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最后一划花纹便是完成,祁遇詹松懈精神,余光无意中瞥到时未卿。
阳光明亮如一束灯光般打在他的身上,将他面容映衬得如同天仙般皎美。
而此时天仙正凝视着他,黑眸中甚至能看到他自己的身影,他的心魄猛然被天仙摄去,手中失了力道。
“嘶……”
祁遇詹低头一看,食指第二指节被划了道口子,鲜血顿时争先恐后冒出。
祁遇詹:……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事。
“咣当€€€€”
被椅子碰撞地面的声音唤回神,待他抬头时,时未卿已经到了面前抓住了他受伤的手,慌乱间还碰得几根圆形木条掉落到了地上。
时未卿面色发白,捧着手不敢用力,又没有包扎的东西,慌张地正准备朝外喊。
祁遇詹另一只手食指快速竖在时未卿唇上,拦住了即将脱口的声音,“不必喊人,我带着药,这点小伤用金疮药足以,无需惊慌。”
或许和他一样不想被人打扰,时未卿看了祁遇詹一眼,点点头。
收回手从胸口取出金疮药和油纸包着消过毒的布条,祁遇詹看着时未卿吓得失色的脸,想给他转一下注意力,便把东西举到了他面前,语气温和,眼中带了些安抚,“一只手不便,可否请小郎帮忙?”
时未卿接过金疮药和油纸,脸色缓和了些,找回了原来的声音,“嗯。”
流速降下来的血撒上药粉后彻底止了血,祁遇詹握住时未卿发抖的手腕,低声道:“别怕,你看,血已经止住了,不包扎都可以。”
时未卿垂眸抿了抿唇,固执地带着祁遇詹捏着他手腕的手伸向油包,“不行,包扎好得快。”
祁遇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时未卿的发顶,任由他动作,“好,听你的。”
时未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的头顶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极力忽略这道视线,他取了一条布条认真仔细地缠在伤口上。
手中触感温热粗糙,慢慢地他的注意力移到了手中宽厚的手掌上,微不可察地比较了下他们二人手的大小,他发现身前之人的比他大了近两圈,不知为何握在手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包好了?”
“嗯。”
祁遇詹收回手,打量了一下,笑道:“包扎的真好。”
见时未卿要转身,他一边快速为灯笼收尾,一边拦住人,“在这等我一下。”
灯笼很快完成,祁遇詹提到时未卿面前,轻声道:“这个宫灯送给你。”
第032章
时未卿接过宫灯, 视线扫到包扎着的手指,眼神复杂地抬头,“你做这宫灯是送给我的?”
祁遇詹点头, 他绕过书案想要离得时未卿近一点, “是特地为你做的。”
时未卿低头打量宫灯, 抚着宣纸上他的画像,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身边从来都是献殷勤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人,眼前人特地亲手制作东西送给他, 心中也会有所求。
至于求得是什么,昭然若揭。
不愿逼迫他,时未卿甘愿克制自己,以礼相待,没想到人竟早就铁了心要走,也对,昨天就已然拒绝拉拢, 不过是他以意为之。
既然如此还何必做什么礼贤下士, 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 冷下声音道:“一个小小宫灯就想搪塞我。”
刚走到时未卿, 祁遇詹就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下, 不解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变了脸。
是宫灯太寒酸了,灯笼做得不好,还是嫌画像画丑了?
瞄了一眼宫灯, 拿在手里确实显得单薄,而且一对比真人发现是画得不太像, 不及真人十分之一,把一个哥儿画丑了, 任谁也不会高兴。
祁遇詹摸着鼻间,有些不自然地问:“你不喜欢?”
时未卿冷笑一声,“喜欢,你亲手做的怎么不喜欢。”
语气这么明显,人确实被气得不轻,祁遇詹心道他该如何补救回来,完全没意识到两个人说的是两件事。
昨晚便打算趁着这次被擒扭转第一次相遇留下的糟糕印象,眼下气氛和情形,正适合原本道歉的计划,左右一个歉两个歉都是道,他打算一起都说了。
看了看时未卿细嫩白皙的手,本想握住显得真挚,仔细思量后又觉唐突,最后便作了罢。
从没这么正式的道歉,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不过想起眼前之人将是未来和他共度余生的人,祁遇詹也就没那么慌乱。
他抬起头神色慎重地直视时未卿双眸,低沉地嗓音在外间一声一声响起。
“我想要和你道歉,第一个抱歉,第一次相见将你掳走多有冒犯,道歉并不是为了求得你的原谅,而是想做些什么弥补过错,第二个抱歉,送宫灯本是做为赔礼让你欢欣,却反倒让你不虞。”
时未卿眼睛直直看着,愣在原地,半晌后将宫灯提到两人之间,好似害怕打破什么一般,低声问道:“这只是赔礼?”
