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姓秦的人可多了,但我还是想从夏岭这里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哦你说这个。”夏岭说,“从血缘上来讲,可可他确实是那个秦家里的人。不过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他现在和秦家的关系可能就像你和林家的关系差不多。”
他拿着快没水了的圆珠笔甩甩甩,在菜单上飞速地划拉着,“可可人挺不错的,你认识一下就知道了。”
我说:“你为什么叫他可可?”
“啊,因为他喜欢吃那个。”夏岭潇洒地把单子扔给老板,向我比划了一下,“可可豆,热可可那种的一切制品。看不出来吧,那个人很爱吃甜食。”
我随口说道:“确实,你是不是也想象不到,像梁砚那样的也会偷偷买米花糖吃。”
“什么?”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随口就说出了梁砚的名字。我看向夏岭,夏岭有些气鼓鼓的:“干嘛提他,好晦气。”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冰柜那边看看。”
米花糖,米花糖。
梁砚确实喜欢吃这种东西。从前上学的时候他搭配均衡营养的餐食里会多出来一包“垃圾食品”,比如摇摇薯条。他一般不在食堂里吃,偷偷买薯条的时候就像幽灵一样穿过大堂,走出食堂拐角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盒摇摇薯条。
那时候我和他还没说过几句话,但喜欢跟着他,在他买完薯条后自己也偷偷买一盒。
有梁砚的朋友走到他身边,诧异地问他怎么喜欢吃这个,我清晰地看见梁砚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别人送的,然后在朋友走之后,迅速地躲到什么地方把薯条吃光。
后来梁砚的伪装技术越来越水到渠成、天衣无缝。
我在他家里的时候他依然在做这种类似的事情。比如托林叔或者Laki去买零食。
每次我难过的时候,林叔都会给我带一包米花糖过来。
起初我以为是林叔顺手带给他侄子的零食,直到有一天我没忍住问了,林叔才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先生说这是您爱吃的小吃。”林叔回忆道,“他托我去买,我买到之后再交给先生。”
他以为他买到的米花糖不好吃,“怎么了,是哪里口味不对吗?”
我摇摇头,没有揭穿梁砚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而是伸手又从透明袋子里拿了一颗,把那金黄色的在嘴里一抿就慢慢炸开的米花糖吃完。
我说:“挺好吃的,也很甜。”
当天晚上我就抱着这么一大包米花糖找到梁砚。其实很难形容他看到我那一瞬脸上的表情,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精彩的。
他问我来做什么,我用甜甜的嗓音回复他,先生,感谢您锲而不舍地给我买糖吃。
最后我们在他书房的小沙发里分食完那一大袋米花糖。我缩在他的怀里,屋里都是暖洋洋的米花糖的甜味,舒服得让人想眯上眼睡一觉。
半梦半醒中,他俯下身来,唇轻轻印在我的唇上。
我以为是个吻,心跳都骤然急起来,他却只是慢慢地从我身上起来,垂着眸对我轻声说,你嘴边有颗炸开的米花糖。
我总是有种极为割裂的感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个俯身舔走我唇边糖粒、那个轻轻抚摸我被他剪坏的头发、那个在午后撑着脸颊,像只慵懒大猫一样指使我为他多放一块冰糖的人,和那个亲手推我入深渊,那个在床榻上对我毫无怜惜,那个在众人面前百般羞辱我的人联想到一起。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喜欢吃这样的食物,我却从来都不会在厨房里或者餐桌上看到它们。
就像我不得不在那个雨夜选择跟梁砚回家,选择在那张出卖自己的合同上签字。
就好像梁砚和我一样,没有选择。
像梁砚这样的人,也得不到自由吗。
我读不懂他行为背后的动机,但我想,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招惹了梁砚,于是我付出我的自由作为代价。那梁砚的不自由,又是他为了什么而付出的代价?
“喂,你在看什么。”夏岭不满地戳了戳我,“你还没选好吗,我点的串都烤好了。”
我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我愣了一会,很快就回过神来:“没有,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夏岭说道,“还好我聪明,早就预判到了,所以我就先按照我的口味给你点了。”
他提着热气腾腾散发着香味的袋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走吧。”
我问道:“是去你朋友家里吗?”
“不是。”夏岭冲我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秦恪带路在前面跑,夏岭和我讲了讲他的故事。秦恪是放弃继承权和家里断绝关系跑出来的,前两年搞风投攒下了点积蓄,回来就自己开了个酒吧。
“你是不知道,他们家天天搁那搞的那些事情,拿出来完全能拍个宅斗电视剧。”夏岭说,“所以说梁砚那个未婚妻还算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毕竟从秦家那种地方千军万马地杀出来,挺厉害的了。”
我应了一声。
夏岭停车的时候,挠了下头看向我,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诶不对啊,你们家难道就能把你这样放出来吗?你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来着,噢那个叫林骏的,他也不是个省事的灯,怎么还能把你给忘了?”
“可能是我存在感太低了吧。”我说,“我妈当时死的时候家里也没发丧,墓地也是林涉如随便给找的公益公墓。”
夏岭叹了口气,但还是不死心:“你家里真的没让你签过放弃继承权之类的文书?”
我印象里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类东西,看着夏岭摇了摇头:“我和林家人很少打交道。”
我笑了一声,“怎么,你是巴不得我那个便宜哥把我喊回去,叫我认祖归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夏岭在地方停下,潇洒地摘下头盔,“地方到了。”
我从车上下来。天气已经入秋,其实是有点冷的。我跺了跺脚,搓了搓手,奇怪地打量了这里一圈:“在哪?”
