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18章

贺春景都跨在车座上了,贺存一又瓮瓮地出言提醒。

而后贺春景才啊第一声,伸手从车筐里掏出来条红领巾递给他。

一米八青春男高爆改巨人小学生工程,至此竣工。

陈藩摇下车窗,远远看着车棚处忙活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十月末的秋风灌进车里,吹得人一片怅然。

贺春景看起来过得并不如陈藩想象中富足。为什么?

陈藩琢磨不透,陈玉辉品性虽然败坏,但在花销上从不吝啬,应当是给他留足了钱的。即便是真的有个小崽子要养,也不至于要两人共乘一台破破烂烂的小电驴出行吧。

眼看着电动车左摇右晃骑出来,后座上的贺存一身材实在高大,窝成一团后不得不紧紧抱着贺春景维持平衡。

那两条长胳膊看得陈藩莫名冒火,想也没想,他一脚油轰出去,刚巧拦在胡同口,一个急刹鸣笛!

贺春景刹车不及,惊呼一声朝车门哐当撞了上去。

再抬头,入眼就是车窗里陈藩散着寒气的一张笑脸。

“……”

贺春景心如擂鼓,知道自己今天走不脱了。

校门口维持秩序的交警来得很快,上来就问怎么回事。

陈藩八风不动倚在车门上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贺春景手掌心捏得全是冷汗,发不出声。

“你这车骑得也太快了,”陈藩撂下电话,玩味地抬手指了指贺春景屁股下头的小电驴,“再说你还带个人,根本刹不住车啊。”

贺春景心说放狗屁,你就是故意拦路让我撞你的,嘴里却干巴巴跟交警解释:“我不快的,新国标,没违规。”

那交警抬头看了贺春景一眼:“电动车不能带成人,你这得罚五十。”

“他不是成人。”贺春景赶忙说。

“十二岁以上都不行。”交警唰唰写了张罚单。

“……他,”贺春景这句话说得自己都有点卡壳,憋得十分艰难,“他就十二。”

交警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后座的贺存一,目光停在他充满童趣的粉红色竹蜻蜓头盔上。

贺春景又指着贺存一脖子上皱巴巴的红领巾:“他就是早熟,其实刚念六年级,交警同志你看,还戴着红领巾呢。”

陈藩靠在车门上喷笑出来。

“你叫他站起来。”交警指了指贺存一,“十二岁以下这个规定是根据儿童普遍体型来定的,你这……”

他后面的话被贺存一慢吞吞站起来的动作打断了。交警同志仰头张着嘴,震惊地看了一会儿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六年级早熟小孩”,而后刺啦一声撕下罚单,递给贺春景:“五十。”

贺春景知道这摊蒙混不过去了,硬着头皮说了句对不起,扫码交了罚款。

陈藩抱着胳膊靠在车上,津津有味目睹了全过程,并且在交警问他如何处理时摆摆手,说私了就行。

待到交警走了,贺存一闷在头盔里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轰隆隆的,哪有一点稚气:“爸,现在我能说话了吧。”

刚才为了装小孩,他忍了半天没出声。

陈藩的目光越过贺春景,直直朝贺存一望过去。

贺存一站在那,像棵白杨树似的扎在地上,高大又挺拔。他伸手摘下那顶童趣到有些滑稽的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青春英俊面庞,双目压在浓眉之下闪着点点凉意,面色不善地盯着与自己一般高的陈藩。

而后他上前一步,就像只初出茅庐的小牛犊子,剑拔弩张护在贺春景身前。

“你故意的。”贺存一迎着陈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回去,“想讹钱吗?”

“存一,”贺春景在身后拽了他一把,将他拽回了半步,“你先回家,我和他说。”

陈藩漫不经心地把眼睛挪开了,一声轻而缓的笑被送进风里。

“大人的事,小孩就别管了,”陈藩掌心朝里,手背向外,在空气里轻轻扫了两下,“我还真不是来讹钱的。”

紧接着,他像只刚刚吃饱,满足地抻着懒腰的狼,将眼神落回到贺春景身上。

“我可是专门来给贺老师送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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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贺存一怔了一下,身上凌厉莽撞的劲头卸去大半,带着甚至有些无措的表情转脸看向贺春景。

“你们认识?”

贺春景看着自家小孩像犯错的大狗一样看过来,不由得上手拍了拍他的背,小声安慰:“认识,你先骑车回去吧,一会儿王娜阿姨还要去吃饭呢,你先回家准备。”

这话说得轻声细语,没传进陈藩耳朵里,但二人紧贴在一起的亲密姿态可够扎眼睛的。

这小孩是高中生了,怎么着也有十五六七八岁,来源存疑,心术不正,行为不端。

陈藩的嘴角沉下去,脑海中出现一个令人作呕的猜想。

此前他参加过长期的、大量的心理障碍治疗,自然也就对一些应激创伤、人格障碍之类的案例并不陌生。

有些人在经历过自身的痛苦后,会因情绪失控而出现转移行为,从“受害者”的角色,转变成“施害者”,将自身承受的压力,宣泄到其他受害者身上去。

不,贺春景不是可能做这样的事。

陈藩几乎是在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此种推测后的瞬间,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他宁愿相信贺春景当年在百忙之中抽空谈了第三人,也不愿稍微想象一下对方会做和陈玉辉同样的事。陈玉辉……

这个名字让陈藩的脑仁尖利地刺痛了一下,碎片化的瞬间拼凑出另一幅景象,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当年的陈定要是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可陈鲜分明是一口咬死了亲弟弟死在当年松津河命案中,而且贺春景并不在场。

若是陈鲜说谎……她又为什么要替贺春景遮掩呢?

