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25章

第29章 明珠

谢明烛竟也不闪不避,反而只轻声说了两个字:“来了。”

€€€€来?来什么?

那匪徒原本只是一时怒气上头,其实便不敢真的这样杀了他,如今听到这个“好”字,心里莫名一突,便听身后忽然一阵哗然,再一回头,便见寨子门口几个守卫的弟兄都昏在地上。

匪首目眦欲裂,抬斧四顾,搜寻敌人€€€€电光火石间,一群黑衣轻骑仿佛从天而降,将他部下全缴了械。

这些人衣着还带着家徽,显然是谁的家将。

他们单膝跪地,先对谢明烛行了礼,而后去扶起那个抱着球的小胖墩,叫了“公子”。

原来是藏在暗处,保护这小胖墩的护卫。

小胖墩是今上堂妹€€€€宁安郡主之子,也算身份贵重,但是出来打马球还要这么多人跟着也是少数。因此众人看到这堆人马从天而降,惊喜过后都十分奇怪。

那小胖墩在侍卫堆里,一把鼻涕一把泪:“明烛兄,你真太神了,我都不知道有人跟着我,你是怎么猜到的?我还以为死定了……”

谢明烛怜爱道:“这点事你能吓成这样,说明你爹娘给你带暗卫是对的。”

众人哄笑,便忘了谢明烛其实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怎么猜到别人家的暗卫行踪。

接下来自然也没玩的心情了,大部分少年便准备索性跟这队护卫回城。

他们正要离去,谢明烛叫住护卫头子,笑道:“辛苦将军将这伙贼人也绑了去,送官。”

”好好好!”小胖墩连连拍手:“让他们抢咱们,也不看看公子几个都是什么人。”

护卫头子却犹豫道:“这……”

谢明烛微微挑眉,其实知道护卫是为何犹豫。

问题的关键便在于最开始他和盗匪说的那句“太守已奏天子,盗匪尽灭”。

这里虽然在城郊,却不至于能藏这么多人不被太守发现,这些盗匪多半有些背景关系,更可能是为一些达官贵人所蓄。关键时刻能做些脏活。贸然将他们送官,恐怕会惊动他们之后的人。

谢明烛目光却落在被护卫救出的女子身上,她们大多面黄荆钗,估计就是附近农户女儿妻子,如今却衣不蔽体,被这些匪徒毁了终身。

他对着护卫长拱手道:“便说是我定要将贼人送官。”

护卫长犹豫:“但……”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家小公子。但那小胖墩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笨拙地踢那土匪的屁股。

护卫:“……”人和人的区别真大。

谢明烛打断,低头为礼道:“将军只需将匪寇绑下山。至于其他,若真有后果,谢某承担,与贵府无关。”

护卫长连忙还礼:“小人不敢,谢公子言重了。您不和我们一起回城吗?”

谢明烛笑道:“我再透透气就回。”又低声道:“请寻些厚衣服给那些妇人蔽体,让她们自己归家,不必张扬。”

护卫称诺。

众人押解匪徒离去,这片土坡便立刻空荡安静起来。

这里一片荒地,哪有什么可透气的?其实谢明烛是想等人走光了,搜一搜这寨子,看能不能有些好运气,真找着什么匪徒和朝堂重臣来往的痕迹。

那群护卫走前,谢明烛要了把剑。他太讲究,爱干净得很,这土匪窝里都是灰土油污,便用剑鞘推门。

刚走进去,便看里头已有了个人,懒洋洋地坐在匪首那虎皮座上。

€€€€正是开头想息事宁人,被谢明烛称为“子闲”的紫衣少年。

他名叫贺子闲,也是个将门世家子,两家还是至交。比谢明烛还大一两岁。只是他特别懒,别说练武了,不入仕,不科考,甚至懒得动,能躺着绝不站起来。

也是这伙世家子弟里,和谢明烛最聊得来的人。

谢明烛之前就发现这人趁乱溜了,因此并不意外,只是问:“子闲兄留在这里做什么?看中这虎皮袄子了?”贺子闲懒洋洋地摇头:“非也非也,这么大一块皮子,拖下山我不得累死?我是正好知道点事情,又想到些事情,便想留在这里,随便劝一劝你。”

他讲话似是而非,语气懒洋洋的,直听的人昏昏欲睡,末了还拍了拍边上,加了句:“明烛兄,这位置三个人坐都不挤,你要不要过来,咱们坐着说……你太高了,我仰头看你累。”

谢明烛看着那袄子,十分嫌弃,只说了一个字:“脏。”

贺子闲“哦”了一声,便道:“说话好累。那我直接点吧€€€€明烛兄,你今天这事儿做的太张扬了。”

他抬起眼睛看着这位年纪轻轻便被以昭世誉之的朋友:“八个世家子弟,一起出城去郊外,还走了不为人知的小路,撞上了一个土匪窝,土匪还胆大包天要动手,被郡主家的侍卫抓了……”

贺公子慢悠悠地概括完他们今日一番见闻,话锋却蓦然一转,语气忽而慎重:“€€€€明烛兄,我不及你聪明,才疏学浅,所以猜不到你是怎么做的,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全叠在一起的概率有多低。”

“你故意入匪窝,以身涉险,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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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君子不惜死

谢明烛眼睛也没眨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子闲毫不犹豫地接话:“你就装吧,就那句‘下等贱民’,一看就是故意要激怒那匪首,让我信你能说得出这话,还不如信你真是个断袖呢。”