“来,我带你过去。”
秦恪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向我招手,此时的我在略显昏暗的路灯下,清晰地看见他右手的食指上似乎带着一圈素戒。
第44章 谁是想谈恋爱的人
眼前的是一家装潢很温馨的咖啡店。时间不算早了,里面还亮着灯,但意外的是,橱窗里映照出的前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木质的高脚椅和临窗的长桌上干净整洁,看上去十分冷清,像是从未有客人造访过。
我看向秦恪:“这里似乎是……咖啡店?”
秦恪笑而不语,推开有些沉重的玻璃门,示意我跟上他。
夏岭紧跟其后,乐呵呵地揣着手。
咖啡店里果然蕴藏着一股令人迷醉的咖啡香气,不过夏岭立刻纠正我,说这是秦恪专门飞去西非搞来的可可豆,一部分用来做成巧克力,一部分被他捣鼓成自然香氛放在入口。
“入口?”我捕捉到夏岭话里的关键词。
秦恪看着我笑了一下。他从前廊里往前走了两步,这间咖啡店看上去已经有些过分逼仄了,横向里竟然只能容纳两个成年人。他擦着我走过去,手在旁边的咖啡的陈列柜上轻轻一推,一道隐形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喔!”夏岭探头探脑,“想不到吧!在这里面!”
秦恪帮我们推着门,夏岭先走了进去,我跟在他的后面,秦恪又帮忙关上了门。
原来这里才是入口,我看着暗门后的世界,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里面的装潢和外面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外面的装潢温暖甚至是有点小清新,穿过暗门一条只有射灯照明的长廊和来回向上向下的楼梯上,一个后现代风格的酒吧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里地方一下就大了起来,豁然开朗。我朝着人声嘈杂的地方看了一眼,似乎是几个年轻人玩摇滚的在台上吼着嗓子。
我不禁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秦恪。这隔音做得是真好,刚才进门的时候是一点也听不见。
“走走走找地方坐下吃饭去,饿死了。”夏岭说,“先吃饭,吃完让可可带你在地下逛逛。他这老大了,区域也多,想干啥都行。”
秦恪瞥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到我身上,询问地看向我:“被风吹得都凉了。给你再热热?”
“凉了正好。”我说,“我吃不了特别热的。”
“他啊嘴挑。”夏岭已经一屁股摔在卡座的沙发里,扭曲着身体开始打开手机熟练地上号玩游戏了,“他是个猫舌头。”
他又大叫,“等等可可你给我热点吧,我喜欢吃热的,你弄好了给我们分一下。”
我看了走远的秦恪一眼,又看向夏岭,发出一个疑惑:“这里能热东西?”
这里的风格显然让我很难和一些能加热食物的东西联想到一起。非常大胆地裸露着水泥地面,金属板材地面,表面都是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后又以人工的手段想要模拟出那种自然的材质外表,整体都显露出极为冷凝的气质。
我看着秦恪走向那片用反光玻璃铺就的吧台,从里面似乎翻找了一会,然后很快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气定神闲地从一堆或微醺或调情的人们里穿行过来。
“我要吃饭!”夏岭发出不满的声音,“可可你真的好慢啊。”
我好奇地盯着秦恪手中的东西。他挑眉笑着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空气炸锅?
“啊?”我有点咂舌了,有点无法联想,“调酒台里也有烤肉风情的酒水吗?”
“你要是想喝的话就有€€€€开玩笑的。”秦恪说,“小夏赞助。他常在我这里蹭网玩游戏,说信号好。点了外卖一定等到放凉再吃,凉了再赖到我这里冷气过冷或者热气不足上,没办法,只能拿这个来堵他嘴了。”
秦恪边说边熟练地从卡座下面找出插排,三两下就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离我并不算太远。从酒吧里偏冷白的灯光下,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就看得越发清晰。
那其实算不上一枚戒指,似乎像是尼龙捻成的细丝在手指上缠绕了几圈。
“这个啊。”秦恪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低下头看了一眼,说,“这是我吉他上的弦。”
我说:“原来你还会弹吉他?”
秦恪的笑容好像淡了一点。他似乎很避讳弹起这个话题,更或者是说他怀念着什么。
他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突然停在我身后。
“晚上好,你是一个人吗?”
卡座比较大,夏岭进来之后自己一个人躺了半边打游戏,秦恪在那边对付着空气炸锅,从其他人的视角来看,我似乎确实和他们两个不熟的样子,更像是拼桌的。
于是立刻就有人来搭讪了。
过来的是个陌生的男人,手里举着一杯酒,很礼貌地问我:“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请你喝一杯?”
夏岭的嘴长成了“O”形,秦恪则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笑了笑:“很遗憾,我是和朋友一起过来的。”
话音刚落,夏岭的游戏战斗失败语音就响了起来,与此同时秦恪炸锅里的肉也发出“叮”的一声。
那个陌生男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耸了耸肩:“那好吧。不过你交朋友的品位可算不上好。”
夏岭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我向夏岭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然后微笑着看向陌生男人:“我觉得还轮不到你来点评我的朋友。这是我们的卡座,请你离开。”
陌生男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悻悻地离开。
“小然你好帅。”夏岭边吃边星星眼地看向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帅。”
我吃着温度正好的串,抬头看了他一眼,非常优雅地吃一口说一句:“那是因为你从前从来没注意过。”
“呵呵。”夏岭说道,“又让你小子装到了!”
很快他又一脸迷惑地问,“那个我其实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来找你搭讪的都是男的?大家是怎么通过外表看出来性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