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 第29章

翌日天刚亮,常安就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准备到汪缘觉家中一趟。汪缘觉的母亲身子不好,昨晚一定是在苦苦熬着等儿子归家。若是让她知道汪缘觉下了狱,定然会气血攻心,加重病情。

“你上哪去?”沙发上,常太太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裳,一脸愁容疲态地看向常安。

“妈……我,我去……”常安心跳加速,紧张的有些磕巴。

还没等她说完,常太太便打断道:“是去找江二小姐吗?”

常安惴惴不安地“嗯”了声。

“所以你以前跟我说要出门找江二的时候,都是去找的汪缘觉是吗?”常太太微眯着眼,扬起眉毛,眼神里满是狐疑与失望。

常安僵在原地,宛若石化了一般不知所措。

“说话啊,哑巴了吗?”常太太锐利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常安,冷笑道,“常安你真是出息了啊,平日里看上去老老实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背地里却跟我玩这套呢?”

“我昨天看你反应就觉得不对,平常借你十个胆都不敢跟你爸大声说话,昨晚却为了个男人跟他较劲,被打成那样了都不肯服软。你可真有能耐啊,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我说怎么沈太太突然要给遇青补课,还让你一块去,原来是在给他们下属攀高枝啊。”

“妈!不是的,不关沈太太的事。”常安矢口否认,心急地喊了出来。

“闭嘴!你这么大声,是生怕你爸听不到吗?”常太太瞄了眼楼上,压低声音不耐道,“你给我过来,站那么老远喊话,也不嫌丢人。”

待常安坐下后,常太太便直接宣布她的安排:“昨晚我已经和江家太太打过电话了,今天下午你去和江少爷见一面,合适的话就定下来。我们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去浙江了,在那之前或许还来得及给你办个喜事。”

“妈!”常安不敢置信地看向常太太,“你说什么?”

常太太嗤笑道:“我昨晚派人去汪缘觉家了,他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抬举了,家里还有那么个药罐子妈,你觉得我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吗?我让那人跟他妈说,她儿子是临时出公差了,还给她塞了一笔钱。常安,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你和江家结了亲,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若执迷不悟,让你爸察觉了,他们娘俩一个也别想活。”

常太太又语重心长道:“你不是和江二小姐要好吗?她哥哥你也见过的。这人虽然不太着调,但好歹是江家大少爷,怎么也苦不着你。男人结婚前都一个样,只要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他自然会收心的。”

常安无语凝噎,双手揪着心口的衣襟,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妈知道你不情愿,可你爸多精明一个人,你既瞒不了我,又能瞒他几时?你若真心为了姓汪的好,就尽快同他断了吧。”常太太柔缓着语气,将心比心道,“你以为我当初想嫁给你爸吗?结婚之前我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可我又有什么办法?自古女子嫁人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里你爸打我打的多狠,我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当初生了你后我死活就是怀不上孩子,就因为你是个姑娘,我在常家受了多少委屈?小安,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吧,你爸要是知道你与人私相授受,还不得怪我没教好你,把我往死里打?我也不想看你吃我吃过的苦,可你偏偏就投了个女儿身。小安,这就是女人的命,你只能认命。”常太太倒完苦水,最终还是把话题落在了劝说女儿接受她安排的姻缘上。

“你回房去换身衣服,好好打扮打扮。这事若是成了,姆妈就去劝你爸把汪缘觉放了。你知道你爸脾气的,你昨天那么顶撞他,他肯定是要把气撒在汪缘觉身上的。你早一天定下来,他也早一天出来。你也不想看他受苦吧?”常太太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泪,催促道。看着常安心如死灰的模样,她明白常安已经被说动了。

汪缘觉消失的这么多天里,沈沧没了秘书,只好把赵丰年召来临时给他打打下手。赵丰年一下子从管闲事的襄理变回了干实事的秘书,日子都充实了起来。

这日沈沧让赵丰年来家中接他去谈事,快到地方了才发现自己忘带了一份重要文件,掉头再取已来不及,赵丰年只好在会面的地方借了电话打到沈家,让丁香帮忙把文件送来。

这是丁香第一次踏入沈沧的书房。她找到文件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沈沧的书桌前翻看了起来。文件袋里是一户陶姓人家在五年前用自家糖坊向隆€€银行贷款的合同。丁香翻阅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把它原样塞了回去。