谢明烛脸色一下就黑了。

贺子闲最后半句当然是个玩笑,但其实是几日前发生的一桩事。

*

本朝重文,士子风雅,常有人敷粉簪花,肖魏晋风流的,而一起兴盛的还有断袖之癖,与美貌少年交往结契,在贵公子中还算得上一桩风流雅事。

谢明烛听闻许多,却全然不在其列,这位公子哥“直”得很,觉得大丈夫坦坦荡荡,志在天下,敷那白粉,描眉画眼,儿女情长,实在矫情,还虚度光阴。

但有时候,人就喜欢有挑战的。

几日前,谢公子没带什么侍从,当街差点被人“抢”了。对方瘦的像根麻秆,带着面纱,隐隐可见红唇润泽。上来便拉住谢明烛的手,塞给他金银,说要与他秉烛夜谈。

谢明烛当时一个条件反射,反手就把这麻秆给摔了€€€€好歹顾及人家是个“姑娘”,没摔得太重。

结果,其实并不是姑娘。

面纱一摘,是个阴柔公子。偏生谢明烛还见过他,是父亲一名同僚之子。

谢明烛以己度人,觉得当街调戏到了熟人头上,此人应该十分羞愤,便没多说什么,径直走了。

却没想到,对方反而就此缠上了他,痴痴道:“我说何人如此风流,原是如晖谢郎。”

如晖谢郎,一时成了街头巷尾的话头。谢明烛没忍住,揍了那公子一顿,还扬言再有断袖到他头上的,见一个打一个€€€€结局是被家里禁了足,今日方才出门。

*

贺子闲看谢明烛脸色难看,才发现那事恐怕真给谢公子带来了心理阴影,知道玩笑过了火,连忙摆手投降。

“谢兄,谢兄!言归正传,说正事!”贺子闲陪笑:“你胆子也真是大,虽说那匪首应该不敢动手,但这样的人都是提着脑袋过活,万一一个不慎……”

谢明烛打断道:“不会。”

他这其实就是已无形中默认了刚才贺子闲说的,他的确是故意激怒匪首。

“郡主家的家将在暗处候着,不会让我们这些人真的出事。”他淡淡道。

贺子闲道:“说来,这也是我最不解的地方,既然那些侍卫在,为什么不在盗匪拦路抢劫时便出手,而要等着匪徒出刀子,给他家小公子吓得屁滚尿流时再€€€€”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

“你想到了吧,”谢明烛道:“郡主家的恐怕也知道这里有什么,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想产生正面冲突,因此如果我们这里没有人命危险,只是损失些钱财,护卫们不会出手。”

贺子闲点头:“的确,后来押解盗匪去官府,他们也不太情愿。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实在没有拒绝你的理由罢了。”

他终于从那半躺的姿势直起身来:“郡主府的不愿冲突……这伙盗匪是什么人?你就是故意带着这么多人来,设了这个局,抓他们的吧?”

谢明烛却说:“贺兄,真想问吗?”

贺子闲动作微顿。

谢明烛道:“知道了这些污糟事,可做不了富贵闲人了。”

贺子闲微微沉默,忽然起身,向门外走了,倒是十分干脆。

边走他边懒洋洋地说了句:“你说的对,那我便不想了,反正现在四海清平,又有你这种人在,天下大事轮不到我烦恼。”

谢明烛摇头:“你真是看得起我。”

贺子闲哈哈大笑:“那我答应你,若真有一天,国势动荡,你谢公子不幸殉国辞世,我再力挽狂澜,岂不更显英武?”

谢明烛:“……”这蠢货说话真是好不忌讳。

贺子闲人走在门口,忽然又回了个头:“明烛兄,多问一句,像你这种生来什么都不缺的,何必淌这些浑水?或许结局反而不美。”

谢明烛道:“还记得我刚才和盗匪说的吗?”

“刚才?”贺子闲想起他掉的那些书袋就头晕:“你说太多了,哪一句?”

谢明烛一笑,朗声道:“君子不惜死。”

*

贺子闲走后,谢明烛才独自一人,认真搜起了匪窝。

他刚才并未与贺子闲玩笑,这伙盗匪的确背景深厚,驻扎此地不过半年,已强抢附近平民粮食不计其数,更有掳掠妇女,强抢放火。

天子脚下,如此猖獗,没人报官吗?当然有,没人剿匪吗?当然也有。

只是一段时间后,报官的死于“急病”,剿匪的回禀匪寇已清,领赏升官。

结果,匪还是在,却没人敢报官了。

谢明烛是在一座茶楼门口偶尔遇到一个瞎眼的老头。老人住在这附近,和女儿一起卖艺说书。女儿被盗匪抢了,他去报官,眼睛被打瞎了,就要死了,便回到了这座曾和女儿一起讨生活的茶楼,在台阶前哭这些没人信、也没人在乎的故事。

谢明烛一开始也没全信,但他决定查一查。

一查,才知道,繁华下是枯骨,盛世是件华美的袍子,边缘绣着腐烂的花。

匪寇背后是当朝国舅,皇后的兄长。

当时帝王庆利帝已过五旬,年迈温和,虽理朝政,但看着终究精力有限,外戚便得了势。

这伙匪徒其实就是国舅爷专做脏事的刀,比刺客死士都要好用。毕竟刺客那黑衣仿佛就露着阴谋的味道。

但是盗贼就不同了。

比如七日前,大学士家遭了贼,还杀了他家刚满月的孙子,大学士因为过度激动,也心疾发作死了。这只能是倒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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