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晖的记忆莫名空白了一段,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注视那一尾褐色的小鱼在水桶里游来游去、左撞右撞已经很久。
他很快想起萧意在那天晚上没有挂断的电话。
“我以为你会永远保持理智和冷漠,或者永远在外围徘徊……原来你也会因为关系进展表现出占有欲呢……”
隔着轻微的电流音,萧意的声音温和有礼,除了有些沙哑之外,根本不露端倪。他这辈子始终戴着合衬的面具,可顾清晖又何尝不是。
“但占有欲是最没用的东西。”
萧意笑着说。
顾清晖看着这条鱼。
仿佛看到一只蛇,从水面探出来,对他吐着信子。
萧意说得对。
占有欲是没用的东西。
他抬头看向广袤雪原。
漫漫无迹的白延伸到天空尽头,一座教堂伫立,庄严神圣,盘旋着冬候鸟的影迹,更高处是一条擦过天际的雪白,是飞机留下的痕迹。
旁边江声小小声地和许镜危蹲在一起商量,“帮我挂大点的饵,这次我钓起来的一定要比顾清晖大。”
许镜危耐心地配合,“这样够吗?”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江声的护目镜上都是许镜危呼吸的白色雾气。
他胡乱抹掉,没有注意到许镜危盯着他的时间比盯着鱼饵的时间要久得多,只是咕哝着,“不够不够,还要更多!”
“好的,哥。”许镜危顺从道。
威廉岔开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托着脸颊侧头看着他们,锋利深邃的眉眼中,表情带点戏谑。
“小心钓一条鲨鱼出来。鱼尾巴甩甩,把小鬼直接压扁趴在冰面上爬不起来。你现在对我爱答不理,到时候也只能呜呜大叫‘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江声隐忍了下,还是忍不住反驳,“……你好无聊!哪怕是真小孩来到这里,也会知道湖里是钓不出鲨鱼的。”
“嗯……不好说,万一呢?”威廉捏着下巴,没个正形。
“我觉得我变成鲨鱼的可能性,比从湖里钓出鲨鱼还要大。”江声木着脸抿着嘴巴冷笑,“许镜危,你说呢?”
许镜危:“我觉得哥说的是对的。”
“噗通€€€€”
水桶里的鱼用力甩了下尾巴。
顾清晖低下头,听到心跳的声音。很重,很重。
他忽然想起,寒冷的北地,有一条私人航线属于顾家,直达S国海瑟薇庄园,封锁消息也没有那么难。
第235章 烤鱼就烤鱼之
冰钓中途, 他们还欣赏了一出日落。两侧是隆起的雪山,冰层上,太阳的光芒像一轮光辉圣剑,直插到粼粼的冰面里。这里视野十分开阔, 江声把护目镜揭开, 漆黑眼眸映出那样的光亮。他站在清澈的湖面, 如同站在天空之上,发丝随风吹动, 一声不吭地看到结束, 也没有人打扰他。
一直到日落后的蓝调时刻, 教堂钟声响起,迷人的蓝色雾气笼罩雪山,江声才深深地吐出一口白雾。他把护目镜重新戴好,笑着回头,“这里真的好漂亮!”
威廉靠在树干上,一双眼睛眯起,嘴角翘了翘, “你喜欢这里?要不要留下?”
江声:“我会记得这里。”
威廉遗憾地笑了声。
江声再看向许镜危和顾清晖, “我们回家吧。”
他看起来真的好开心。
煤气灯的光亮是暖黄色,他瞳孔中也有了小小的火苗跳动。眼睛弯弯又明亮, 毛绒帽子和兜帽底下被压着的银白发丝扬起,像他控制不住的飞扬心情。
他的心情实在很好,觉得一切都十分顺心,好到看见矮屋子上面落着厚厚的雪, 都会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念头, 想跳到人家房顶上转着圈踩几脚。
今天还钓到鱼。
心情更好!
这就是劳动的果实!
等回到小屋,他们受到热烈欢迎。
温暖的房子, 燃着火的壁炉,还有壁炉里穿着签子、香香焦焦的小鱼,飘起来的烟。
室内是暖色的灯光,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白胡子大叔搂着江声的肩膀拍啊拍,简直要把大功臣江声夸得像是天下第一捕鱼大王。
“大王大王,以后小的们吃鱼就靠你关照啦。”
几个人已经开始抱着江声的大腿。
“上次恋综看大王钓鱼,我就知道你有这个天赋,今天一看果不其然呢。”
江声谦虚道:“哪有哪有。”
严落白冷嘲热讽地抱着胳膊,“都要被夸得翘尾巴了。”
江声把烤焦的鱼直接塞进他嘴里,“就你会说话!”
