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看了中也一眼,眼神不轻不重,没什么特别的意味。
“留着吧,让小银收着,以后有机会了还可以叫禾泽帮我干活。”太宰开口说道,弄得中也多少有点无话可说的感觉。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拎这东西出来禾泽他也会帮你忙,”中也语的说道,显然对这种事实也是稍稍带那么点不理解的,“我就没见他真的拒绝过你。”
跟禾泽认识久了,即便他没明说,中也也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禾泽做事很有原则的人,可他的原则就是他在意的人,在这样的原则下,连他自己的愿望都要往后稍稍。和他慢慢认识的过程中,中也可以很直观的感受到禾泽从“反正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到“中也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断崖式改变。而到了太宰身上……可恶,根本没有断崖,在太宰身上禾泽自始至终都是后者€€€€禾泽从来都不拒绝太宰的。
太宰对禾泽来说是特别的。
不知从哪天起,中也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那会儿他们都非常年轻、至少还算是孩子的一类,没有数不清的文件要处理,没有虎视眈眈的敌人要博弈,他们都只是组织中的一员,而不是组织的领导者或者二把手。对那时候的中也来说,这样的发现只是一个让他有着微妙不爽的小八卦,虽然禾泽确实是太宰的部下中也管不着没错啦,但看着一个学生样的单纯小孩围着那种混蛋青花鱼打转,中也就很想不爽,想捶打青花鱼的那种不爽。他也有想过劝劝禾泽,叫他别被那只混蛋青花鱼骗了,这种鱼根本就不可能靠谱。
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中也没能说出口。直到年龄在他身上变得不再重要,所有人都不会因此轻视他、他算不得小孩子了,也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他不能什么都听我的。”太宰开口说道,打断了中也记忆的思路,使他略微惊讶的望向了太宰。年轻的首领将那张病危通知书对叠,然后收进了口袋里,接着不明所以的、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他能明白这点就好了。”
“喂喂……”中也没能听明白太宰在说什么,但搭档多年的默契让他对这个答案不由自主的感到了烦躁,潜意识中已经感受到了其中自弃的潜台词,于是就下意识的反驳了起来,“那你以前算怎么回事?禾泽一直有把你当老师看吧。”
很难说中也的说辞是否是对的,至少作为当事人太宰没法完全反驳,并且糟糕的事,他还可以进行很多联想。
比如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禾泽,他肯定会脑回路清奇的想到“师生恋”上面,然后用谁都能看出慌张的神情面无表情的东瞄西瞄的。
禾泽确实一直有在向太宰学习,虽然自称是为了在港口mafia多活两天,实际上想的却是离开那里。
“他本来不需要我当做老师的。”太宰淡淡的开口说道,“……要是当时稍稍闭眼一下,就不会做出那样失误的决策了吧。”
太宰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没什么可教他的。计划并非缺他不可,如果太宰当初没有故意将禾泽留住,按照他的进度,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离开港口黑手党了。
中也用见了鬼了的眼神望着太宰。很难相信太宰竟然突然承认起了错误,不过他俩或许天生八字不合,即使太宰在承认错误,中也也觉得烦躁。
“你又是这样自说自话,都不去问问禾泽怎么想吗?”中也略显恼火的说道。
结果太宰却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容。
“他会说我很好。”太宰回答道,带着一种模糊的、分不清意味着什么的复杂情绪。
中也被这句话弄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又想骂他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于是一甩外套,留下个“你救的人你自己看着吧”就走掉了。
太宰收回了视线,注视这亮着红灯的病房,没有说话。
第219章 你与你
直到过了五分钟,又或者是十分钟,中也迈着大步走了回来,支吾的撂下了一句“不能没人管”,然后跟他在门口一起等着炽灯变绿。
回到横滨后,太宰就高度关注禾泽的行踪。在歌诗达游轮上弄出这样的动静,甚至果戈里都出现在了游轮上。这意味着那人的计划已经接近了尾声,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太宰是他,下一步,就是向禾泽出手了。
所以、完全不出所料的,禾泽遇上了麻烦,并且差点因此死掉。
连续两次。
一次在博弈者的预料之中,一次就是他实在倒霉透顶了。
跟禾泽有关的事情,是太宰唯一不能给出准确计划的事情。
禾泽他总在极大的限度内无条件的配合着他人的愿望,在他面前时,无论是抱有何种目的接近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陷入他创造的节奏当中€€€€无论做出什么都会被支持,所以会不经思考的做出冲动的事。
比如在直升机上擦掉他的眼泪,然后遵循当时最冲动的想法亲吻他。
