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对不起。”我仔细看着梁砚的表情,有些心虚,心里的愧疚一下到达了顶点。
但梁砚却没说什么。
他把书从水里捞出来。上面的书页湿漉漉地黏连在一起,里面的便利贴字迹晕成难看的一团,所有的书签都报废了。他看了一下,然后说:“没关系。”
“上面有很多你做过的笔记……”
“那就再买一本重新写上就好了。”梁砚说,“所有东西自诞生起就会产生一定的损耗,这是无法逆转的事情。”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但一个星期后,一模一样写满笔记的书被重新放到了卧室里的床头。
我有些惊讶:“你还记得之前都写过什么吗?”
“记得一些。”梁砚说,“我重新梳理了知识体系,不懂的可以问我。”
我凭着记忆打开书本,发现梁砚的笔记比起从前用了红黑双色,从理论到实践,他都写了不少。
他竟然真的重新买了一模一样的一本,重新写上了笔记。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被温水的熨斗抚平了心。
我说:“先生,不懂的可以问你吗?”
我又说:“可是很多时候你在公司,你能不能给我你的电话?”
那个温柔的梁砚仿佛昙花一现,慢慢地在我眼前消失了。
“不可以。”他说,“小然,等我回家再说。”
三年里居然凭着零星的时间也能积攒下这么多,不知道是该自夸我天赋异禀,还是梁砚这位“老师”教得好。
许晴没能等到“八卦”,有些失望地缩回头去。
夏岭早就等不及了,接连打电话催我。
“关于这一点我回去给你录个视频,你看不懂的时候再多看几遍视频就可以。”我匆忙地摁断夏岭的电话,对许晴说道,“这个摩托车彩绘的项目我预估前景很好,你可以向杜晟再问问。”
许晴追问道:“他不给我怎么办?”
“他不可能不给你的。”我说,“从他交给你的这些任务来看,他现在已经有想要做的项目,所以他现在没有重新接触一个项目的时间。总之,你大胆去要就好了。”
许晴期待地看向我:“林老师,这个项目你牵头好不好,我跟着你喝汤就好了。”
我把杯子里的水清掉,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秦恪送我的琴弦戒指塞进兜里,笑着看向她:“傻孩子,我向他要废案他都不会给的。”
许晴嘀咕一声:“是吗,我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是不是因为你比他帅能力也比他强?我看他心眼子比针都小。”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周五的晚上一直都很热闹,我和夏岭没再好意思两个人去开一个大卡,直接奔去了吧台远远地看乐队演出。
来的时候他们唱的是一首有些忧伤的法国情歌。那个叫白帆的鼓手看见夏岭一过来,恨不能去抢了主唱的话筒。
“怎么样,来点什么?”被叫“小胡”的调酒师朝夏岭投去一瞥,“友情提醒一下哈,吧台也有低消。”
夏岭怒了:“我是那种看上去就没钱的人吗?”
“行,给你再上个果盘,235,扫码吧。”胡倩挑眉,“当然,也支持现金。”
很难以理解的是,秦恪这里其实很少有人穿着制服,但眼前这个女孩却穿着,她的身材曲线非常动人,制服显然在她身上不怎么合身,有点要撑开的趋势,但有路过的几个客人频频把视线投过来,她直接冷笑着翻白眼看过去。
很简单,胡倩坚持要穿制服的原因是因为她喜欢的那位最钟情的就是制服play。虽然夏岭和我都吐槽秦恪的审美,这里的制服穿上很像保安。
“情趣啊懂不懂。”胡倩冷笑,“没品味的家伙€€€€你他妈再盯着我胸看我就把你眼睛挖下来。”
她一个眼刀极为锋利刺向旁边的中年男性看去,“回去看你妈的去。”
她没说完一半,那个她喜欢的主唱就过来了。夏岭吃了教训,胡倩的声音一变得柔情似水,他就屁股立刻从高脚凳上蹦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拽着我跑去那边乐队。
虽然不清楚主唱下去是干什么,但我看夏岭说得不对,胡倩和那个主唱明明是双向暗恋的暧昧期,在吧台那里演极限拉扯。不过那个叫白帆的鼓手就太大胆了,他直接霸占了话筒,换了一首情歌来唱。
“Amour secret, toujours dissimulé,暗恋,被迫着掩藏。”
“Amour secret, pas le droit de le dire,暗恋,终日里伪装。”
“Amour secret, condamnés à mentir,暗恋,不能对他直说……”
很难评价鼓手唱歌是好听还是难听,但白帆倒是没有跑调跑得太离谱。
我啜饮了一口冰水,想起许晴看向我促狭的眼神,想起我轻描淡写揭过去那一瞬心口的剧烈抽痛,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歌曲不在音调,而在情感。白帆不太会唱歌,但他确确实实是喜欢夏岭的。他那炽热的感情,几乎要在那跑的没剩下多少调子里满溢出来。
而曾经的我,也像眼前的年轻鼓手一样,有着这样一腔孤勇。
思绪逐渐恍惚,情绪也如同杯里的冰球,慢慢地沉进水底。
“Mais toi et moi,我对你的爱是这么强烈。”
“N′en n′avons pas encore le droit,然而你和我。”
“Oui toi et moi,从未表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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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歌曲《暗恋》
第46章 报应不爽
一曲唱完,白帆紧张兮兮地跑过来,像小狗一样来问夏岭感受。
夏岭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什么鸟文,我听不懂。”
我很不道德地笑出了声,白帆看上去都快碎了,他坚强了一下然后说道:“这首歌叫暗恋。”
“唱这种歌干什么。”夏岭说,“你个大小伙子长得又不差,有喜欢的人就去追嘛。搞什么暗恋,男追女隔层纱!”