严落白皱着眉毛看他,咬着黑黢黢、边沿透着焦黄的小鱼,咔嚓一声咬下去。
江声好奇:“怎么样?听起来很脆。”
严落白表情扭曲,镜片后的眼眸透出一阵痛苦,“这和吃煤渣有什么区别。”
“……”江声恨恨地盯着他。
“真的吗?”江明潮说,“江江,给哥哥试试。”
严落白的痛苦一下停滞了,他沉默地用力咬着小鱼,一言不发。
江声给江明潮也递了小鱼。
严落白倏然开口,“给我也就算了,给老板,小心吃出什么问题。”
江声愣了下,觉得也对,一转头就看到顾清晖和许镜危。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江明潮手支在脸颊,静谧的丹凤眼上挑,透出一种极淡的阴鸷,平静地注视着严落白。
严落白把鱼一点不剩地吃完,只剩下一根烤得漆黑的签子,放在盘子里,冷峻的脸上有些不耐。
江明潮:“……”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下,手指攥紧,骨节发白,他很轻地眯眼笑了声。
“这么嫌弃的话,可以不吃的。”
几个小演员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喝醉了,蛐蛐他,“就是啊就是,又当又立,不吃给我。”
而许镜危和江声对视两秒,温顺道,“我想试试,哥。”
江声没看到顾清晖伸出来的手,递给许镜危:“不要勉强自己。”
顾清晖手一顿,看向许镜危。
江声坐在地毯上,手撑着脸看着许镜危,“是不是苦苦的。”
严落白插嘴,“知道还喂我。”
“知道你不也在吃?”江声咕哝,推着严落白的脸让他走开,“你还吃完了,我看你爽得很。”
许镜危在江声的紧张注视下,眨了下眼睛,认真评价,“怎么会苦呢?我只吃到了哥的心意。”
严落白:“……”
他也看向许镜危看,眉头皱得很死,不可思议地冷笑了声。
顾清晖薄唇无情绪地扬起,轻笑,“严经纪,你找的这个助理挺会说话。”
许镜危一张年轻帅脸十足俊朗,肩膀宽阔,挽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他弓着腰,把自己没吃到的那半边转给江声,轻声询问,“哥要不要试一点?”
虽然是江声自己烤的,但是他也怕吃自己烤的东西中毒。
现在两个人都吃了没死,那么……
眼看着江声犹犹豫豫地凑上去张开嘴巴,对着老实人许镜危毫无戒心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点若隐若现的湿红舌头,严落白瞳孔一阵,额角青筋忍不住跳,伸手揪着江声的领子往后拉。
江声:“呃呃!”
严落白低头一看,江声的手腕被顾清晖拉着一只,被江明潮拉着另一只,后领子还被严落白从后面提着。
他仰头靠在编织沙发上和严落白对视,头发四散,黑眸无措,道,“三、三马分尸?”
严落白:“……”
“你把我杀了吧。”他气笑了,“你吃别人吃过的东西?江声,你有没有一点戒心,万一他口水里下毒了怎么办?”
江声荒唐到发笑:“你疯了吧?”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严落白严肃道。
顾清晖感觉一颗心脏重得要命。
吵杂。
壁炉燃烧,哔哔啵啵的响声,还有其他工作人员的笑闹声,这吵杂灼热的一切让他的心情极其糟糕。
火光映照在他脸侧,棱角分明的清隽脸孔半明半昧,透出极端的冷淡和无情绪秩序性的矜持。
……他厌烦看到江声受到所有人的注视,厌烦看到江声不选择他、目光看向别人的每一个时刻,甚至开始厌烦这松快明朗的一切。
他不能理解,他无法理解。
但是他知道如何解决。
如果能把江声带走就好了。
带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让别人都找不到他,空着急,而他却能轻而易举低头就能得到一个拥抱。
理智的弦接连崩断,顾清晖明知道不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继续构想。几乎像是挣扎的虫豸被裹在琥珀里一般,近乎求生地渴望着。
他抿唇呼吸,平静地看着江声两秒,松开手,“你和你的助理还是多少注意点距离。他不是你的男朋友。江声,连前男友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