思绪又走进了死胡同,想不及更多,陈藩一阵心慌,恍惚间感到此时背后藏着能将自己一击必杀的巨大秘密。

究竟是什么事,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双方达成共识,一同隐瞒的?

他握着车钥匙的手开始发抖,思维又开始不由自主地乱撞。

他在心里质问当年自己为什么就那么走了,怎么就不多想一想?怎么就像居民楼四楼窗口鸽子笼里飞出来的鸽子,一走了之,在外盘旋十余载才想起折返回家?怎么见到了故人,才发觉记忆中深信不疑的桥段居然疑点百出。

“我跟贺老师也算旧相识。”

陈藩把注意力死命拽回到眼前这一对“父子”身上,将发抖的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这点小磕小碰就不计较了,用不上谈钱,谈钱伤感情。”

贺春景本还在劝贺存一先回家,听到陈藩这话,脸上唰地褪了血色。

“那你刚才还跟警察€€€€”贺存一仍是火大,硬邦邦出言指责,却被陈藩轻巧地打断揭过。

“他带着你,确实不安全吧,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陈藩不再看他,转手拉开了后座车门,修长手臂撑在门框上,对贺春景遥遥喊了一句贺老师。

“贺老师跟我不一样,向来把钱和感情分得清。这不,前两天才跟贺老师叙过旧情,今天我就想起来,还有笔该给的钱没给呢。”

陈藩做了个请的手势:“不介意的话,咱们上车聊。”

贺春景下唇紧咬到泛白,难堪得想从脚边下水道跳下去淹死。

贺存一又不傻,明显看出他爸脸色不好,眼前这男的也确实来者不善,手里便攥着贺春景的胳膊不放。

“存一,你先,你先骑车回家,听话。”贺春景把他的手硬掰开,搭到车把上,“我们认识,没事。”

“爸……”

贺存一还想说什么,贺春景却早已抬脚朝对面的白色跑车走过去。他慢慢弯下腰,用手撑着殷红色的真皮坐垫,有些吃力地将自己挪进了车里。

陈藩“砰”一下甩上门,动作利落地绕到另一旁后座去,拉开门,坐进车子的时候还似笑非笑看了贺存一一眼。

贺存一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分跨在电动车两端,过于高大的体型甚至将那小车衬托得有几分滑稽可怜。

他定定站了好一会儿,可跑车的密封性好极了,一丝谈话声音也没能逸出来。他又对着贴了防爆膜的墨黑色车窗看了一阵子,玻璃面冷酷地反射出他自己的影子,将他与车内大人的世界明明白白的隔开了。

贺存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粉红色Hellokitty头盔,一阵风吹过来,嫩黄色的竹蜻蜓呼啦啦旋转。

他沉默着将头盔扣在头上,踢开侧边的脚撑,拧下油门。小电驴缓缓启动,从面前黑色的,冷硬的,任凭他如何注视、如何等待,也没能给他一丝反馈的成人世界旁边滑走了。

车内同样一片死寂。

贺春景隔着车窗看贺存一站了又走,粉色头盔逐渐消失在庞杂的车流里。直到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回避了,才把目光收回来,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陈藩靠在上了锁的车门上,面冲自己坐着。

“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陈藩问。

贺春景眼神黏在对方的衣襟上,像是没听见这句话。

许是因为今天要来的地方是个青春洋溢的所在,陈藩没穿以往出门应酬时的大衣或休闲西装。他换了件雪白的帽衫卫衣,腕表是运动型的,下搭宽松款的运动裤,和一双鞋底夸张成小船形状的运动鞋。

贺春景想,他好年轻,他像个大学生。

不过这衣服看上去不太厚,十月末的天气这么冷,他不需要外套吗?

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开了暖风的豪车里,陈藩也确实不需要外套。

他此刻又像只灰老鼠了,畏首畏尾地缩在座椅上,鞋底有塑胶跑道掉下来的红渣子,袖口有掸不净的粉笔灰,但那些还不是他最脏的部分。

“贺春景。”

陈藩又叫了他一声,倾身逼近了些许,强迫贺春景抬头看向他。

与醉眼朦胧时留下的模糊印象不同,贺春景这一次真正看到了陈藩现在的样子。

这人还是喜欢把前额头发留得半长,用发泥抓一个时兴的漂亮造型。眉眼比照少年时深邃俊美许多,颧骨与两颊像削去了多情柔软的那部分骨肉,更添了硬朗和稳重,少了几分轻佻与嚣张。

万幸的是,相比当年陈玉辉那张温文尔雅的虚伪面容,成年后的陈藩脸上,更多地显现出了与母亲赵素丹相似的模样。

都说人在抬头看白日青空的时候,总忍不住会流泪。而贺春景没想到的是,一双深空般的眼睛也能让他的眼眶酸痛,视线模糊,眼角泛起难耐的烧灼感。

这些年过去,陈藩眼眸中仍闪着那股凉津津的,星子似的光。

点点星屑穿越千万光年、穿越时间长河,一下一下亮进了贺春景的眼睛。就好像在提醒他,于遥远无声处,在眼前这具身体里,仍存在着小小的,少年时的爱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久违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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