后悔是不会后悔的,只是太宰也不得不回避,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对未来的无从下手,不能找出正确答案的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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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泽说他弄清了真相,这点太宰并没有怀疑。只是在听到他亲口说出后,他不知缘由的,对计划的按部就班有些抵触。这不算一个好计划,因为太宰的目的变得不再纯粹。
但计划必须进行下去。
所以太宰会在飞机上同他见面,引导禾泽接受这场游戏。
禾泽的态度比太宰想的还要执拗和固执,他向太宰许下会赢承诺,所以他不再动摇。在此之后,谁都不能动摇他了,无论是太宰还是他自己。
于是,很快,在太宰离开不久后,禾泽就拔掉了正在输液的针管,离开了医院。
太宰知道他的离去,却没有阻止,正如禾泽知道太宰知道许多事,却没有过问一样。
禾泽所穿的病号服的衣领下有贴有定位器,有它的存在,太宰哪都不用去,就可以很直观清晰的确认禾泽的位置。他现在需要做其他事,比如避开织田作,接待客人。
然而,这个计划失败在了第一步,在太宰准备走私人通道离开秘密医院时,他被那个有着铁红色头发的男人拦住了。
“你好,请问您见过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孩子吗?大概这么高,绿眼睛的。”男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提问人选,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想法,为了辅助提问,织田作之助还伸手向太宰比划了一下禾泽的身高。
有禾泽先前的提醒,织田作会出现在这里并不让太宰觉得意外,让太宰意外的是他来的太快了,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走掉。
€€€€“如果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不见面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也不错。”
禾泽的说辞不受控制的划入太宰的脑海,为按部就班的计划激起了弦外的余音。
比预期更长的时间里,织田作之助都没得到对方的答案。
太宰是那种有着非比寻常气质的人,毋庸置疑的危险,和非人般的如同黑渊般的气质。这是家在普通人面前隐形的地下医院,有什么样的病人前来都不奇怪。医院内有相当的信号隔断设施,在进入建筑后,定位显示就做不到精准定位了,地下医院的前台护士比普通医院的更要守口如瓶,不得已之下,织田作之助才选择向这里的病人提问。
当然,眼前的这位更可能是家属。
时间过的太久了。久到织田作之助无法忽视其中的异样。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已经离开了。”
几乎同时开口,以至于两种不同的声音,不同的问答交叠在了一起。
“嗯。”等待了一会儿后,织田作之助应了一声,却迟迟等不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太宰在犹豫。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织田作了,第一次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那时他被震惊和错愕的情绪倾覆,而这次却是不同的。
在太宰获取的记忆当中,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即使没见过面也会心生亲近、有着仿佛认识了许久的感觉。但同时还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的怯意€€€€因为自己和安吾一样,是害死他的帮凶。
于是迟疑了很久,太宰也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定位显示依然没什么动静,忽明忽暗的在一小块地方闪烁着。织田作之助索性不再关注他,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太宰身上。
“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见过。”于是,织田作之助再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呢?”太宰敷衍的反问道,虽然自己也非常清楚在织田作面前模棱两可是没意义的。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认识我一样。”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看吧,在织田作面前回避问题只会被他更直白的再强调一遍。
“认识吗?当然认识了。不,应该说是好久不见吧。”太宰垂下眼睛,接而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说道,他朝织田作之助笑了笑,仿佛天生就会隐藏自己的、隔着面具般的笑容让织田作之助很难看出真伪,“老实说,这次见面比我预计的早了很对,让我很没准备呢,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是因为对方隐藏的太好了而无法看出来,而是因为对方的神态和表情太像发自内心了,与他的气质形成了极其割裂的违和感。但在这一刻,织田作之助知道他是谁了。
