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陆久安出发比较早, 时间充裕,优哉游哉慢慢到了晋南,离会试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晋南与阆东不管是风俗人情还是建筑用具上都截然不同, 作为大周的首都, 晋南寸土寸金,许多赶考的士子财力绵薄, 只能勉强在离城郭五里远的郊外租个农家小院。
陆久安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陆时宴给的盘缠足够, 陆久安让江预花了几十两银子, 在京城租了个宽敞安静的大宅院,供主仆几人半年的住宿。
休整了两三天,陆久安写了一张帖子,递到他的座师罗进深府上。
罗进深一直挂念着他这个得意门生,对他的到来倍感高兴, 当天就派了人将他请了去, 备上好酒好菜的招待他。
陆久安带上两罐白牡丹, 装在一个不甚起眼的竹篮里登门拜访。
“一点薄礼, 拿来孝敬老师,望老师不要嫌弃。”
罗进深见竹篮普普通通的,也没打开看,满面红光地收下了, 递给身后的小厮。
席间罗进深免不了要考验一番他的学识经义, 陆久安皆对答如流,把罗进深喜得合不拢嘴:“你初来乍到,等到我休沐, 老师带你在晋南好好转转。”
等到休沐那天,陆久安换上一身素雅的藏青色长衫, 两人刚一见面,罗进深责备道:“你给老师的礼物,怎的这么贵重。”
自那天陆久安回家之后,罗进深欢欢喜喜地打开竹篮一看,发现里面装的竟是几年前在晋南卖得如火如荼的白牡丹。
陆久安面色如常:“偶然得来的,学生不懂茶,放在学生手中也是暴殄天物,老师您就收下吧。”
陆久安送白牡丹也是经过考量的。
除了本身受爱茶之人喜好之外,茶和笔墨纸砚一样,算是君子雅物,常在文人士子之间被引为诗词相谈,互相赠送也成为了斯文中美事,所以不足为奇。
罗进深带着陆久安在晋南城中简单游览了一番,紧接着直奔城外,包下一座楼子酒舡泛舟游湖,极尽地主之谊。
在船上,罗进深推心置腹为他详尽讲了一些京中避讳,防止陆久安未来因为懵懂无知而遭受一些无妄之灾。
及至夜幕四合,天际方暗,罗进深这才起身:“回去吧,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两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加起来也不过十人,到了城门外,太阳已经彻底隐去,行人举着灯笼火把,火焰的光芒把城门口照得雪亮。
忽见城中出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如虹,行人纷纷避让。陆久安跟着百姓往道路两旁退了退,垫着脚尖往远处看。
人影幢幢中,只见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利箭,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容看得不甚清晰。
士兵列队前行,训练有素,大地仿佛都随着这些有节奏的脚步声在震颤。
陆久安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心中难掩激动,指着前方那道高大的背影问:“那是谁。”
罗进深头也不抬:“还能是谁,镇远将军。”
“镇远将军!”这位少年扬名的将军陆久安即使远在阆东也有所耳闻。
他混迹在人群当中,努力扒着旁边的人想看清将军的正脸,可惜队伍渐行渐远,很快连那背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队伍离开后,行人又恢复了秩序,城内的小贩往外赶,城外的商人往里走。
陆久安瞧见罗进深脸色不对,不由好奇道:“老师好像很怕这位将军。”
罗进深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一些可怕的回忆,心有余悸道:“这位将军凶神恶煞的,脾气又不好,不只是我,朝中好些人都不敢惹这位大魔头。”
“可是他是将军啊。”陆久安不以为然,“他带领战士们守卫边疆保卫大周,打的是周边敌人,该怕的不是那些挞蛮吗?”
罗进深一言难尽,唏嘘道:“总之以后你离这位将军远一点就好,不过他此番要去云落了,估计你们也难有什么交集。”
陆久安又回头看一眼,队伍行进得很快,浓重的夜色里,依稀只能瞧见一点尾巴。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久安便把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宅院里,心无旁骛地学习,以应三月会试。
有一天他正在院子里看书,周围响起喧哗的交谈声,陆起出门打探了一番,回来殷勤地告诉陆久安,说是旁边又接连来了两位上京赶考的举人。
晚上吃完饭,陆久安在巷子里散步,正巧撞见了。相互寒暄下,得知其中一位来自吟水,年纪瞧着比陆久安大一轮。另一位来自横泽,胡子花白已过而立之年。
“小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不知道是出自晋南哪家门第?”
