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 第54章

赵浔微微眯眼,笑道:“贺卿在京城没有府宅了吧?”

贺子闲:“……”哦对,差点忘了。的确,他父亲的遗产早就被几房姨娘瓜分干净了,他当年自命清高,压根没争就自己乖乖滚去吃沙子了。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非要这时候戳人家肺管子。

赵浔笑道:“那想来贺卿是只能住客栈了,这样一来,我这位侍卫可没钱。一路上,买好吃的、贿赂守卫,还都是我给的钱。”

贺子闲忽然有种古怪的错觉,陛下这话里仿佛蕴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

贺子闲试探着看向谢燃:“没事?既然是我邀请,那自然应该我请客。至于其他开销,我都可以……借你?”

反正原本他也还想着存笔钱帮谢大人做点法事,祝人家轮回顺利,来世风风光光。

没想到世事如此玄妙,这笔钱居然还能花在死了的本尊身上

没想到,这位他想超度的对象却道:“多谢贺帅好意,但暂时不必了,我已答应陛下会随他回宫。若能得空再来找你。”

贺子闲下意识地顺着谢燃的目光看了眼赵浔。

赵浔在一旁笑道:“都看我做什么?我可不会锢着他……只是,一切都必须等之后说。这几日,李公子一步都别想离开皇宫。”

谢燃对贺子闲道:“贺帅,我在宫里西园住着也是个闲人,你若无聊,寻我便是,不必烦心。”

贺子闲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自己去寻盛京客栈住了,而谢燃就跟着赵浔回宫。

皇帝离宫十数日未归不是小事,至今却还没闹出什么特别天翻地覆的动静,也算一桩奇事。

赵浔当然不能以皇帝名义带着谢燃大摇大摆地进去,两人拿了个御前侍卫的牌子。

却没想到张公公已经在宫门前候着了。

原来,那日他们上山后,张真等了一日,又派人秘密上山搜了,都没找着他们,便一面继续派人密寻,一面回宫给了“陛下闭关祈福国运”的说辞先拖着。

赵浔简单交代了刺客的事情,叮嘱张真不要声张,暗地里去查便可。

他交代完,谢燃适时道:“陛下,离宫多日,事务想必繁多。你去忙吧,我回西园住着。”

西园就是蓄养“替身少年们”之所,也是李小灯之前的住处。

见赵浔似乎要说什么,谢燃又道:“宫中想必安全,没有准许我也不得出宫。若真时时跟着你,反而扎眼。”

赵浔略微思考,点头道:“那好吧。”

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谢燃反而心里发虚。

果不其然,赵浔立刻又说了句:“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每晚来我寝宫找我€€€€你不能拒绝,这可是出宫前我们就说好的,你每夜找我,我不动西园那些孩子。”

这时,张真已经退开几步,低头看着拂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不愧是最深谙宫廷生存法则之人。

不过说到西园,谢燃又想到另一件事,当时赵浔提出的另一个条件是,让他把血放满一鼎。

他问出口,赵浔回答:“如今不用了。”

谢燃立刻道:“陛下不是又要拿自己的血替吧?”

赵浔却摇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意,他凑在谢燃耳边,轻轻道:“之所以要用相似亡者之人的血,目的是引魂。既然魂魄已在,何须再引?”

谢燃浑身一僵,也说不清是因为赵浔这句话,还是从领口钻进去的湿/暖呼吸。

他刚刚张嘴,赵浔却像是已猜到他要说什么,轻轻将手指竖到他的唇前:“我们没必要再争辩此事。巧得很,我已找到了中一大师,他愿意在仪式前提前入宫。两日后,我们便能见到他了。料想大师贯穿阴阳之事,识魂断魄,自然不在话下,是不是?”

