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意思!
他是在向苏陌宣告,他不玩了是么?
风吹起苏陌的发,他从未如此形单影只过。苏陌说道:“我可以请掌印最后帮我一个忙吗?”
“公子请说。”裴寻芳没有回头。
“请掌印替我安葬好小槛,事后我会答谢掌印的。”苏陌道。
“小槛是公子什么人?”裴寻芳问道。
这件事,苏陌今日没有办法同裴寻芳解释,便道:“小槛是我的亲人。”
裴寻芳回眸看他:“咱家竟不知道,公子还有亲人。”
“小槛是因为我而死的。”苏陌说到。
苏陌想到了书中种种,想到了天道自衡,想到那些无法释怀的梦,想到了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裴寻芳”。
“掌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世道不会因为我逃离就会变好,我也逃不了,与我有关的人也逃不了,唯有回去面对。”
裴寻芳细细看着苏陌:“咱家不喜欢赊账,公子拿什么与我交换?”
苏陌怔怔望他:“掌印想要什么?”
裴寻芳凝着苏陌,漆黑的瞳仁里似有火光在跳跃,他忽而靠近,浓郁的檀香味压过来,苏陌屏住呼吸,很快被裴寻芳揽腰提起,低头索要了一个兀长的吻。
门外的仆人惊得转过身去。
候在院中的夏伯远远看到,更是直跺脚。
而院子的角落里,被两名影卫押着的玄衣人阿烈,却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听着裴寻芳那疯狂叫嚣的心声,却没能如愿看到裴寻芳将苏陌衣裳撕碎、扔回床榻上。
他疑惑极了。
为什么明明心里的野兽已在咆哮,行为上却还要如此克制?
人之爱欲,究竟是什么?
裴寻芳吻着苏陌,长指勾住苏陌的发带,轻轻一扯,那条发带便落了他掌中。
“公子明日就要戴冠了,这条发带,就送给咱家吧。”
裴寻芳松开苏陌,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句:“送季公子回去。”
苏陌拒绝了所有的护卫、马车甚至马匹。
他只让阿烈牵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驴车,自己则戴了一个破旧的幕篱,坐在驴车上。
“公子!”夏伯带着几人快步跟了上来,“府里备了些吃食,公子带在路上吃吧。”
一名仆人上前来,打开食盒,皆是些细软好消化的小点心。
“不必了,我现在是逃了一夜命的小乞丐,没资格吃这些。”苏陌道。
“至少拿一块,公子从昨晚到现在还颗粒未进呢。”夏伯担忧道。
“那多谢了。”苏陌随意挑了颗糖,放进嘴里,又抬头去看满树繁花,问道,“这树多少年了?”
“公子也喜欢这株红豆树么?”夏伯仰头望向那庞大的树冠,说道,“这树约摸有七百年了,听说四爷当时在帝城看了上百座宅子都不满意,可一走进这宅子里,一看到这株树,就走不动了。”
“这树不爱开花,据说百年也未能开一回,开了也未必能结果,老身住了这许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它开花。”
苏陌沉默地点点头。
“红豆生南国,这株在帝城是独一份的,长得也好,公子若是喜欢,就常常回来看看。”
苏陌颈后的咬痕微微一痛,苏陌转身对阿烈说道:“走吧。”
阿烈牵着只驴,拿着个铃铛,叮叮当当走在前面,问道:“公子,人是不是总爱口是心非?”
苏陌问道:“谁口是心非?”
阿烈答道:“某些人。”
如苏陌所料,驴车进了闹市后,才走了不到一里路,便被一队官兵团团围住。
裴寻芳坐在水云轩最高一层的雅阁中,看着那川流不息的街道被官兵从中截断。
苏陌被包围其中,他淡定地坐在驴车上,没有一丝惧色。
他总是那么淡定呢,仿若生死荣辱与他来说都无所谓一般。
很快,一个红衣侍卫领着一队人从另一条街策马狂奔过来,正是李长薄身边的侍卫长。
围截的官兵自动让开一条道,红衣侍卫翻身下马,躬身对驴车上的苏陌说着话。
苏陌将头扭向另一边不理他。
那红衣侍卫抱剑跪下了。
同行的侍卫将那假和尚阿烈绑了,假和尚撒泼骂着人,红衣侍卫仍旧跪着,官兵们忙着驱散着围观的人群。
突然,苏陌转头向裴寻芳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风吹开那幕篱的轻纱,裴寻芳看到苏陌的脸。
裴寻芳的心跟着停跳了一瞬。苏陌不可能知道裴寻芳在这,他在看什么?