陆久安回答得彬彬有礼:“小弟姓陆名久安,非晋南人士,和两位兄台一样,来晋南赴春闱的。”
两人都愣住了。
不怪他们惊讶,两人初见陆久安年纪轻轻的,又贵气天成,自然以为他是晋南谁家的富贵子弟,哪里会往科考方面想。
眼下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急切,匆匆说了两句,就各自回府去了。
陆久安倒是同往常那般不急不缓平和松弛,他心知状态的重要,吃好睡好,时间很快到了考试那天。
会试由礼部主办,设在晋南的东南贡院。赴考的举人来自全国各地,有六千余众。
这些举子齐聚一堂,要争夺那一百多个名额,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陆久安在这样的压力下,也少有的感到一丝紧张。
会试所考项目,分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与乡试大同小异。考完三场,陆久安浑身大汗淋漓,但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天晚上,隔壁那位吟水来的青年举人邀请他去酒楼共饮,届时还有其他举人赴宴。
会试完后要经过一系列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填榜等繁琐的步骤,等到杏榜出来,少不得要挨到一个月后了。
左右无事,索性去会一会这些举人,若是他此番成功登科,说不定还能认识一两个未来的同僚。
陆久安想到此,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和这位举人一同前往。
宴会定在晋南最繁华的一间酒楼,这群举人来自天南海北,有老有少,脸上不约而同带上了喜气洋洋的笑容,同聚在大堂内,列肆高谈,好不热闹。
“这次出卷人也不晓得是哪位宗师大儒,难煞我等一干愚人。”
“谁说不是,我自诩四书拟题已经深研熟磨,哪个晓得这次拟了个这么偏的孤经……”
举子众说纷纭,长吁短叹,其中一位高声打断他们:“好不容易考完,就不要再讲这些经史子集了,多煞风景。”
众人哄堂大笑,举杯换盏,转而互相介绍起自己乡籍的风土人情。
这个说我们烟雨江南风景一绝,那个说我们横泽碧海天阔,话题不知不觉偏移到乡试名次上,有人吹嘘,有人追捧。
陆久安在里面年岁最小,格外引人注目,大家免不了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这位小弟又是来自哪方秀土?”
陆久安正拿着筷子捡一道酱汁片鸭吃得津津有味,闻言拱了拱手:“在下来自阆东。”
有个脑袋从人群里探出来:“你可是阆东陆久安?”
陆久安泰然自若道:“正是在下。”
那人嘴角一咧:“竟然真的是你,我观你年岁,就猜到是你了。”
其他人见了,大为不解:“不知其中有什么美事,竟让兄台如此激动。”
那人于有荣光道:“这是我们阆东明珠呐,乡试的解元。”
此话一出,众人惊诧万分,解元每个省都有,但是这么年轻的解元可不多见,这脸蛋看着粉粉嫩嫩的,还没及冠吧。
众人心思各异,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水递到陆久安面前来。
陆久安一个头两个大。
陆久安在家人的严苛看管下滴酒未沾,压根不知道自己酒量。况且这递来的酒水里,味道虚虚一闻就辛辣刺鼻,料想烈得很。这一杯下肚,指不定当场就醉了。要是昏睡不醒还好,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出乖露丑……
陆久安委婉辞谢了,以茶代酒,与众人一一碰了杯。
酒楼里热闹非凡。
酒过三旬,这群举子慢慢熟稔起来,开始说起了醉话,空气里的味道混杂难闻。
陆久安吃饱喝足,看着大堂内众人放浪形骸,又见窗外月亮高悬,便起身告退。
夜凉如水,街上行人渐少,偶尔有三两巡夜的佩刀衙差经过。
陆久安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回走去,路过一座拱桥时,陆久安突然驻足,拍着桥上石狮子脑袋,旁若无人地唱起了歌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歌声传出老远,引来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刚才唱的什么词儿?”
陆久安侧头一看,月光下,来人锦衣华服,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来雍容华贵,后面跟着一个弓腰垂首的小厮,看不清面目。
“水调歌头。”陆久安脱口而出。
“你作的?”
陆久安思索片刻:“书上看来的,忘了是谁作的了。”
来人低低笑了笑,嗓音华丽醇厚,陆久安问:“你从哪边过来?”
来人指了一个方向,陆久安顺着看过去,发现远处正是自己离开的那座酒楼,不由惊诧道:“你也是同科的举子?”
来人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怎么没在席间看过你,我叫陆久安,你呢?”
“无名小卒,你可以称呼我为……姬策。”
“策者,筹谋也,好名字。”
第229章
两人站在桥头, 望着湖面残月,湖中心的画舫里传来靡靡丝竹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姬策解下腰间悬挂的银质葫芦宝瓶, 后面静候的小厮立马走上前来, 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玉杯,姬策倒了一盏, 一口接一口慢慢啄饮。
陆久安余光瞟见了, 心中暗自嗤笑:在外面饮品直接对嘴喝就是了, 还要单独带个杯子, 有够装腔作势附庸风雅的。
姬策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直直看着杯子,误以为他嘴馋,扬了扬手中的葫芦宝瓶:“要来一杯吗?”
陆久安客气摆手:“不了。”
“真不尝尝吗?这饮品香甜爽口,正合此夜此景, 换了其他人, 我还舍不得馈赠呢, ”姬策说着, 命身后人重新拿出一盏崭新的杯子,乘上满满一杯递给他,“大周精酿,价值不菲, 可别浪费了。”
陆久安半信半疑抿了一口, 味道确实香甜,带着浓浓的果味,于是端着杯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以后, 陆久安后知后觉尝出一股酒味:“这是酒?”
“自然。”姬策负手而立,“虽然后劲有点大, 不过只此一杯,不碍事。”
陆久安两眼放光,舔了舔嘴巴,意犹未尽道:“没想到酒还挺好喝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