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27章

少年神色大变,立刻顾不得其他,便追了过去。

谢明烛反手将木箭朝来处掷去,便闻一声惨叫,一名暗中偷袭的匪寇立时倒地。

但等他再回头去找,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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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宿命

谢明烛找了一圈,天色已经不早,担心国舅的人得到消息后上山,在将密室所在的房间恢复原样后,便也离开了。

毕竟虽然女人疯癫,但那少年行为自如、神志清楚,并不值得他过分忧心。

€€€€只是稍微有些可惜。

谢公子想,那可真是个有趣的少年。

他回城之后,盗匪已被押解入大理寺。次日,他呈上密道中找到的证据,立案,审判定刑。

一切顺利得连谢明烛都感到意外,此案热议滔天,连街头巷尾的小儿都在议论。

终审陛下亲批,盗匪等人斩于菜市,幕后主使国舅被削爵流放,皇后被罚禁足,没说什么时候会解,与冷宫一般无二。

至此,小小的一次冬日出游,却牵连出了庆利年间最大的罪案,不知什么时候起,谢明烛的声名喧嚣日上,人人都说他少年奇才,志斗国舅,为国为民。

谢公子当年年少气盛,意气风发,才华横溢,只想着大刀阔斧地铲除奸邪,匡扶山河,自然容易忽略很多细节。

比如,为何这个疯癫女人与其他妇人不同,会单独关押在密道中€€€€和机密账簿一起?

盗匪窝中的俘虏,其实只留女人。平民男子不论年龄,都被杀死。那少年又为何会被留了一命?

比如,定军侯府因镇国长公主体虚敏感,曾因熏香起疹,因此从不燃香。

其实谢明烛常往来的地方,又常焚香的,只有一处€€€€便是皇宫。

又比如,国舅爷在皇城底下畜养盗匪,连郡主府都有所耳闻,皇帝虽然多病,却尚不算年迈,当真一无所知?

只是,当时的谢明烛并没有意识到。

皇帝嘉奖赏赐圣旨到定军侯府那天,谢明烛正在一个人下棋。

书僮问:“公子,你为什么自己和自己下棋?”

谢明烛说:“因为你家公子棋艺高超,盛京已无人可敌,只能自己左手和右手玩了……哈哈,说笑的。我不便出门,琢磨古棋谱解闷罢了。”

书僮又问:“那您为什么不便出门啊?

谢明烛说:“避避风头。”

他似乎不愿细说,身后却有人冷冷哼了一声:“避风头?你小子也知道!”

听闻此声,谢公子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喊道:“娘,爹又要揍我了!”

定军侯谢赫立刻眉头一皱,呵斥道:“多大的人了,好好和你说句话,就知道找你娘。”

谢明烛扬眉:“不找娘,您会和我好好说话吗?早就揍得我说不出话了。”

平日里,谢赫和谢明烛就是这种相处模式。一个怒斥一个顶嘴,直到镇国长公主将父子两个分开。

然而,今天谢赫却反常地没有继续训斥儿子。

“你娘病了,”谢元帅道:“这几日别去烦她。”

谢明烛立刻道:“怎么会?严重吗?御医来看过吗?”

谢赫摆了摆手:“都看过了,没有大碍。还是早年的老毛病,体寒亏空,吃几贴药,等天暖和了,便会好了€€€€等等,站住!先别跑……你一会再去看她,我有几句话想交代你。”

他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好一会,捏了下眉心,看了眼边上的书僮。

那书僮一怔之后,低头行礼,退了出去,还关好了门。

谢明烛敏锐地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他开始猜测父亲要对自己说什么。

他年少气盛,做了那么多所谓的肱骨大臣都不敢做的事。但国舅一脉掌权的时间比他的年纪都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有一日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退一万步说,光是想要复仇的,就要给自己……给家里添多少麻烦?

郡主等盛京贵族,这么多年佯装不知,甚至避其锋芒,不就正因如此?

他以为向来严厉的父亲会呵斥自己嚣张傲慢,不知轻重,罚了家规或者禁足,甚至将他送出京城,怕他给家族引灾添乱。

但其实,谢赫只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元帅的手掌厚重,隔着单薄的棉衣,仿佛还能感到他掌心用剑磨出的厚茧。也热的很。

谢赫微微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想做什么,就去做。”最终,谢大帅对他年轻气盛的独子说:“苟利国家,不惜此身,不惜富贵€€€€你是我儿子,我信得过你。”

当年,谢明烛还不知,谢赫这了了几字,却还有第二层含义。

而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次年,谢明烛参加殿试,夺魁。十七岁连中三元,本朝绝无仅有。

