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好像我还得感谢你一样。
他有些不快,其实是觉得栽面了:“那在他人面前,我就不能这样了?”
屈云灭端起茶杯,望着萧融,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一脸匪夷所思的问他:“你不是一直都很怕别人笑话你吗?”
萧融:“…………”
他矢口否认:“谁说的,我不怕!”
屈云灭瞅他一眼,没说话,只低头喝了口茶。……萧融要被气死了。
他又不能跟屈云灭吵架,这可是大王,他得带头尊重他才行,于是,生闷气的萧融只能不理他,把一旁的院长宝剑拿过来,他气鼓鼓的低着头,研究剑鞘上的花纹。
自从萧融被掳走以后,屈云灭就没见过这柄剑了,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回事,此时一见到这个宝贝,他眼睛骤然一亮,然后低沉着声音夸了一句:“此乃神兵利器。”
萧融的牙都酸了,他来镇北军两个月都没得到屈云灭一句夸奖,这剑一露面就得了这么高的一句评价。
萧融撇撇嘴,说道:“自然,这是用陨铁打造的,一柄剑造时三年,每一处都是铸剑大师亲自打磨,大王见到这些花纹了吗?这全都是错金银工艺,错金银也分许多种,这一种是这位大师家里代代相传的,外面想学都学不到。”
至于是不是真的,萧融也不知道,反正他只是重复院长跟他说过的话。
屈云灭听完了,哦了一声:“那它有多快?”
萧融:“……”直男。
萧融看看手里的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剑没有森*晚*整*理开刃。”
屈云灭这回才惊了:“没开刃?!”
萧融:“……嗯。”
屈云灭不懂:“为何不开刃?”
萧融拧眉:“为何要开刃,我是士人,又不是过去的儒生,还要修习剑术。这剑是我偶然遇见的一位恩师赠予我的,虽然我与他相识不久,但这剑着实是他的心头好,我只想好好保存着,不想破坏它。”
屈云灭:“…………”
这真是他听过最离谱的话。
他张嘴就想训斥萧融,这么好的兵器放在他手里简直就是浪费,不用倒也罢了,可以留作传家之物,可是不开刃?!
简直……简直暴殄天物!
瞧瞧,这一着急,都逼得他说比较复杂的成语了。
但是萧融也在盯着他,眼神狐疑又警惕,显然他已经发现了屈云灭的态度,而且做好了要跟他对呛的准备。
屈云灭:“……”
罢了,他堂堂大丈夫,不跟体弱的士人做口舌之争。
屈云灭闭上嘴,眼神又在那把螭龙剑上绕了一圈,看起来还是有点不甘心,但他忍了,转而说起自己的兵器:“确是好兵器,但也不一定比得上本王的雪饮仇矛。”
萧融怀疑他这是想激将法,让自己忍不住的给剑开刃,然后拿去让他比试,所以他根本不顺着他说,而是问起他来:“有一事我想问大王很久了,为何大王的兵器要叫雪饮仇矛?”
仇矛他知道,兵器的一种,那前面为什么要加雪饮呢,要知道屈云灭式微以后士人们批判他,有一条就是他用雪饮命名自己的兵器,说明他喜欢雪、喜欢冻死人的冬天,他反人类,他就应该不得好死。
比这个更离谱的罪状有的是,士人们争先恐后的给他定罪,一是为了讨好当时的新势力,二是为了给自己扬名,就像萧融一开始想的那样,蹭热度呗,大声批判曾经叱咤一时的镇北王,也是让他们快速进入陈留王、东阳王等人视线的办法。
屈云灭还真没听过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因为铸造它的人住在雪饮堂,他打造的兵器都叫这个名字,雪饮剑、雪饮刀、雪饮仇矛。”
萧融:“……”
这还真是他从未想到过的答案。
听得萧融都有点想笑了:“那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雪饮剑和雪饮刀?”
