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 第111章

六个小时里,他微微仰头,注视着暴雨倾盆中模糊的身影,幻想着对方也在看他。

【现在用吗?】

他的宝贝这样嘲讽他。

郁风€€,你现在就要去死吗?

当然不会。

男人将手机扔到一旁,拧了钥匙打火,旁若无人的驱车下山。

他给过死亡一次机会,向它换取宝贝日后的快乐和幸福。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死亡或许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能让徐楚宁开心一下,这就够了。

他事事都要计较得失,一分一毫地去计算投入和回报的比例,可唯独这个决定,他像一个失心疯的赌徒一样,赌上所有只为了换一个不确定的笑容。

宝贝想要他死,才能开心?

那好。他高兴就行。

他渴望徐楚宁的笑容已经太久了,他甚至想拿刀把徐楚宁的脸划开,然后用线缝起来,把嘴角硬生生牵起,不要再摆一张冷淡的脸,不准再对他露出冷漠的表情!

徐楚宁永远都不会知道,有很多个夜晚,男人睁开清醒的眼,拿着美工刀坐在他身边,将他拥在怀中,想要割开他微抿的唇角。

最近的一次,颤抖的手握着锋利刀刃,已经落在徐楚宁脸颊上了,梦中的人似乎噩梦连连,从眼角渗出泪水,默默无声地哭了。

郁风€€虎口一紧,刀子割进了自己的手心,又扔到一边,随手用纸巾包起来,大掌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脊背,哄他。

他想要宁宁真心实意的笑容。

希望徐楚宁不要骗他。

如果他的死亡真的能让宁宁高兴一回,那他愿意入身赌局。

但事实还是他赢了,死亡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没有带走他,他就能再翻盘。

再说了,宁宁为他戴孝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车子行驶在山路上,每一处都是险象环生,平时这种路压根儿不会让车子上来,要不是大雨天的疏于管理,他也不会钻了空子。

车子行到一半还熄火了,他还能下车,一瘸一拐的走到前车盖那里,把车盖掀起来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修好再继续下山。

这场大雨带给他最大的痛苦,大概就是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空气潮湿寒凉了,便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刺痒一样,抓心挠肝的,只有把伤口撕开捣烂,抠挖得血肉模糊,才能平复那阵郁闷和烦躁。

第二痛苦的事情,是总让他想起和宁宁初遇的那个雨天,那时他还健康,他可以欣赏雨景,也可以欣赏面前的人,不用死拽着方向盘,强忍着双腿的痛苦,强忍着想一脚油门下去,随便撞死几个人的癫狂和躁动。

实在是太疼了。

他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身几乎是甩出去,在湿滑泥泞的道路上,轮胎打滑了好几转,撞进一旁的枯木丛,车子擦着粗壮的树干停了,停在犄角旮旯,很刁钻的地方。

男人喘着粗气,双目通红,颤抖着紧攥衣料,一拳砸在膝盖上,以痛止痛,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冒出来。

可那一阵钻心的骚痒和刺痛从骨头里往外冒,简直冒到牙根子上,骨头缝里似乎有蚂蚁在爬,整个身躯都不停的打着冷战。

“操……”

那一瞬间他有一点后悔了,他该听姐姐的话,就待在家里,做一条被栓起来的狗,他的姐姐主人会养着他,会给他一口饭吃,还有医生。

但他跑出来了,比起当狗,他更想见宁宁,反正宁宁也养了狗,都一样。

苍白的手指用力抠着储物柜的门,好几下才勉强扣开,皱着眉,手臂不受控制的发抖,从里面拿出一管针剂,挽起裤腿,都来不及给皮肤消毒,狠狠扎进去,疼得闷哼一声,又死死咬牙忍住,缓慢地将针剂推入腿中。

浑身脱力,手指一松,针管就掉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药效慢慢行开,双腿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瘙痒才平复了下来。

医生说,这种疼痛麻痒,正是因为你的骨头和血肉都在恢复,在生长,所以会有不适感。

男人抬起手,难耐的扯了一下领口,总觉得喘不上气,满身冷汗的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

总觉得一针药似乎不够,得两针才行。

胸口打一针,腿上打一针。

「叮叮」

手机又响了,男人睁开眼,勉力伸出手,神色平平,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点开手机,是一条新的消息。

宁宁说:【要死找没人的地方死,别给我们的人添麻烦。】

目光盯着那一行字,郁风€€突然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有些勉强,却目光灼灼。

他费力的撑起身躯,给徐楚宁回消息,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有来有回的对话。

第一句很烦人:【宝贝还是那么好,连情话都说得这么让人胆寒,真喜欢。】

第二句很酸:【我现在就在这里,我不是你们的人吗?】

第120章 宁宁,理我。

“镇上的应急队从山里拖出去了一辆车。”方栖坐在一旁刷手机,边关注新闻边说,声音高了点,“靠!里面还有一具尸体。”

