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第119章

贺春景赶快又把头低下去,垂下眼帘遮住狼狈情绪。

大脑停摆,他按捺着胸口翻涌的巨浪,攥着手边皱起的裤筒斟酌半天,挑出了一句最稀松平常的,最万能的,最不起眼的寒暄。

“……好久不见。”

陈藩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了,身体靠回到车门上,姿态更放松了些:“不是前天才里里外外都见过?”

从陈藩的语气里听不出太浓重的嫌弃,贺春景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可当他看到陈藩笑容里似有若无的嘲弄,贺春景的背脊再次僵硬成一块铁板:“那天……那天大家都喝多了,喝多了就会做糊涂事,想起了以前的事之类的。总之是个意外,不要再提了。”

这回陈藩的笑倏地散了。

看到对方的表情变化,贺春景心道果然,陈藩对那天的事并不感到愉快。

他怕从陈藩嘴里再听到什么让自己感到刺痛的话,于是率自己先把最难听的那句说出来:“忘了它吧,你不用给我钱。”

“你以为我今天是来给那事儿付钱的?”陈藩面无表情地问。

贺春景不好作答,闭了闭眼睛:“不是吗?”

“……”

陈藩像是被激怒了,深吸了口气,自我平复。

“在你的世界里,这种事是和什么人做的?”陈藩看向他的目光压着怒火,“嫖客?”

这两个字一出口,贺春景感觉被人直接朝内脏上打了一拳。

“那……”他哑着嗓子问,“那你……都和什么人做呢?”

这回轮到陈藩说不出话了。

有好一段时间,二人只能听到车在空调细微的噪声。

贺春景其实也没想真的问出个答案,于是转开话题:“你也看到了,刚才的存一,贺存一,他是我的孩子。”

一旦开了个头,后面思虑了两天的内容便很轻松地流泻出来。

“我现在有家庭,也有稳定的工作。小时候那事都过去很久了,最后还闹得很不愉快。你也知道我那时候不懂事,和你叔叔……”

他特地用了这个强调陈玉辉身份的称谓,希望它能让陈藩体会到那一种禁忌与沉重,从而放弃不该有的念头。

“总之,那天的事情翻篇过去,对你我都好。”

贺春景结束了这段背诵。

他看着陈藩,这个年轻俊美犹如二十出头的,生活富裕,与他隔着清晰明确社会阶层的男人,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

“谭春溢。”

陈藩却突然说起了另一个名字,锐利的目光钉在贺春景的脸上,似要将他一层层剥开看透,辨认眼前人究竟还套了多少层伪装,备下了多少句谎言。

他的贺春景明明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是你用这个名字跟我们策划,卢小川对接的吧?”

“……是。”贺春景有一秒钟的猝不及防,但好在他早有准备,很快把那一丝慌乱藏进了舌头下面。

“不想再续前缘,你为什么要把《风卵》投到篱笆影业来?”陈藩面色沉沉地说,“想方设法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来松津。而且偏就那么巧,刚一回来你就出现了,出现当晚就跟我滚上了床,这些全是巧合?”

陈藩又一次倾身压过来,逼得贺春景后脑勺紧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在这还玩起欲拒还迎来了?”

“《风卵》的事……确实是我有意为之。”贺春景艰难地躲开陈藩凑近的脸,“但后面的确实是巧合,我没想到能在那遇见你。”

陈藩明显不接受这个解释。

“那天二中和其他学校有个教学交流会,在那个酒店三楼的小宴会厅,不信你可以去查,真的。”贺春景抬起胳膊往前挡了一下陈藩的胸膛,又强调了一次,“我不知道你也在。”

这倒是真的,贺春景的计划里虽然有陈藩,但他并不该在那时,也不该在那里出现,更不应该有那一晚的纠缠。

“那你说说,你用《风卵》引我过来,原本是想干什么?”陈藩毫不在意横在胸前的手臂,反而抬手钳住贺春景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贺春景眼睛里盈着薄薄一层水色,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说话!”陈藩手上加了些力道,把人吼得一缩。

贺春景这才像只被撬开的蚌,低声道:“我需要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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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小天使的订阅=3=贺存一小朋友:一个人骑电动车吹风好冷,心更冷。【快碎了.jpg

第116章 刀,熟练地一捅

(今日一更,后面还有两更!)

陈藩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我说,”贺春景倔强地抿着嘴,把眼里的水光眨去了,“我需要钱。”

陈藩告诉自己冷静,他在一瞬间给贺春景找了一万个借口,譬如这人生了重病,或是刚才看着体壮如西北大牦牛的那小子生了什么重病,再或者不慎遭遇了电信诈骗倾家荡产、卷入了麻烦官司需要支付赔偿金等等等等。

“你要钱做什么?”