他又说道,“让秦可可看见你这样不得被你气死,你唱这一会赶走多少客。”
白帆的脸憋得都有点绿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哥,我不喜欢女的。”
他还想当场出个柜,但可惜的是主唱回来了。那个穿着皮裤黑长直的在吧台前还很温柔的大姐姐回来看见白帆这怂样,很冷酷也不留情面地说道:“滚一边去,你这调都跑到哪里去了。”
白帆悻悻地把话头咽回肚子里,又给夏岭和我端了个被胡倩定价“235”的果盘,才跑了。
我们坐在以为又要像之前那样消磨掉这近一个月都消磨过去的夜晚,我迷迷糊糊听着台上主唱大姐姐略微沙哑却很迷人的嗓音,我不懂这些,但是无论是炸一点还是伤感一点的,我倒是都能睡得很香。
但这时候胡倩过来了。她紧张兮兮的:“不好了,秦家的人来找秦可可了。”
“什么?”夏岭其实也快睡着了,昨天晚上安慕希苦练飞盘技术,把他拉练得累得够呛,这时候拔剑四顾心茫然,“啥?秦家?找秦可可?”
一开始我们都是满肚子问号,但正等到见到了胡倩口中说的“秦家人”,我这才发现原来是老熟人。
站在秦恪面前的,正是当年亲手碾断我手指的罪魁祸首€€€€秦修宁。
他看上去比我印象里的要憔悴了许多,曾经最重视仪容外貌的人现在胡子拉碴,头发倒是没有很明显的乱糟糟感,但确实是没有被主人精心打理过,或者是主人没有时间亦或者是没有心情。
“你们怎么过来了?”秦恪转过头看见我和夏岭,抿了抿唇,神情一下就变得严肃了起来,“你们先回去。”
秦修宁顺着秦恪的视线一下看到了我,整个人几乎是直接冲了上来。
“林然!求求你,是我之前不识好歹,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冲撞了你,求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他的眼里充斥着血丝,声音也变得极具嘶哑,和从前高中时代那个颐指气使的秦修宁简直判若两人。
我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这一幕是不是我的错觉亦或者是我的一场梦。不过即便在梦里我也未曾想过会见到像现在这样荒谬的情景:这样的秦修宁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秦修宁吗?
秦恪手疾眼快,把冲上来的秦修宁捞了回去,语气有些生硬:“有事说事,少扒拉人。”
然后秦修宁见到我就像饿狗见到了肉骨头,哪怕是夏岭上前去帮忙,两个成年男子的力量却依然拦不住这个已经接近疯癫的人。
“算了。”
我皱着眉头看了秦修宁一眼,“先放开他吧。他既然有话要对我说,就让他说吧。”
夏岭不同意:“别,小然,你别被秦家人骗了,他们都狡猾阴险得很,万一他想害你怎么办?”
“我害他?”秦修宁低头呛咳了几声,然后像是觉得好笑一样地笑出声来,目光看着我的时候全是不甘,“他是梁砚的心头肉,我今天敢碰他一下,明天梁砚不直接剜掉我一块肉?”
“你搁这放什么屁呢。”夏岭说道,“你他妈再动一下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捆起来?”
我看了秦修宁一眼:“你来找秦恪干什么?”
秦修宁的状态终于稳定下来了一些。他看了一眼秦恪,又看了一眼夏岭,最后看向了我,哑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在夏岭那边的工作室,我这个族弟和夏岭交情不浅,我在这边蹲了许多天,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蹲到你。”
这话说的,合着秦修宁是为着我而来的。
这年头还真是稀奇,前有周玉朗跑来说要和我亲自道歉,后有秦修宁多番纠缠只是为了见我。
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秦修宁语句混乱地说了一大通,大意是秦家在梁砚的雷霆之怒下彻底完蛋了,证监会和证交所已经进场调查,甚至还惊动来了经侦。也是为难他了,毕竟看得出来他的语文确实是体育老师教的,颠三倒四的毫无逻辑,但好歹他絮絮叨叨说了老半天,夏岭还茫然地睁着眼,我倒是稍微听懂了一点。
然而最离奇的是,秦修宁最后来了一句,想让我去找梁砚求求情,还差点当场就要给我跪下。
“你的意思是,梁砚是为了我,才向你们秦家发难?”
我说,“秦修宁,你不觉得这个说法有点离谱吗。”
秦修宁这脑补真是有点巧思,不去写小说可惜了。梁砚为了我,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听着也太戏剧化,但我不是梁砚的红颜知己,梁砚也更不是听上去就这么没有理智的英雄。
“离谱?”秦修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你是装的还是演的,还是想耍我看乐子?妈的我是真认栽了,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喜欢你,我他妈就是傻也不和兄弟抢人啊……”
“秦修宁。”我打断他,“我和梁砚的合约早就结束了。也许……你该去找秦媛?”
“你在说什么?”秦修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梁砚和秦媛的婚约早就解除了。”
我愣了一下。
“林然,林老师,求求你帮帮忙吧。”秦修宁见我愣神,赶紧抓住机会上前,他几乎是跪在地上,已经丝毫不顾忌形象一般,爬着向我这边过来,“现在谁的话都不管用,梁砚只听你的。你是他的软肋,林然,林老师,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夏岭和秦恪面面相觑,我看着爬过来想要抱我小腿的秦修宁,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退。
“梁砚有这么喜欢我吗。”
我淡淡地笑了一声,“秦修宁,三年前,不就是他让你弄断我的手吗。”
梁砚啊梁砚,现在你连锅都不愿意自己背。
也是,毕竟秦家是梁砚的母族,真要公开闹开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但他不想自己背骂名,竟然能想得这一出祸水东引,把秦修宁这个麻烦送到我这里来,是不是就是有点不太地道了。
不是说,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