他忽然话锋一转,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还是说,你不敢让他判?你怕他断定了……你就是谢燃。”

谢燃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跳越来越快。却不光因为谈话内容,更因为这该死的越挨越近、近乎耳鬓厮磨的距离。

到最后,赵浔的嘴唇几乎擦过他的耳畔,他整个人一个激灵,简直没听清最后陛下说了些什么。

他斩钉截铁地后退半步,面无表情道:“好,那遵陛下令,便等中一大师明辨吧。”

转身走出一段,谢燃还听到身后赵浔在喊:“今天晚上记得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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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双更吧~

最近有点卡文,有时候感觉自己get不到佩子的XP,不过随便啦,写的开心就好了。

第67章 扶乩

西园在宫廷在外缘的区域,从宫门进去倒是近的很。

一走进院子,谢燃就觉得不太对劲。

实在太安静了,这个时间,按理应当有课,就算没有上课,一群少年人哪怕有宫里规矩压着,也不可能这样鸦雀无声。

谢燃微微皱眉。他留了神,不动声色地扣紧了袖中赵浔给的那把匕首,踩着€€€€的枯草,推开了寝房的门。

“吱呀€€€€”

门打开,先灌出一股冰凉的寒风,屋中竟比室外还冷。

谢燃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血红的“奠”字,中间插着三柱香,下面是一张画像。

画上人眉目细长,神情苍白阴郁,正是李小灯。

地上一个灰扑扑的蒲团。有一名少年正半跪在上,面前一个沙盘,双手握着根筷子,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门打开的瞬间,少年被狠狠惊着,整个人似乎一炸,简直是蹦起了三尺高,差点把香撞断,然后他直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谢燃,结结巴巴道:“李小灯,你,你,你的魂真被我请来了?这扶乩居然还真有用!”

这少年正是何囤。

扶乩,后世又称笔仙。可在沙盘写字,召唤亡灵操纵手中笔作答。难怪何囤抱着根筷子不知道在沙盘里戳些什么。好家伙。谢燃借尸还魂初来,这小胖子将他当作了鬼,如今离开几日,竟然又觉得他死了。

谢燃微微扬眉,顺着他的话问:“我,的魂?什么意思?”

何囤还有点懵,握着那筷子,瑟瑟发抖道:“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你这么久没回西园,方甄他们都传,你是触怒皇帝,被杀了……”

这离谱的推测,配上河囤那张懵逼还带着稚气的脸,真是反差出了一种喜剧效果。

谢燃也不由心生好笑,抱胸叹道:“咦,这么没头没尾你也信?那你说说,我怎么触怒的赵……嗯,皇帝?”

何囤老老实实道:“掌事嬷嬷也这么说,猜测你可能是侍寝时不够乖顺,让陛下不舒坦了,就被咔嚓一声杀了。嬷嬷还让我们引以为鉴,要好好学习房中术。”

“喏,就是这个,你看。”他说罢,还从胸口掏出一本册子,赫然就是那本“龙阳秘史”,还好奇道:“李小灯,你真的没伺候好陛下吗?真的像掌事姑姑说的那样……是皇上太勇猛,你熬不住了?”

谢燃:“…………”他后悔问了刚才那句。

明明知道十分荒唐,但糟糕的是,他竟然真的情不自禁地顺着何囤的话展开想了一瞬。

€€€€发现并没有答案。因为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床帏间的私隐事,陛下可能才更像是伺候人的那位……

谢燃按了按太阳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驱赶出去,问道:“那方臻他们呢?恐怕并不愿意做男宠娈童以色侍人吧。”

何囤手还紧紧抓着沙盘里的筷子,点头:“的确,他们闹的不可开交。自从有了你这事情,大宫女嬷嬷一心想用我们这些人巴结贵人,就不给他们饭吃。饿了七天,险些出了事。还好有张公公……”

谢燃打断:“‘张公公’?你是说御前太监总管,张真吗?”