祁遇詹点了下头,“是,那次打翻了你的灯笼,不过此宫灯还是寒酸了,以后在下还是再送些其他赔礼给小郎。”
得到了肯定,时未卿已经形容不了他此刻的心绪,有狂风骤然散去后的激荡,又有峰回路转穷途末路的柳暗花明。
心中尚未平静,但心中生起的郁气和躁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反应过来是他错怪了眼前人,又想起刚才的态度,时未卿内心既惭愧不安又难为情,不敢再看那双沉黑似要把他看透的双眼,侧过头道:“不寒酸,宫灯很好,我很喜欢。”
眼前的耳朵肉眼可见得红了起来,时未卿前后两个态度又着实相差太多,祁遇詹再察觉不到他是误会了什么,就是他脑子离家出走了。
祁遇詹嘴角挂上坏笑,故意去抢他手里的宫灯,“这宫灯做的不好,小郎还是还给我吧,”
时未卿瞪大双眼,一脸的送了出去怎么还往回要的表情,反应快速地将手背到身后,把宫灯藏了起来,“你说的,送了我就是我的了。”
祁遇詹上前一步,微倾斜身体将手伸到时未卿身后,道:“还是有些寒酸,做为赔礼不合适,过两天定换个珍贵的东西补给小郎。”
“这宫灯已经是我的了。”时未卿警惕着祁遇詹,一靠近他便后退。
祁遇詹起了坏心思想要逗弄人,并非不是真想要回宫灯,装模作样不紧不慢地着又追着人退了两步,正准备直起身解释,意外突然发生了。
时未卿又后退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木条,脚刚落地便觉一滑,瞬间张着手臂向后倒去,宫灯一下子脱手飞到了空中。
担心人伤到,祁遇詹动作如闪电般飞快,一手揽住时未卿腰身将人收紧在怀中,提气跃起后一手抓住在空中飞向内间的宫灯。
落地后将时未卿放开,祁遇詹刚要低头查看他受没受伤,手里的宫灯便被一把抢了过去。
他的视线一路从他自己手上转到时未卿手上,最后停在了他的脸上。
“你没中软筋散!”
时未卿满眼不可置信,而后神色紧绷,脸色变了变,眼中阴郁上涌,“你又骗我!”
祁遇詹:……
突然翻车,刚建立的信任和氛围全没了,祁遇詹心里欲哭无泪又慌得一批。
见人没回答反而是沉思的模样,时未卿霎时感觉到从骨子漫延出一丝凉意,脸色变得苍白,他冷笑道:“在想怎么骗我?”
祁遇詹并不是在想怎么骗,而是在组织语言怎么说才能让人不那么生气。
他闻言抬头,见时未卿眼眶微红嘴唇微微颤抖,眼中的执拗明显是在索要一个答案,开口说的却是蛮横强硬。
时未卿太过骄傲,这幅口是心非维护自尊的模样,让他心如同被一只手用力撰紧地疼。
仍是站在原来的位置脚步未退半步,手中紧紧握着宫灯的模样,又让他心生百般柔软。
祁遇詹试探着伸出手臂,看着时未卿的神色慢慢靠近,直到贴到他的后背也未有丝毫排斥和拒绝。
手臂使力将人重新揽回怀里,没有感觉到任何推力,祁遇詹才抬起另一只手将他按在胸前,轻声在他耳边道:“第三个抱歉,这一次骗了你。”
“你看了纸条仍要找我,我便想亲自和你解释身份的事情,恐怕直接过来你不会信我,为了打消你的戒备才出此下策,我很抱歉让你如此难过。”
“你的身份我不会泄露,这世间哥儿生存不易,我不能帮上什么忙,自然也不会阻拦什么,希望你能相信我。”
时未卿动了一下,他把脸埋进眼前宽阔极具安全感的胸膛,耳边听着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闷闷道:“我从没不信你。”
低头抓住一只红得不行的耳朵,祁遇詹回道:“你说的我信。”
还记得时未卿昨天晚上说今天要答复,不知为何早上自来了之后却只字不提。
现在他们之间的氛围绝无仅有,趁着现在索性都解释清楚,让时未卿安心。
祁遇詹道,“拒绝入你麾下不是因为你,你很好,是我的原因。”
时未卿收紧握着提棍的手指,问道:“不喜屈居人下是是真的?”
“是真的。”
祁遇詹踌躇许久,才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要暂时离开几天。”
本想多留几天,计划突然被打乱,若想快速解决张大壮的身份,最合适的方法是让张大壮提前离开。
时未卿身体一僵,而后挣扎起来,祁遇詹松开力道,打量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才将人放开。
抓着祁遇詹的手臂后,时未卿抬头,眉头紧皱,“你要走?不行!”
“事情办完,我会立即回来。”伸出另一只手磨平时未卿的眉心,祁遇詹扫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臂,问道:“为什么不想我走?”
时未卿眼中划过茫然,而后将额头抵在了祁遇詹胸膛,听到心跳声才道:“我不知道。”
他一下子被问住,之前就没想通的问题,现在也没想明白,但听了祁遇詹会回来的承诺后,他已经不愿再强制把人留住。
祁遇詹想说什么,然而看着明显还没开窍的人,把话咽了回去。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时未卿还没开窍,但这个过程也是美好的,他们都可以好好享受。
祁遇詹双手捏着时未卿的肩膀,把他扶起,俯下|身眼睛直视他的双眼,认真叮嘱,“仔细想一想,想明白之后告诉我,如果能把我说服,或许我会留下来,以另外一个身份一直陪着你。”
两人距离太近,时未卿清晰看到眼前之人眼中的幽深,里面蕴含的情绪复杂诱惑,多看一眼便觉要被溺进去再也出不来。
他纤长的睫毛轻颤,似乎已经溺了进去,下意识问道:“什么身份?”
祁遇詹道:“这个问题也是小郎需要思量的。”
时未卿道:“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否则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擒回来。”
“好,一言为定。”祁遇詹伸出手掌,与时未卿击了一掌,承诺道:“我们已经击掌为誓,我若不回来,就让我……就让我……”
时未卿还没意识到人心险恶,一脸单纯地问道:“就让你什么?”
祁遇詹勾起唇角,眼睛直勾勾盯着时未卿,意有所指地道:“就让我找不着未来媳妇喽。”
反应过来又被戏耍了,时未卿睨向祁遇詹一眼,“流氓!”
晚间宵禁后,到了祁遇詹该走的时间,时未卿负手背对着他,问道:“你要走了。”
过于骄傲的人不懂服软,不懂低头,不懂示弱,明明想说的是舍不得祁遇詹走,实际说得却是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