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 第2章

一道身穿鼠皮披风的人影走了进来,在离竹席半丈的地方站定,掖着手,尖细着声唤了声:“君后。”

冷宫即使没有多少守卫,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卫瑾瑜没有抬头,冷淡道:“不要如此唤我。”

对方从善如流。

“是,三公子。”

视线往下一扫,不由落到素色广袖下,那被镣铐锁着的纤细手腕上。

沉重乌黑的铐,紧扣在光洁纤白的腕间,仿佛毒蛇噬咬着某种鲜美可口的食物,接口处,不少地方都磨破了皮,甚至结了痂。这副镣铐,由新君谢琅亲自赐下,据说就是当年新君在昭狱里戴过的那一副,是昭狱镇狱之宝,重数十斤,专用来锁大盗的,长年累月戴着这么副怪物,寻常武夫都绝不会好受,何况这么一个文弱公子。

真是惹人怜惜呢。

如此姿容,如此样貌。

换作寻常人,定要金楼玉阙娇养着,哪里舍得如此折磨。

可惜,谁让这好好的人身上烙着一个卫字呢。

卫氏奸猾,上京城破时,掌权者及主要男丁皆逃匿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么一个余孽,新君一面命监察司全国搜捕,一面封此子为君后,关在这冷宫中,冷待磋磨,就是让此子代替整个卫氏,向谢氏满门谢罪。

“咳。”

卫瑾瑜抬袖,再度掩唇咳了声,带起一阵锁链撞击声。

他缓了缓神,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到来人绣着金线的蟒袍袍摆上,这样形制的朱色蟒服,只有内廷总管才有资格穿。

“我记得,我与他之间早已两清。”

卫瑾瑜收回视线,冷冷道。

来人没立刻答。

因随着那病弱公子动作,不经意看到了素色广袖下,一闪而逝的一点朱红。妖娆若红豆,闪着诡异光泽。

那是……

来人心头莫名一跳,有意细看,却不可得了。

卫瑾瑜的话,将他思绪拉回。

他掖手一笑,道:“公子言重。这回奴才过来,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卫瑾瑜默了默:“有事直言吧。”

“公子爽快。”

来人一拍掌,立刻有内侍捧了一个托盘躬身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紫色蟠龙纹酒杯,杯中盛着酒液。

来人指着那酒。

“这是陛下赐给公子的酒,请公子饮了吧。”

卫瑾瑜终于抬头,看着那酒,半晌,嘴角扯出一抹凉笑。

若非方才无意听见了那两名内侍的谈话,他可能会信。

然而现在,谢琅自身都难保了,怎会有闲情赐他酒。

即使是鸩酒。

只不过,他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这杯酒,也撑不了几日。

殿外秋雨霖霖,淅淅沥沥,带着一股子萧索和衰败气息。

“放下吧,我会喝。”

卫瑾瑜听了会儿雨声,淡淡道。

来人很满意道:“公子是聪明人。”

示意内侍把酒放到地上,保证卫瑾瑜伸手就能够到,就要转身离开。

“他答应过,让我回金陵的。”

走到殿门口时,后面突兀响起这么道清润略带哑的声音。

来人愣了愣,半晌,道:“金陵毕竟是异乡,卫氏根基在上京,公子切莫多想了。”

他推开门。

“卫氏的密道,和那块玉佩,你的主子,至今仍未寻到吧。”

清润语调再度响起。

来人霍然转身,惊疑不定望着冷殿深处,那道清雅身影。

卫瑾瑜启唇,声音轻柔而冰冷,带着报复:“可惜了,找不到这两样东西,他永远无法走进太仪殿,永远无法安睡,也永远无法真正替新君报仇雪恨。”

烛火笼罩着一方狭窄空间,那空间里,卫瑾瑜已执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松手,任酒盏摔落,道:“祝他好运吧。”

也祝€€€€谢琅好运吧。

“快,快传医官!”