屈云灭的表情微变,变得有些得意、又像是不愿意表露出来:“因为此人铸造的兵刃过重,不好使用,哪怕他人买走了,也只是拿回去当个花架子摆在屋中,只有我能日日使用它。”
说完了,屈云灭又垂眸喝茶,但萧融分明看到他的眼神往自己这边移了移。
这回萧融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不过他就是笑,也只是微微的勾了一下唇,让人分不清他到底为什么要笑。
屈云灭多疑的性子开始发功了,他怀疑萧融这是在嘲笑他。
而萧融没有解释什么,他笑完了,便往后一靠,靠在那蓬松的鸡毛枕上,屈云灭看的眉头皱了皱,他的五感比别人敏锐一些,萧融把那些鸡毛都洗过了,也晒过两次了,他觉得味道很淡很淡,只要不凑过去就闻不见,可屈云灭坐的离他这么远,都觉得这枕头味道真大。
而且作为一个枕头也很大,四四方方的,哪有这么奇怪的枕头啊。
屈云灭时不时就做出这副不太高兴的模样,萧融都懒得管他了,他只舒舒服服的坐着,然后跟屈云灭提了一件事:“大王有空的话,可否写几封信出来?攻打鲜卑一事,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该只让镇北军出力,既然都是中原人,就该在攻打胡人上面群策群力,共襄盛举。”
屈云灭:“……”
他倒不至于连这种事都这么独,毕竟鲜卑人也很多,有将近二十万呢,哪怕他杀一年都杀不完,所以分给别人一起报仇他是没意见的。
问题是连他自己都知道,外人不可能像他这么仇视鲜卑,他们都在等着捡现成的。
这么想,屈云灭便这么说了:“写了也没用,他们不可能来。”
萧融挑眉:“大王为何如此笃定。”
屈云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知道这是明摆着的事,但这回他沉默也不管用,萧融一直看着他,非要让他说个所以然出来。
屈云灭:“……在别人眼中,我与鲜卑皇帝并无区别。”
让他们两个自我消耗,才是那些人最乐见其成的事。
萧融一怔,他没想到屈云灭居然说到了点上,也没想到屈云灭是知道这件事的。
知道却还要义无反顾的去做,该说他洒脱,还是该说他笨呢。
萧融沉默一会儿,他坐起身来,好好的看着屈云灭:“大王此话有失偏颇,鲜卑皇帝是所有中原人的死敌,而大王不是,大王也是中原人之一,只是……大王所处的位置离鲜卑更近,世仇也比其他人多,所以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棋盘的这一处,若换做是孙仁栾或者贺庭之,都是一样的,他们并不仇视大王,只是每人都在为自己精打细算,便要舍弃掉那些有可能威胁自己的人。”
屈云灭拧着眉,不懂萧融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他又不在乎那些人是不是仇视他。
萧融:“……敢问大王,你觉得国舅是个什么样的人?”
屈云灭想了想孙仁栾那张脸,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给了一个客观的回答:“他还算有几分骨气。”
萧融默,他这评价其实有点低,在后世人眼中,孙仁栾已经能算是一个大英雄了。
毕竟雍朝南迁之后,光嘉皇帝迅速病重,整个南雍朝廷都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就能直接灭国了,是孙仁栾整合了朝廷,也是孙仁栾在整个北方都被胡人控制的情况下竭力斡旋,试图分裂胡人的联盟,并带领着南雍的军队,死死守住了淮水。
淮水是不好过,但也要主将给力才行,不然只一条河流而已,早晚都能跨过去。
可以说是他支撑住了这两年,才给了屈云灭迅速发展的机会,要是没有在南雍休养生息的经历,屈云灭可能直接就湮灭在历史长河里了。
然而一个人有优点就有缺点,孙仁栾护住了南雍,却也遮掩不了他大逆不道的行为,危机一过去,大家就不买他的账了,总有人明里暗里的讽刺小皇帝皇位来路不正,还联合其他人一起,想要把孙仁栾拉下马。
说起来,小皇帝的皇位确实很可疑,因为这位小皇帝登基的时候才几个月大,他是孙太后亲生的,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光嘉皇帝亲生的。
光嘉皇帝病重是因为听说鲜卑人打过来了,他在睡梦中仓皇跑路,结果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后来就一直卧床,卧床期间身体越来越差,在孙太后怀孕的那个时期,他就在卧床当中。
这……皇家的事外人哪知道这么多,虽说断了腿不耽误干那种事,可光嘉皇帝的状态那么差,再加上孙仁栾那时候已经掌权了,他非常需要自己妹妹生下一个皇嗣,用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小皇帝是不是光嘉皇帝亲生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这个时代又没有亲子鉴定,如今的问题是许多人都认定了小皇帝是个野种。
换句话说,孙仁栾的名声也是岌岌可危,他最讨厌别人提起小皇帝的身世,所以需要旁人帮他转移注意力,另外,多做一些好事,也能让他的名声变好一点。
萧融把这些道理告诉屈云灭,屈云灭觉得他说得对,但他仍然不觉得孙仁栾能出兵帮他。
罢了,不过是写一封信的事,反正到时候孙仁栾拒绝了他,萧融也就能死心了。
屈云灭恹恹的答应了,他这人没有拖延症,当时就准备去写,萧融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等等,大王写好之后,其他的先不要发出去,唯有发给建宁太守的那一封,麻烦大王让人快些送出。”
屈云灭默默反应一秒,惊了:“怎么还要给黄言炅写信?”