陈藩松开捏着贺春景下巴的手,在那小小的一块软肉上留下了一个青白色的指痕。

“养孩子。”

贺春景的答案却没有踩中任何一条能让陈藩为之揪心、为之松口、为之宽宏大量理解万分的理由。

“存一成绩不好,我想让他以后走艺术,或者像你一样去留学,我需要钱。”

陈藩此刻要是爆炸,整个松津市都会被夷为平地,无人生还。

贺春景甚至能隔空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几乎实质化的,浓稠的、滚烫的、具有腐蚀性与辐射性的愤怒。

可他就像一只天灾面前的小小沙鼠,所能做到最大限度的自我保护,只是蜷着手呆立在原地等死。

陈藩怒不可遏,一手死死掐着贺春景的脖子,将人哐啷按在车窗上。

“贺春景!”

他在低矮的车厢里半跪起来,全身大半重量压在手臂上,与贺春景额头抵着额头,手臂与额角上的青筋一并汩汩跳动。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他在嘴里咬碎了,嚎叫着奔逃到空气里,散发出血腥的气息。

贺春景被掐得面色涨红,挣扎了好一阵子,才被突然松开。

陈藩倒像是比他还要受伤,还要痛苦,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手里,悉心做过造型的刘海被抓乱成一团。

再抬起头的时候,陈藩的眼睛红得像要渗血,他压着贺春景的肩,将他按倒在车门上,以一个彼此都能感受到吐息的距离,恨恨声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人吗?”

贺春景愣住了。

“人,是可以这样被对待的吗,贺春景?”陈藩说。

“我这颗心被你踩碎一回,得花多少年才能填补好?你以前背着我和陈玉辉上床,现在拿着他留给你的东西,拿来跟我做交换,要我的钱,就为了他妈鬼知道哪来的一个狗屁的孩子!你这是把我当人来看待的吗?”

陈藩痛得几乎说不出话,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仍旧飘在车厢里,像是谁的心被活剖了扔在地上。

“而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个像样的谎言都懒得编出来骗我了?嗯?”他用几乎能把手指折断的力道,一下一下点在车窗上,点在贺春景耳边,“那个贺存一今年还在念高中,按年龄倒推回去能是他妈你跟谁生的?跟我?!”

贺春景急促地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听着陈藩咆哮。

然而陈藩却忽然低下头去,像是忍住了一种极其痛苦的感受,再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是平静多过暴戾。

“当年€€€€当年松津河上,你在场,对不对?”

陈藩直直望着贺春景的眼睛,语气中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

“那个孩子,是陈定,对不对?”

贺春景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声很奇怪的动静,像是抽泣,又像是有话要说,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咱们俩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你的腿坏了,在宿舍里骗我给你擦背,记得吗,”贺春景颤抖着开口,“我说,我以前跟别人好过。”

陈藩脑子嗡地一响。

“我毕业之后,四处游走了很久,见了几个老朋友,也发现了他。”贺春景哽咽道,“他是我在遇见你们之前就犯下的错误。”

陈藩满眼不可置信之色,可是又完全,完全找不到可以辩驳的部分。

“对不起,我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居然还这么大。”贺春景小心翼翼地用手抚上陈藩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对方被眼泪沾湿的一小片皮肤,“抱歉。”

“版权的事,是陈玉辉的手笔。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向来很爱钱,我急着用钱,所以想到你看到这本书应该会很利落地接手,我也不会开太高的价格,这对我们双方都是件好事。”

贺春景声音抖得厉害,喉结上下滑动几次,才把后面的话挤出来。

“……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它,不买也没关系。忘了它,忘了我,咱们就当再也没有见过吧。”

贺春景知道自己的原计划在陈藩面前全盘崩散,事情发展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掌控,他得趁着它还没发展太快,赶快拟定一个新的,没有陈藩的计划。

他看不得陈藩再因他受一点痛苦,这比他先前预想过的程度难熬太多了。

“我自己的孩子,总会有办法养的,”贺春景吞了下口水,扯起嘴角强笑了一下,“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撂下这两句话,他直接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陈藩早给车门上了锁。贺春景没坐过保时捷,更分不清手动开锁的按钮在哪,正在匆忙摸索间,陈藩突然攥住了他的手。

“我不相信。”陈藩说。

“你又在骗我,你和陈鲜,还有楼映雪,你们都在骗我。”陈藩像是魔怔了,口中喃喃地说,“他就是陈定。”

“他不是。”贺春景再一次否认。

陈藩把他的手攥得更紧:“我不相信,你得拿出证据来。”

“你想要看什么证据?陈玉辉死了这些年了,你想要存一跟谁做亲子鉴定?跟我?”贺春景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又去徒劳地拉扯门把,“我没有义务为了向你证明什么,去做这种荒谬的事。”

“跟我。”陈藩一把揪过贺春景的前襟,“明天星期日,你带他去体检,要他抽血。”

贺春景一把推开他:“你疯了!”

“你不应该很积极地去做检测,证明他不是陈定吗?”陈藩怒吼,“你怕什么,难道你当年真的在场,是你杀了那两个人渣?!”

话一出口,贺春景脸色就变了。

可恰逢此时,贺春景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中断了这场诛心的对话。

“接。”陈藩冷冷吐出一个字。

贺春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的人,青白的脸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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