她又翻动起沈沧书桌上的东西。书桌的侧上方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沈沧与沈满棠、傅君佩的合影。丁香“啧”了一声,又看到桌面上摆着一支金笔€€€€是傅君佩送给沈沧的。很显然,就连办公的地方都被那对母子挤满了,沈沧心里又哪还有位置去爱别人?丁香自嘲一笑,不欲多留,拿上文件袋便离开了。

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沈家的车又被赵丰年开走了,丁香怕耽误了正事,只好去搭黄包车。

“师傅,去飞达咖啡馆。”丁香朝一位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客的黄包车夫喊道。

“好嘞!”年轻的车夫立马起身,待她坐好后便抬起车头要走。

“等一下,”边上一个年长许多的车夫喊住了他,又看向丁香问道,“姑娘,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我,我北方来的。”丁香讪笑道。她这也不算撒谎,她的母亲确实是北方人。

年长的车夫看她不自然的表情,戏谑道:“我拉过这么多客人,日本人的口音我还是听的出来的。抱歉,我们车行不欢迎日本人,请你下车。”

一时间,所有黄包车夫和过路人都看了过来,还有好事者发出“啧啧啧”的唾弃声。丁香羞愤地下了黄包车,怒气冲冲地暴走了二刻钟后才到了咖啡馆。

赵丰年透过窗看见丁香,赶忙冲了出来。他接过文件抱怨道:“你怎么回事?让你送个文件都这么慢。二爷和主顾都等急了。”

大热天里丁香走的浑身是汗却不敢停下歇息。直到到了门口,她才弯下腰缓了会儿。她大口地喘着粗气,面前的地面早被她的汗珠打湿了一片。可赵丰年却视若无睹,只顾着打开文件袋确认文件。

“我被黄包车拒载了,这么远的路我是一刻也不敢歇地跑来的,”丁香皮笑肉不笑地自嘲道,“就因为我是日本人。”

赵丰年皱了皱眉,敷衍地安慰道:“现在国人仇日情绪严重,很多商户、船只都不接待日本人了。你这段时间尽量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别开口说话了,你国语说得这么烂,一开口就是上赶着找骂。”

丁香失望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丰年后便扭头就走。

赵丰年突然想到沈沧大抵正在窗内看着他们俩,只好强忍不耐,快步追上前去道:“你要不进去吹会儿风扇吧,外面太热了,你坐会儿再走。”

丁香停下脚步,讽刺道:“别了吧,要是让客人知道隆€€银行赵襄理的老婆是个日本人,你的脸还往哪搁?”

赵丰年不胜其烦地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块大洋塞进丁香手里,低声下气地哄道:“是我说错话了行吧。这钱你拿着,去百货大楼买几件夏装。你就是穿的太随便了才叫人瞧不起。你要是打扮的和名媛似的,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服务你。”

赵丰年好说歹说,丁香才勉强有了点好脸色。等他回到咖啡馆里时,沈沧正和客人有说有笑地聊着项目,见他回来,便开口问道:“丁香怎么了?”

赵丰年把文件袋递上前去,摇摇头笑道:“没事,就是今天天热她心情不好,和我闹了点别扭。女人嘛,就是阴晴不定的,这不现在又高高兴兴地逛街去了。”

陶园昌看向赵丰年,由衷地羡慕道:“小吵怡情,小吵怡情。真羡慕你赵襄理,这么年轻就成家了。”

赵丰年挖了口快化了的刨冰给自己降火,转瞬间切换回了新婚的幸福模样:“陶老板别打趣我了,你这厂子办好后还愁娶不着老婆?”

