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他用手背轻轻蹭了下面颊,沾了一手的粉。
的确听闻贵族青年和少年小倌都流行敷粉簪花,但没想到是这番志趣。难为刚才皇帝没给吓着。
廿一捧了一€€水,泼在脸上,洗完却反而渐渐皱起眉。
从腰牌看,镜中青年应该名叫“李小灯”。
洗净脸后看着年纪更小,或许不过十七岁,皮肤苍白,面容英挺,眉目深邃,只是面相中便带了丝愁绪。
这张脸……让他莫名有些似曾相识。
却不像是什么认识的人,而更像是€€€€
而就在这时,廿一忽然神情一动。
门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就像脚踩落叶的€€€€声,不是非常敏锐警惕难以注意。
接着,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缝隙越来越大,仿佛有人在通过这道缝隙往里面窥探。
廿一侧身,净房的门刚好掩盖住他的身形。
窥探者便觉得里面没人,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跑了进去。
那竟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比廿一现在附身的壳子还要小上几岁。但乍看到他时,廿一几乎以为在照镜子。
这孩子……居然和他现在用的脸,看起来十分相像。只是看起来举止笨拙,发髻都束得有些歪斜,看着有点像个瘦版“不倒翁”。
他微一思索,推开净房的门,故意弄出了些响动。
那“不倒翁”原本本来鬼鬼祟祟地在一个床铺边不知找些什么,被狠狠吓了一跳,看到他才松了口气,结结巴巴地嚷道:“李小灯,你吓死我了!”
廿一挑眉,心想:眼前这小孩和我这身体长这么像,搞不好是个血缘兄弟。总之应该知道点东西,那便逗逗他。
于是,他一动不动地往那边一站,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人家,也不说话。
这时正是黄昏,夕阳将落未落,忽然钟声敲响,到了宫里掌灯的时间。
这卧室在二楼,楼下隐隐绰绰亮起的灯火隐约自下而上,照亮了廿一的脸,衬着他那洗了一半的白粉,几乎带出了点森然鬼气。
“不倒翁”忽然打了个冷颤,轻轻吸了口气。刚才有人突然出现,他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现在才忽然想起,早上才听人说,昨晚这李小灯不知怎么想的,胆大包天,跑去了皇宫寝殿,被许多侍卫压住了要斩,那此刻眼前人莫非是……
想到“鬼”这个词,他忍不住两眼一翻,直接软倒下去。
廿一:“……”最近这些发展都和预料的不太一样。
他施施然地撩开衣袍,半跪下去看那年轻孩子。他这一低头,人家立刻又被吓醒了,哭喊道:“鬼啊!别带我走!”
廿一轻轻一笑:“好说好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不倒翁”兄弟摇头晃脑地嚎道:“你那棋子不是我要打翻的,是方臻撺掇大家一起搞的。骑马课上的钉子他们骗是我闹着玩放的,没想到你会摔成那样。至于他们打你……我也没办法啊,我要是帮你说话我会一起被打的!”
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心翼翼地飞快瞄了眼廿一:“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李小灯你早死早超生,我给你烧纸!”
原来是同辈欺凌,打架所致。廿一想到自己刚醒时看到身上青紫时的胡思乱想,心中笑骂自己禽兽。
不过,有件事倒是有趣。
“君子六艺?”他摸着下巴,慢悠悠地问道。
少年一怔,不知他忽然报课名做什么,只是愣愣地点了下头。
廿一站起身坐回床上,看这少年瑟瑟发抖地继续赌咒发誓,心下生奇。
君子六艺,简单的说就是礼、乐、射、御、书、数。为贵族男子必学技艺。但不论是他附身的李小灯还是眼前这个少年,谈吐衣饰都不像名门之后,却在宫帷重地学习这些,着实奇怪。
接下来,廿一又简单翻了李小灯的衣物书籍,发现他们的课程都是简单入门,即使是普通士族,也因已在孩童启蒙时学过,万没有来皇宫补课的道理。
而李小灯的衣物里,最上面的是件和眼前少年身上类似,看不出品级的普通锦衣……怎么,这些少年不仅长得像,还有统一制服吗?
廿一啧啧称奇,也不知留他们在宫中受教的人用的是什么名目?
此外,包里还有几件粗布衣裳,像是宫外衣服。
李小灯是从外面进宫的?
这个年纪,既非贵族,又非侍卫内监,却在宫中驻足,学着六艺,甚至出入帝王寝宫……着实奇怪啊。
廿一把东西放回李小灯的包裹时,忽然碰到一个微凉的物件。他凝眸细看,发现是块被缝在包袱内袋被仔细藏好的锦袋。
那刺绣极为精美,是宫中御用,锦囊用针线封了口,廿一不敢贸然拆开,只是摸到里面像是有东西的。
廿一没来由地觉得,这锦袋似乎有些眼熟。
他对着灯光细看,发现那刺绣竟组成了龙凤纹路,竟像是帝王之物。
锦囊底部似有凹凸,廿一仔细一看,发现是个“庆”字。
“庆”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名字,还是……某个称号的一部分?