“你是太宰。”织田作之助笃定的说道。
在禾泽讲述的故事中,他们总是朋友关系。
“这里是港口mafia的地下医院。”织田作之助环顾了一下四周,疑问句说出了肯定句的语气,“哦,你刚刚说禾泽离开了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我的推测。”太宰回答道,露出了若隐若现、很难界定是否存在的微笑,“织田作应该有很多问题吧?但我认为这大多数问题,都该由禾泽亲自回答你才是。”
织田作之助觉得太宰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情绪没什么起伏的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人有着太多难以理解的古怪之处了,仅仅只是判断出他似乎并无恶意并不能满足织田作之助。但这会儿不行,禾泽破天荒的给他发来了求救定位,说什么都要先找到他人才行。
港口mafia年轻的首领用着温和的语调告知了织田作禾泽的病房号码。
织田作再次点头,然后拎出手机,摁开屏幕递给了太宰。
“加个电话号码吧。”这样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日再问了。
对方似乎愣住了,连望向织田作之助的眼神中都划过了一丝茫然。织田作之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大人物的电话号码应该是不能乱给的。
然而就在织田作之助打算亡羊补牢的收回手机时,太宰却露出了笑容,然后将自己的号码输入上去了。
那样的笑容褪去了伪装,像是迷路后又找到了自己家的少年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织田作突然开始认为先前的那个笑容也是发自真心的了。
他默默收回手机,补充了一句话。
“禾泽总是说我们在另一个世界是朋友。”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也不一定,在另一个世界,我们说不定真的是朋友呢。”太宰看上去心情很好,表情上也带了一丝少年才有的羞涩,仿佛在为一个玩笑般的虚构故事感到不好意思。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换了一副更正经的神情,“织田作不上去找禾泽吗?”
想起了那个不靠谱的时候还好,靠谱的时候经常把自己折腾的很惨的朋友,织田作之助这才压下所有疑惑,匆匆和太宰道别后去了禾泽的病房。
太宰也在此之后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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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敦支开了中也,独自一个人来到距离总部大楼不远处的咖啡厅。太宰接待了另一个客人。
不过按照先来后到的说法,先一步坐在咖啡厅里的被成为主人也没什么问题。
期间织田作给禾泽打过一次电话,大概是发现病房里没人了。太宰没有挂掉,只是把禾泽的手机调整成静音之后放到了口袋里。
他估摸着织田作应该还会打给他,但太宰是接不到的,因为他留下的是敦的电话。
咖啡厅稍靠内部的卡座内,坐着一个带着雪色帽子的少年,说是少年也不尽然准确,他的年龄和样貌或许同太宰一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称之为青年也未尝不可。
少年安静的喝着咖啡,桌子上散散的摆放着几张照片。
太宰来到此处,的视线落在了这些照片上,其中一张拍摄的是禾泽,从背景来看似乎是在那家位于擂钵街的疾控中心拍的。
“他就是禾泽释之助吧?太宰君表现的这么在意,连我都开始好奇他了呢。”仿佛注意到太宰的视线,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客人说道,眼神带着少许的探寻,含蓄的、并不明显。
太宰抬了抬眼。
“比起这个,我建议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不出意外的话,你要和你自己成为敌人了……”太宰在客人的对面坐下,顿了顿,念出了来客的名字,“费奥多尔。”
来者是一个带着白色帽子的东斯拉夫少年,看上去有些病弱的样子,可那紫水晶一样的眼睛仿佛能拨开一切迷雾,具有者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并不锐利,却让人感觉没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一样。
认谁都无法相信,这么一个连成年与否都不确定的少年,竟然是在国外名声鹤立的情报组织『死屋之鼠』的首领。
“这种事情我早有预料了,在果戈里第一次背着我往横滨跑的时候……所以,我不就来找你合作了么?不过,太宰君,”说到这里,名叫费奥多尔的少年观察着太宰的眼睛,开口说道,“你肯定知道更多东西吧?不妨都说出来吧。”
“我想费奥多尔先生肯定自己也能猜到吧。”太宰不轻不重的拒绝了,并没有向自己暂时的盟友解疑释惑的意思。
费奥多尔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这件事对费奥多尔来说还是很少见的€€€€与未来潜在的敌人合作,干掉另一个自己。
要是换到过去有人对费奥多尔这么说了,他肯定建议对方去治治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