徐楚宁手里的茶杯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荡漾出来,撒在手腕上,钻心的疼。

连忙甩开,杯子一把砸在地上,还好是以前的那种老式瓷杯,哐啷两声,倒也没碎。

“啊!怎么了?”阿宏也吓到了,手臂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想站起来,探着头往这边看。

“没事。”徐楚宁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自然,俯身从地上捡起杯子,脸上没表现什么,但是手还是有点抖,将杯子拾起来,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

匆匆擦了一下手上的茶水,进了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很久,才揉了揉眼睛,靠在狭小逼仄的洗手间墙壁边,摸出手机。

新闻已经有点热度了,在本地板块挂着,徐楚宁看着封面吊在起吊机上的白色外壳的车子,呼吸都凝固了。

手指迟迟点不下去。

阿宏在外面担心得要死,“徐老师,你没事吧?是不是烫伤了?”

徐楚宁吓了一跳,连忙稳住声音,“没、没事,一会儿就出去。”

阿宏这才摇着轮椅走了。

徐楚宁闭了闭眼,忍着力轻轻砸了一下潮湿的墙壁,暗骂几声,才恢复过来,抿唇往外走。

奶奶泡了杯新的茶,方栖端给他,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你还好吧?你好像今天上午开始就有点奇怪。”

徐楚宁勉强牵起唇角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担心。”

“不用担心,雨已经停了,排洪也还行,听说预计明天之前就能恢复正常了。”

“嗯,好。”徐楚宁没解释,任由他去误解。

他再次站上阳台边,望着空空荡荡的稻场,整个人却焦躁不安,又摸出手机,神色凝重,想要把那篇新闻看个真真切切。

刚摸出手机,上面就弹出了新消息。

【我也看见那条新闻了,好可怜。】

瞳孔颤了一下,徐楚宁手指失控一划,就不小心点开了郁风€€的信息。

信号塔恢复后,接收消息都是即时的,对面显示正在输入,然后又发了一条。

【整个车都翻到悬崖缝里面了,深山老林的,这么多年了才有人发现,要不是这场大雨,他可能都不会掉下来。】

【意外还真是天天都在发生。】

徐楚宁的嘴唇微微张着,有些喘不上气,许久,才抬手撑在墙壁上,一下一下地平顺着呼吸。

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这么一起一落的刺激,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有一些不稳定了,难受得想要干呕。

徐楚宁赶紧转身,胡乱端起茶杯,抱着那杯茶灌下去。

清苦的茶香压住了想要干呕的感觉,这才好受了一点,等那一阵无法压制的躁动过去之后,他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坐下来,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篇新闻的原文。

简直是都市传说一般的可怖。

几年前的叛逆期少年,偷了父亲的车出来,在这里的崎岖山路飙车,却在急转弯的时候冲进了悬崖,没有落到崖底,反而卡在了缝隙里,不上不下的。

失踪后一个星期都没有人来找,一周之后的一场大雨,将车的轮胎辙冲刷得干干净净。

直到大半个月之后,少年的家里人才发现家里少了一个孩子,然而报警之后,也别无所获。

他就那样在车子里面丧了命,到底是出车祸的时候当场死亡,还是之后饿死的,就无从得知了。

方栖那一句“车里面有尸体”还是委婉的说法,其实过去那么久,躯体也已经不成样子了。

真可怜。

徐楚宁看着新闻里面严肃、沉重的话语,心里止不住的微微叹气。

山里的孩子,安全也是个大问题,溺水、坠崖、野兽袭击、或者是抄小路回家,不小心踩到猎人的陷阱钢夹里,以前都有这样的例子。

这个新闻一出,肯定有更多孩子害怕,回去之后要做好心理疏导,也要做好安全教育,对,安全教育,得开一个主题班会。

徐楚宁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些脱力,险些抓不住手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咙有些干涩。

对,小孩子,学生。

他是在担心学生,担心学生……

果然,如同方栖所说,傍晚的时候,排洪工作已经做的七七八八了,而本地新闻报道的伤亡除了那个几年之前的飙车少年,剩下的最严重的就是被倒塌的房屋砸出的重伤。

好在乡镇政府反映及时,应急和搜救都很快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伤亡。

阿宏家一楼客厅的水也退去了,地上全部都是泥。

阿宏趴在二楼阳台看的时候,还开玩笑说:“哈哈,可以在一楼种地了。”

听见他轻松自嘲的话语,徐楚宁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第二眼是慢慢望下他身下坐着轮椅。

其实当时跟着方栖一起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阿宏会是一个阴郁,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的人。

在他的印象里,年少遭遇无妄之灾,性情大多会变得很暴戾,阴晴不定。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农村里,半身不遂相当于废掉了一个劳动力,家里人对他态度定然也不会很好。

但现在看来,他的家庭不仅很和睦,也把他本人养的乐观开朗。

有时候看着他的笑容,徐楚宁的心里也会感到震撼,继而升起一些继续面对困难的勇气。

奶奶也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颤颤巍巍地比划,“等天晴了,就把那些土都铲了,拿来种花也行,拿来给鸡新铺一个窝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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