萧融理所当然的看着他:“黄言炅如今家大业大,在宁州剿匪又屯田,还接待了不少的流民,一看就是很有实力啊,自然也要邀请他。”
屈云灭:“…………”
他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萧融疑惑的看着他,好半天过去,屈云灭才说了一句:“此人与我有怨。”
萧融:“……”
敢情你也有心虚的时候。
萧融默了默,然后笑道:“大王曾是黄言炅兄长部下一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彼时大王也是迫不得已的,黄言勤虽收留了大王,但大王并非池中物,怎么可能一直都屈居人下呢,相信黄言炅也知道这个道理。”
屈云灭:“不是这个。”
萧融愣了一下:“不是?”
屈云灭绷着脸,“黄言炅长我十岁,在庐江时他处处欺压于我,而我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没有与他计较,但在离开南雍之前,我忍不下这口气,便抢了他的马匹与兵器。”
萧融有点惊讶,不过感觉也还好:“只是一些马匹与兵器,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应该不会€€€€”
屈云灭又道:“还有他的小妾。”
萧融:“…………”
他瞪大双眼:“小妾?!”
屈云灭试图为自己辩解:“黄言炅此人看起来憨厚,实际心肠歹毒,他后院中的女子都受不了他,有一女子企图让我带她离开,我便带了,还另外带了四人。”
萧融:“…………”
要不是这是马车里,萧融直接就站起来了。
“大王!!”
被他喊的屈云灭头皮一紧,“她们都是苦命人!你不是总想让我做好事,好在百姓当中扬名,这事在我看来便是好事。”
更何况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正是冲动的年纪,要换了现在,他自然不会再这么做了。给点盘缠让她们逃走就是,何必非要带着她们耀武扬威的过淮水。
萧融服了他,这算哪门子的扬名,谁知道那些女子是苦命人,别说百姓了,就是另一个当事人黄言炅都会觉得屈云灭这是绿了他,然后带着他的五个小妾一起叛逃快活去了。
萧融的表情十分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难怪黄言炅抓了屈云灭以后立刻就上酷刑,在这时代夺妻之仇不共戴天,黄言炅怕是记恨了他一辈子。
在屈云灭有些紧张的注视下,萧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罢了。”
他自言自语道:“如今大王是镇北王,黄言炅不过是个建宁太守,实力的差距可以让黄言炅把所有屈辱都忍下来,他能韬光养晦到今日,可见他的心性有多稳重。大王还是照常发信吧,我相信他会来的。”
屈云灭:“……”
听着他夸黄言炅,屈云灭心里很不高兴,在黄言炅眼里屈云灭是他的仇人,而在屈云灭眼里也一样,他没杀他是因为黄言勤于他有恩,不然的话,早在庐江他就已经取了黄言炅项上人头了。
屈云灭不怕再见到这个昔日死对头,他只是更想知道一件事:“你也觉得我在此事上做错了吗?”
高洵之就认为他错了,别人的家事与他何干,他带走那些女子,就是让自己变成里外不是人。
萧融微微一顿,他先问屈云灭:“大王将那些女子带去哪里了?”
屈云灭:“过淮水之后,确保黄言炅看不到了,我就让她们自寻生路去了。”
毕竟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复仇,这些女人跟着他估计也活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