他对原主的身份有了好奇。
首先,判官说的很清楚,自己是借尸还魂。也就是说原主当时在帝王寝宫中其实已死。
那李小灯心口伤口应该就是致命伤了。那伤处像阵法一般的花纹又是什么东西?
是别人杀的他,在他身上刻的……还是他自己所为?
这一切,和自己的借尸还魂又有什么关系?
他顺手把包裹放回床底,无意间却摸到床板上有一块凸起,竟是个简易粗制的暗格。
廿一轻轻一按,抽出一叠纸。
他摊开一看,竟然都一遍一遍,重复写着六个字。字迹凌乱,有几处甚至戳破了薄薄纸张,仿佛能透过这一笔一画,看出主人刻骨的恨意。
€€€€那六个字是:“鸠占鹊巢者,死!!!!”
第4章 折辱
这些字是身体原主留下的?
“鸠占鹊巢”……说的究竟是谁?是这李小灯认识的某个人?
€€€€还是说,干脆就是自己这个借尸还魂的外来魂魄?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廿一放下玉佩,转向“不倒翁”仁兄,问道。
对方哪怕再傻胆子再小,见他在包里这么摸摸索索半天,也知道眼前是个活人了,正气恼自己被戏弄,要找他算账,闻言立刻语气很冲地来了句:“还什么人€€€€李小灯,你就是一傻子!居然敢耍我!我要告诉方臻,让他们来收拾你!”
廿一安安静静地看他撒完泼,才慢悠悠道:“好说,好说……但朋友你如此鬼祟,恐怕也是逃课?若没了我,他们要欺负的下一个人就是你了。不如咱俩和和气气的,你答我问,我日后帮你,不好么?”他说话时惯常轻言细语,神态从容,仿佛不论是天地倾颓的大事,还是这种偷鸡摸狗的鸡毛蒜皮,都是喝杯茶就能解决的,能奇异地给人带来安定感。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容易看透了。
廿一醒来时便发现,屋中有八张床,那就是八个弱冠年纪的少年人。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圈子,总是有个领头的,也最爱通过底层的“被霸凌者”来确定领袖位置。
廿一附身的李小灯,估计就是这个被霸凌者。
而面前这少年衣摆带土,像被人踢踹所致,回来时开门的动作又鬼鬼祟祟,如惊弓之鸟,恐怕就是下一个“底层”了。
那“不倒翁”果然不说话了。
但他想了会,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废物能做什么?还不如我呢,我爹好歹有几亩地呢。”
他爹?
廿一透过灯光细细打量眼前人的眉眼,才发现李小灯和他面容细看最多只有六分相似。
听这话音他们也不是兄弟,那究竟是什么关系?
怎么这么巧长这么像?
廿一:“对了,你叫什么?”
对面仁兄:“………………”
他被这样接连一番耍,早已不相信对方是真的不知道他名字,只觉得这个李小灯是吃错了药,忽然这么找打,当即怒道:“你爹叫何囤!”
廿一险些笑出来,何囤这副气滚滚的样子,还真有点像只河豚。
他正想再套话打趣两句。而就在这时,屋门忽然被人狠狠推开,发出“咚”的一声响!
另六个二十上下的少年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算上他们两人,总共八人,人算是都来齐了
在看到他们的脸时,廿一沉默了。
黄昏下,未点灯。
猛一看轮廓€€€€少年们竟然长得……分外相似。
像廿一附身的李小灯,最多比李小灯可能都略小了几岁。
不,也不一定是像李小灯。
廿一打量着这七个年轻人,心中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有一个可能是……这些人、包括李小灯在内,都是像同一个人。
或许……因为这个人,这些长相相似的少年才聚集在这里,学习君子六艺。
进屋来的这些年轻人里有一个明显为首的,皮肤黝黑,面盘方正,长的倒是十分刚直,带着土地里长大的特殊扎实感,估计就是何囤刚才说的那个带头欺负人的方臻。
少年们应该是才下学,看到一夜未归的李小灯先是吓了一跳,抓住何囤问了一番,便又嚣张起来,和往常一样气势汹汹地抡圆了拳头,准备好好教训李小灯这个“讨厌鬼”和何囤这个“受气包”。
反而是看着一根筋的方臻让其他男孩子先停下。
他并不是突然想帮这李小灯,相反,方臻觉得此人今天安安静静地一站,却反而比平时什么时候都目中无人。
他只是忽然敏感的觉得,眼前的李小灯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同呢?
是难得没有恶毒地唠叨抱怨命运不公?
还是因为终于不再娘们唧唧地吹牛胡扯什么自己原本出生高贵,被人偷了命要报仇雪恨?涂脂抹粉地想要攀高枝?
方臻挠了挠头,没想明白。
不过,有一点方臻没感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