版阅读,对照着剧本大纲看了一下文章简介,是相通的人物名称,这才放心地点进去。

内容让他毛骨悚然。

倒不是说陈玉辉文风有多么鬼气森然,情节设置有多么灵异恐怖,但陈藩从短短几个情节中看到的,赫然是与自己高中时期生活多少有些相似的痕迹。

他面前像是出现了一个五斗橱,抽屉缝隙里溢出长长的发丝,他完全可以想象里面有什么东西,但不得不伸手将其打开。

剧情不算复杂,通篇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先是描绘了一个天性敏感、生活在极端压抑的家庭氛围之下的少年的无趣生活。而后光亮从他的世界里出现了,新来到家中的家庭教师打破了沉闷的氛围,少年一步步陷入对家庭教师,也就是“我”的狂恋之中。不顾友人劝阻地策划了一场私奔流浪,甚至最终亲手杀死了阻止自己计划的友人。

在最后的最后,满怀罪恶与希冀等在路边的少年什么都没有等到,因为“我”只是他幻想出的一个角色,而那个“友人”,亦是另一个幻觉。

少年在极致的自我拉扯中死去了,在薄暮的街角,因自己割出的伤口,流尽了血液死去。

陈藩依稀记得这本书当年被推成了家庭教育必看读物,打着关怀青少年的旗号,宣扬家长重视孩子们的青春期情绪变化,让他们及时释放压力。

狗屁,出版方若不是瞄上了陈玉辉背后的财力,想要跪舔一下未来的金主爸爸,怎么可能拼命把这种东西推到各大书店的畅销榜上去。

那姓谭的对接人全名叫谭春溢,现住地松津市。

陈藩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好一阵子,扬声喊了句孟南。孟南隔着门应了一声,三秒之后,玻璃门当当响了两下,被推开。

“明天去松津,你跟我去。”陈藩坐在暗室里,脸上幽幽反着电脑白光,看不清表情。

孟南茫然地啊了一声。

“不用全程跟,回去给你放探亲假,”陈藩起身合上电脑,从身后衣架上捞起外套往外走,手插在口袋里把车钥匙拨弄得哗啦啦响,“刚好你去看看你妈。”

钱益多从隔壁法务部探出个脑袋:“那我呢?”

“你不放,哪都有你,我看你工作不饱和,留家里做主体更名吧,不是要改成小裤衩吗。”

陈藩伸手无情地将他脑壳按回屋里。

“我觉得不错,到时候做好了就在业内独树一帜,让钱老板的小裤衩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阿€€真乖 @空台戏 @也休没有钱 @烨柏Feisen uu们的打赏投喂!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阅读~PS:陈藩成年ver.虽然是霸总,但不是天凉王破的全球首富霸总【擦汗那种我也try过了,但实在不能想象这货疏离冷淡地皱起眉头轻轻一个“嗯”字对方股价暴跌那个奇幻场景。

咱还是做好实干兴邦稳健发展亲民落地型总裁哈【?

第111章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孟南保持着每年三两次回家探亲的频率,可饶是如此,仍不大能跟得上松津市飞驰发展的脚步。

上次回来还是公园的地方,这次再见就起了高楼;这次耸立在路边的老旧建筑,说不定下次就推平变成马路。

唯一不变的,是入海流的松津河。

不过与陈藩相比,孟南还算得上是松津的常客。

陈藩打从归国后就落脚在了北京,这些年忙着在东三环猛打篱笆桩,心中几乎起了点反认他乡是故乡的意思。他回到松津的次数不过五指,有太久、太久没有仔细打量自己的家乡。

这次的决定太仓促了,以至于下了匝道,看着车窗外迎面扑来的都市景象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手机突然响了。

陈藩掏出来看了眼屏幕,面不改色又扣了回去。可那人坚持不懈地又打了两回,陈藩开始烦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把这人拉黑,对方却忽然挂断。

陈藩松了口气,但气还没出到一半,就被孟南一个急刹车刹得鼻梁差点嵌到副驾头枕里。

“干嘛呢!”陈藩怒道。

孟南行车风格向来稳健,从没出过这样的事,此刻也白了脸,跟陈藩飞快道了句抱歉。她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后排左侧的车窗就被叮当敲了两下。

一个带着骚包墨镜的男人正撑着车窗框往里看,对着看不清内里的防爆膜龇牙笑。

陈藩往前再一看,怪不得连帕美都敢别,一辆镭射紫色的阿斯顿马丁斜插进车道,硬生生把自家的车逼停在路边。两车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怪不得孟南一脚把刹车干到了底。

操,徐来之这个老阴比,品味还是这么狗屎,给好好的DBS贴成个巴斯光年。

陈藩在心里骂了一句,摇下车窗却递了个笑脸过去:“哟,徐总,不好意思刚才电话在会上,没来得及接。”

“还真是小陈总,我刚看见你车牌,一眼就认出来了!”徐来之把墨镜推到头顶上卡住,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好久不见,就想着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

陈藩皮笑肉不笑,这哪是想看看我回没回来,这明明是想试试能不能把我送走。

姓徐的祖上很牛,福荫后人,家里随便挑一个戳在地头,都是没人敢惹的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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