尖叫声紧接着响起。

然而如此烈性剧毒,岂是医官能起死回生。

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麻痹,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他其实很怕疼,幼时摔一跤,擦破点油皮,都会疼得掉眼泪。只是到后来,失去了搀扶的手,要学着自己站起来了,渐渐忘了疼的滋味。

卫瑾瑜在毒发一瞬,回忆了他和谢琅充满荒诞意味的一生。

他们是圣上赐婚,甚至还行了婚仪,然而一直到他死去,或许不久之后谢琅也将死去,他们都几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迄今为止,他们最深的交集,恐怕就是他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听着他如何征服四方豪雄,荣登帝位,今日杀一族,明日夷两族,为谢氏报仇雪恨。谢琅日日对他咬牙切齿,恐怕连他的名字有几笔几画都不知道。

谢琅对他的一切恨意,不过是因为一个卫字。

而且,赐婚圣旨下达时,他也并不知晓,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呵。

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如他们一般,荒唐离谱的关系了。

如此也好,尘归尘,土归土,只望下辈子,他再也不要遇见这个人了。

案上油灯似乎感知到什么,被一道穿窗而过的冷雨浇灭。

新君元朔二年,新君名义上的君后,卫氏余孽卫瑾瑜病死于冷宫中,半月后,新君谢琅在旧疾复发的情况下,不顾群臣劝阻深入北境攻打北梁,不慎落入陷阱,万箭穿心而亡。

有人说是新君杀戮过重,引得天降责罚,也有人说新君是一时疏忽,行军冒进,死于北梁人算计。还有传言说,是军中出了叛徒。

众说纷纭。

但谢琅离世,也标志着守卫了这片国土近百年的北境军最后一颗将星陨落。

凭一介寒门军户,一步步从世家围剿中厮杀出来的北境谢氏,终究没能守住这段传奇与荣耀。

时人无不惋惜。

第002章 重生(一)

天盛十八年,春和景明。

上京,谢氏府邸。

“那喜服,世子爷还未试么?”

“试什么?来送喜服的礼部官员,被世子爷一个眼神吓得险些尿裤子,现在都不敢进后院。”

“也不怪世子爷,世子爷少年英雄,在北境何等意气风发,是多少北地姑娘的梦中情郎,如今却要被逼着娶一个卫氏子,我若是世子爷,也咽不下这口气。”

谁不知道,他们世子爷直得不能再直了,不过为了拒婚,才宣称自己有龙阳之癖,谁料那卫氏,真就敢临阵换掉嫡女,改嫁一个嫡孙过来。

“可不答应婚事,卫氏便不会松口拨下那批棉衣和军粮,侯爷也是无奈。”

雍临一身青色劲装,腰挎弯刀,重重咳一声,打断亲兵议论,而后匆忙行至后院,来到廊下正闭目抱臂养神的少年郎面前。

“世子爷,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今夜婚仪之后,您就可以逃离上京,回到北郡了。”

少年郎身量极优越,猿臂蜂腰,生就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薄唇紧抿,剑眉飞扬,闻言,睁开一双犀利凤目。

雍临硬是被那眸底散发的深重杀意逼得后退一步。

“世子爷?”

雍临大吃一惊,只是逃个跑而已,虽然计划冒险了些,可世子爷何等人物,侯爷那北境军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军法都收拾不住的嚣张混账主儿,上天捉鸟都不带怕的,好端端的,怎会流露出这种森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杀气。

“不跑了。”

“计划取消吧。”

雍临惊疑不定的间隙,听少年冷冷道了两句。

雍临露出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的表情。

“不、不跑了?”

怎么可能。

世子爷是如此厌恶抵触和卫氏的这桩婚事,来上京路上,便召集心腹,秘密制定了这个堪称完美的新婚夜金蝉脱壳计划,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雍临若有所悟:“世子爷是怕连累侯爷和夫人?”

谢琅没有立刻答,而是垂目,望着此刻完好无缺、还没有受过刑伤的手。当然,还有雍临那还没有胡子拉碴、跟随他南征北战、饱受风霜摧残的脸。

再一次确认,他重生了。

第一次发现自己重生这件事,是今早在二十四楼和一帮纨绔厮混酒醒时。

谢琅整个脑子都仿佛要炸开。

大约是事情太过玄奇违背自然规律,除了濒死一刻万箭穿心之痛,死亡前和死亡后的事情竟全都一片空白。他整个人如溺了水,缓了许久,眩晕了许久,前世记忆方如洪流一般,慢慢涌回大脑,但画面依旧断断续续,很多细节依然模糊不清。

尤其他攻破上京,弑君篡位,登基称帝之后的事。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无比清晰的明白,眼下着急忙慌与谢家联姻的卫氏,内里到底是一副什么恶毒丑恶嘴脸,只要一阖上眼,他仿佛还能看到那阴冷潮湿的昭狱中,那如怪兽一般的刑具,一点点夹断他的手指、脚趾,甚至是胫骨,让他趴伏在地上狼狈喘息,站都站不起来,连猪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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