“嗨,我这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五年前我父亲就是为了清偿债务才把糖坊抵给了隆€€,如今我们家就剩一间祖宅了,若是再抵押了,就真没有退路了。”陶园昌叹气道,“不过我的合伙人在做糖方面十分有天赋,发明了许多新式糖果,我认为应该会挺有市场的,所以才决定冒险一试。”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祖宅的资料和金朝的手稿,一并推到了沈沧面前:“还请沈行长帮忙评估评估,给我开个价。”

沈沧草草地翻了翻陶园昌画的祖宅平面图和房屋的基本信息后,便把资料放下了,转而拿起金朝的手稿细细地看了起来。确实如陶园昌所说,这些单子上记录的都是些市面上没有的糖果种类,不仅有详细的制作步骤,还有对它口味和外观的描述,一目了然,让人不用看就能联想到成品的样子。

只是这些单子的角角落落里基本上都画满了涂鸦,有的能看出来是糖的模拟图,有的则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比如两个牵着手的火柴人,再比如一些大大小小的金元宝。

沈沧忍俊不禁道:“你这合伙人家里一定有个顽皮的孩子。”

陶园昌尴尬地笑笑,完全不敢承认€€€€他的合伙人就是个孩子。

沈沧倒是没多犹豫,看完后便应承陶园昌道:“资料我都看了,我对这些糖果还是挺感兴趣的。你申请的贷款只要房屋核实无误后就能下来,不用担心。”

陶园昌舒了一口气,喜上眉梢道:“那我就以咖啡代酒,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作者有话说

小公鸡点到哪对BE哪对(ì _ í)

第40章 情圣

两周后汪缘觉终于回到了银行,沈沧看到他时没有很惊讶,只道:“先回家去换身衣裳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复工吧。我前些天到你家里,给你姆妈请了个护工,你回去看看伺候得好不好。”

他一字没提汪缘觉这些天都去哪了,又过得如何,却默默帮汪缘觉安顿好了家人。汪缘觉朝他深鞠一躬道:“二爷,都是我的错,让您这几日受累为我奔走。我知道常副使一定为难您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引咎辞职的。”

沈沧大力地合上文件夹,厉声道:“你不在这几日都是赵襄理替你的班,如今你终于回来了却又要走,你让我突然间上哪找个称心的秘书来?”

“我……”汪缘觉推了推只剩一只腿的镜框,不知所措。

“反正我是不会批准的,你赶紧回家洗漱休整,明日照常来上班。”沈沧说完便拿他当空气,低头看起了另一份文件。

直到汪缘觉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沈沧才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他不是没看见汪缘觉的狼狈样€€€€断了的眼镜、跛了的腿,还有身上那肮脏且过于厚重了的马褂。这几日上海已经彻底入夏,短短两周的时间里,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沈沧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喜帖来。喜帖内写的正是常安与江家少爷的名字。他本该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汪缘觉的,可当汪缘觉一脸狼狈的出现时,他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在汪缘觉被捕的第一周里,他还会每日去给常公馆递拜帖。他多少能够猜到,常胜是在为他之前婉拒接单一事不满,正借此机会折腾他和汪缘觉呢。他对常胜的小心眼程度并不意外,只能认栽配合他的捉弄,好让他快些把汪缘觉放出来。

到了第七日,沈沧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常家的门卫对他重复着“常副使卧病在床,不宜见客”的托词,看起来毫无松动的意思。他没时间同常胜玩这么弱智的游戏,气恼地拍了拍车喇叭后便掉头就走。

还没开出多远,沈沧就从后视镜中看见一个身影正在追车。他急忙停下,探出车窗等她跑到车前。

“常小姐,你找我有事吗?”

“沈二爷,谢谢您等我,”常安上气不接下气道,“您是为了缘觉来的吗?如果是的话,您放心,我会尽快说服我爸妈让他们放了缘觉的。我还要替我爸向您赔个不是,他根本没病,就是存心想让您吃闭门羹,您之后就别再来了。”

“我知道,”沈沧宽慰道,“我也是想尽快救出缘觉,不过你一定比我更着急。既然你有办法,那我就尊重你的意见,不再来了。你如果之后遇到困难,可以直接来沈家找我,不要一个人扛着。”

“多谢沈二爷。”常安福了福身,苦笑着与沈沧告别。

如她所言,汪缘觉是放出来了,可沈沧没想到她用的是这种方式。兜兜转转,他与傅君佩的过往又一次在一对年轻人身上重演。

回家后,沈沧将喜帖交予傅君佩,长吁短叹道:“我们都尽力了。或许老天就是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傅君佩还没好好瞧上喜帖一眼,喜帖就被沈满棠夺走了。“这是什么?”沈满棠打开读道,“新郎江显荣,新娘常安……嗯?这新郎是不是写错了啊?”