何囤一脸茫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只听到嬷嬷看着他就跪下了,这么叫他。这位公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把大家都救了下来,还放了许多想走的人出宫,喏……方臻就在其中。说是陛下先前准许的。”

先前刚进院子,谢燃便觉得里头过分安静了,原来是多半少年都已被放出宫了。张真自然没有假传圣旨救这几个孩子的必要和动机,那看来的确是他们出宫前,赵浔下的旨了。

这位陛下,面上还在用这些孩子要挟谢燃乖乖听话。暗地里放人的令都下了。

也不知道赵浔是过度相信谢燃的人品,还是实际上做不出用无辜者性命要挟的事情。

真是……别扭又可爱。

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时,谢燃自己都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却见何囤正神色古怪地打量自己。

“……李小灯,你……你笑了。”

谢燃纳闷道:“这很稀奇吗?”

何囤也是一怔,连带着握着的筷子都在沙盘中一顿:“啊,这么一说,你其实以前也笑,但都是冷冷的,有点阴森气的。”

谢燃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真正的李小灯。

何囤继续道:“虽然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你那晚去过陛下寝宫后,整个人似乎都完全不同了。虽然也会笑,但总是淡淡的,好像和什么都隔着一层,我从没见你像刚才……笑得那么温柔,好像突然活过来似的。”何囤真把面前的”李小灯“当作鬼魂,用了“活过来”的比喻,但恰恰是歪打正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直觉里“隔着的那层”,既是阴阳之间不可阻挡和回避的界限。也是谢侯十年浸淫权术,违逆本心,克制自我……回不去的少年初心。

谢燃无话可说,转了话题:“既然能出宫去,你怎么不走?”

“我?”何囤摇了摇头,握着筷子在沙盘里一戳一戳地:“我就算啦。我和方臻他们家不一样。家孩子多,本来就养不起,我就不回去给爹娘添乱啦。不过宫也是要出的,一直赖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我等明天就打算收拾东西啦。毕竟我还是想娶个媳妇,总不能搁这儿真当太监吧……不过……似乎也不是不可以,那位张公公是真威风……”

他一起了话头,又有点喋喋不休的意思,谢燃开始有些头晕,抬手打断道:“等等,为什么到明天?”

何囤理所应当地抬起下巴示意谢燃看那沙盘香案:“总得事情做完了才能走,我要给你过了头七啊。这不,想问问你在下头还缺什么,我烧给你。也算咱们白认识一场。毕竟你也帮过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后来方臻他们还真不敢欺负我了……”

这少年只是个农家孩子,乍一看十分不起眼,却其实里头倒藏了份难得知恩图报的赤子之心,比许多自诩聪慧的达官贵人还爱憎分明、清醒许多。

何囤讲到这里,纳闷地看着谢燃:“你又笑什么啊?”

谢燃笑着拱手道:“笑是开心,想多谢你。只是你还没发现吗?你看看我身后。”

何囤一头雾水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时正值黄昏,谢燃颀长的身形在橙色的光下,映出一条浅灰色的影。

何囤:“………………………… ”

何囤几乎惊得跳了起来,大喊道:“你还活着???”

他真的反应似乎比正常这个年纪的少年慢上半拍。

刚才说话的时候,何囤甚至两手始终紧紧握着插在沙盘里的筷子,维持着扶乩的姿势,可能是觉得一旦松了手,他召唤出来的“李小灯魂魄”就要烟消云散了。

谢燃笑道:“我真是活人。不信的话,你松开那筷子,别管那扶乩之术了,走近过来看看我是不是能呼吸有温度,不就清楚了?”

何囤楞楞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没动。

谢燃看着他,他看着谢燃。

然后,少年的目光缓缓落到自己握着那根竹筷的手上,神色间渐渐渗出一丝惊恐。

谢燃终于觉出不对,上前几步,看到何囤额头上竟已渐渐渗出冷汗,背部被汗浸湿,手还紧紧抓着那根筷子,手背青筋迸出,筷子根部在沙盘之中,缓缓地移动起来……

谢燃皱眉低道:“有些不对,你松手。刚才怎么开始扶乩的,就用类似的话结束。”

何囤却已经快哭出来了:“我,我我也想松手啊,我松不开啊我!”

他话音落下,手却握着的那根筷子却挪动地越来越快,几乎像有一支看不见的手死死按着何囤的手,飞快地在这沙盘之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谢燃和何囤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那沙盘上出现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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