至此,谢明烛入仕,先入翰林,圣上破格特许奏疏起草、参政议政之权。

人人都说,谢氏明珠,终于昭世。

那几年,是帝国最好的繁华盛世,河清海晏,无旱无涝,天下太平。

但若有人掀开这袭锦绣的盛世长袍,就会发现,其下……枯骨蠢蠢欲动。

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格外温暖的冬日,恰恰是后来一切的开端。

而黑暗的密道之中,明珠般耀眼的公子,污泥深处的少年,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如一个讽刺的笑话般昭示之后的结局。

€€€€一个从明亮到阴诡,从问心无愧到不择手段。明珠沉渊,堕入无间。

€€€€一个困于执念,疯了一样想找回一个死人。深陷泥泞,难以解脱。

*

谢燃回过神来时,他和赵浔正站在山路的岔道口。

赵浔一指前方:“我们要去南大营,走哪条路?”

陛下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女装,走路甚至还兼顾了淑女的秀雅,速度却丝毫不慢。只是时间久了,临时用草药化的妆时间长了便淡了,浮现出异常苍白的肤色。

谢燃便想到,赵浔看着一路上一直在作妖,其实中了毒,半个手臂都抬不起来,而且毒渐入心脉,若按毒理说,每一下呼吸动作,恐怕心口就会有针刺之痛。

更何况,那所谓的复活阵法,烧的是赵浔的阳寿。

谢燃想,我一个死人,每在这阳世强留一刻,耗的都是赵浔的命。

他收敛情绪,对着东边的岔道微抬下颔:“那里。再走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你先把这身衣服换了吧。”

赵浔虽然很有在谢燃面前穿女装的兴致,却万万没有穿给广大军士看,让大家落实皇帝是个女装癖的闲情逸致。于是便“嗯”了一声,拿了男装替换。

他里面是正常的亵衣,原就只是穿了女装外裳,换起来并不狼狈麻烦。

只是他换完,看边上那人背对着自己,望着遥遥山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赵浔不自觉地皱眉。

谢燃想,我在看那座鼎、那个复活阵法所在的山,在想怎么才能毁了你复活我的所有希望,让死人回到该去的对方,让活人好好活着。

他对赵浔道:“没什么,在想一桩麻烦事。”

赵浔就顺着问:“什么麻烦?怕被郡守抓回去?”

他最后半句用的是个玩笑的语气,结果谢燃没笑,他自己就先笑了:“李兄放心,朕先抓了你,便没其他人能再抓你。”

陛下脸色比谢燃这个死人还难看,但笑得却很开心。

谢燃:“……”他忽然觉得非常糟心。

但那阵无奈的情绪过了,另一种微妙的感情就像绵软细密的丝一般缠了上来,然后缓缓收紧,像捏住了心脏。

他忽然感到,有些难以说清……却格外剧烈的酸楚。

谢燃沉默地走在前面带路,赵浔这几日来异常的活泼,在他耳边念叨不停,并且招式奇诡,总是一大堆毫无营养的废话里,掺杂一两句让人心头一跳的试探。

比如,此刻他在聊完路边可以食用花蜜的黄色小花后,忽然话锋一转,道:“李兄,军营驻扎乃是机密,而且受地形气候影响,时有变化,连我都记不清楚,你怎么这么熟悉?倒像是在军中久待过一般。”

谢燃面不改色:“猜的。”

最开始,赵浔试探谢燃身份时,两人还有剑拔弩张的氛围,但次数实在多了,谢燃都懒得一一再想借口,索性装作听不到或者随口应付。

赵浔却不以为怵,反而随手摘了片叶子,吹了起来。

那调子十分熟悉。谢燃想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是他们初见那日,在布满污泥的暗道里,少年赵浔给他母亲哼唱的那首歌。

这调子听起来真是温柔。

谢燃侧目注视着赵浔,看他长睫垂下,唇含着柳叶,眉眼如画,神情安然。嘴角甚至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不像个可怜落魄的少年,也不像个疯癫强势的帝王,反而像是哪家文人公子出游踏青。

仔细说来,这疯子也就在祭鼎那发了次疯,说话像个不择手段的昏君,其实折腾到现在,复活阵法用的都是他自己的血和阳寿,半点也没害人,当真心照不宣地守着谢燃心中那条名为黎民百姓的线。

这几日来,赵浔除了反复试探身份有点烦,其他时候安静乖巧得……近乎让人可怜。

“李兄?又不理我了?”赵浔笑着凑过来:“在想什么?哎,你既然不承认是谢侯,就不要摆出这幅表情了,太像我那老师了。”

一路过来,谢燃早已对他这种话脱敏,甚至还随口回敬了句:“那正好帮陛下缅怀师恩,规束言行。”

赵浔:“…… ”

看他表情,谢燃不自觉地笑了。

可那笑容却像风吹过的沙,很快便散了。

€€€€他其实刚才是在想,原来人都死了……却还是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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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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