“你一边玩去,”傅君佩把喜帖抽了回来,仔细看完后感慨万分道,“婚礼竟然就安排在这个月底,也太赶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家少爷要娶人冲喜呢。”

“冲喜是什么?”沈满棠抱着傅君佩的腿,不解道,“常姐姐是不要汪先生了吗?”

“嘘,小孩子别乱说话,”傅君佩推了推沈满棠的脑袋,“去找元宝玩去。”

话音刚落,金朝就穿着条围裙从小厨房里快步走来,干脆利落地把沈满棠拖走了。

“你不是说要第一个吃高粱饴吗,怎么跑走了?我姆妈和凤仙姐都把糖吃光了。”

“啊€€€€”沈满棠急得跳脚,“你怎么不叫我啊!”

“你自己乱跑还怪我。”金朝把厨房门关上,又从兜里掏出了几颗高粱饴塞他手里,“骗你的,给你留着呢。”

“哼……”沈满棠不情不愿地拨开糖纸,有的吃了还不忘吐槽道,“这糖纸真丑。”

“批发的便宜货,下次让你来画。”金朝边收拾着桌面边问道,“刚刚我听到常小姐是要结婚了吗?”

沈满棠的牙被高粱饴黏到了一块儿,支吾道:“好像是,姆妈小气,不让我问。常姐姐到底怎么了呀,为什么和别人好了?她和别人好了汪先生怎么办啊?”

金朝漠然道:“常小姐和汪先生身份差距太大,有这一天是迟早的事。门第是越不过的槛,她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可牛郎跟织女都能在一起,还能生两个小孩呢。”沈满棠不服气道。

“这都是神话故事,是穷书生臆想的。就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发生,所以大家才觉得新奇有趣。真要发生了,你看有几个会祝福的?”金朝碎碎念道,“你以后也是得和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的,不能看到什么姑娘都去招惹,白白耽误了人家。”

沈满棠在心中发牢骚道,元宝这人真是好迂腐,好古板!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儿。

他找茬般问道:“我怎么又能结婚了呢?你不是说我得打光棍吗?”

金朝不答,他就又缠上去道:“课本上说了,‘共和国无阶级之分,人人平等’,你上课都不好好听的吗?”

金朝扯下围裙,打发他道:“好了,小少爷,算我说错了行吧。我思想觉悟不够高,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你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说错了!”沈满棠较真道,“亏你还考那么高的分数,骨子里全是封建思想。”

金朝知道这是个教育小少爷要放低姿态、平等待人的好机会,可他打心底里就没觉得人人生来平等。若是平等,芦荟上一世又怎会被沈家人草菅人命?若是平等,他又怎会在沈家门口讨说法时被打个半死?

所以他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沈满棠平起平坐,哪怕他们现在就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生来就是为了口饭下跪的奴仆,哪怕上一世他已经小有成就了,也不过是将将够着了能见沈满棠一面的门槛。

他是没有想到,沈满棠比他还要认可这一道理,甚至到了第二天,硬是把他的佣人服套上了。

“你干嘛呢?快脱下。”金朝皱眉道。直到这身衣服穿到沈满棠身上后,他才意识到这衣服有多难看。就和往小白菜叶子上抹泥似的,简直不堪入目。

“你都能穿,我为什么不能穿?”沈满棠对着镜子扮鬼脸道,“我不要当小少爷了,当小少爷一点都不好!我最讨厌你和芦姐姐叫我小少爷了。而且你昨天说的都是歪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怎么能分开呢?如果我以后喜欢的人没有钱,你也会让我和他分开吗?”

说着说着,他还给自己说生气起来:“完了,你一定会的,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人。”

他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的新装扮,头头是道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不做小少爷了。小少爷除了能穿漂亮的衣服皮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金朝绝情地对这番豪言壮语点评道:“情圣,你真伟大。快把衣服脱下来吧,你穿丑死了。”

沈满棠的这一反叛行动最终还是止于了金朝对他容貌的抨击。

“你再说我丑我就不跟你好了!你穿的时候我都没笑你丑,你怎么这样啊?”沈满棠扁着嘴,哭着把衣服换了回来,还不忘控诉道,“我哪里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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