正当裴寻芳胡思乱想时,苏陌已经转过去,下了驴车。
红衣侍卫立马起身,恭恭敬敬地随在苏陌身侧,为他开路。
苏陌走得很慢,他身体太弱了,总是走得那么慢,需要人抱起来才能快点。走到一个街头拐角时,苏陌突然又回头望向了裴寻芳的方向。
这一次,他看得久了点。
红衣侍卫躬身催着他。
终于,苏陌不再停留,跟着红衣侍卫转进了一条悠长的小巷。
小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马车,街两头已被官兵死死围住。
苏陌走向那辆马车。
裴寻芳的影卫在街两侧的屋顶上如鬼魅般移动着,只要苏陌改变主意,只要苏陌向裴寻芳发出求助的信号,影卫会第一时间射杀那些侍卫,将苏陌带走。
可苏陌什么也没有做。
他毅然决然走向那辆马车,无视那些焦急等待指令的影卫。
就在苏陌走到马车边的一瞬间,忽的从车帘内伸出一条手臂,揽住苏陌的腰,将他一把拽进了马车。
车帘扬起又落下,裴寻芳看到了李长薄的脸。
“咔嚓。”手里的杯子被捏得粉碎,裴寻芳眼中涌起了杀意。
“掌印。”战战兢兢的影卫跪地请示,“抢人不?”
第47章 岌岌
世人皆道, 这天下事,一物有一物的受主,一人有一人的相知。
在遇到苏陌之前,裴寻芳从未想过, 自己会有被人如此左右的一天。
上一回来水云轩, 苏陌就坐在裴寻芳对面的位置,鼓着腮帮吃芋圆, 扮演着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而现在, 裴寻芳眼睁睁看着苏陌像个赌徒一样,走上“献祭”的道路, 却无法阻止。
燕子楼空, 佳人离去。
独留裴寻芳一人,任心火灼烧。
如果裴寻芳不愿意,苏陌走不出那所宅子。
裴寻芳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将苏陌送出帝城, 送离大庸国土,送到李长薄今生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那样苏陌会开心吗?
他那性子,你若逼迫他,两人的关系将走到无法修复的境地。
裴寻芳不想那样。
更遑论,大齐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儿, 那是裴寻芳无法逾越的鸿沟。
君臣€€就像一道枷锁, 牢牢地套在裴寻芳身上。
君是无上君, 臣是不二臣,苏陌在警告他, 你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该万死!
他那些伸向苏陌的触须, 被一刀砍得明明白白。
那点还未宣之于口的情感,也被无情地摁回了肚子里。
昨晚的温柔与情不自禁, 仿若一场梦。
那无人知晓的凌晨,裴寻芳拥着苏陌,吻着苏陌,渴望着苏陌给予他回应,渴望着彼此灵肉共颤。
可终究,那只是裴寻芳一个人的狂欢。
君臣€€成了苏陌压制裴寻芳的最强砝码。
可裴寻芳不甘心呐。
从十岁起,裴寻芳就在为一个他不能理解的遗命而拼命,来大庸,混进宫,保护长乐郡主的孩子,裴寻芳的半生轨迹都被一种力量支配着,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现在他懂了,可他却不想去验证了。
正如夏伯所说,解开君臣€€就可以水落石出。
如若放在十八年前,裴寻芳一定会像所有顾家人一样,虔诚地跪拜下去,俯首称臣。
可现在不一样了。
裴寻芳既不是愚忠愚孝之人,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他如今身居司礼监掌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自己的手段与私心。
他想拥有那个人,不管他是什么人,是大庸皇子也好,是大齐皇子也好,谁也不是也好,裴寻芳想拥有他。
这念头与日俱增。
裴寻芳不勉强他,绝不是因为君臣€€,而是因为,裴寻芳不想违背他的意愿,让他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