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祺挠挠头,更迷糊了。
“我昨晚和你江叔喝酒时忽然聊起来的,”阮成丰神情复杂道,“你先前骗了我们吧,自打冲喜后,你和你郎君压根就没有圆房过。”
咳!
阮祺的脸一下子红透,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估计是江锐安那边无意间说漏了,这才兜兜转转传到大伯这里。
毕竟阮祺能骗得过家中长辈,却实在骗不过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没,我们……”
“行了,”阮成丰摆手打断他的辩解,“大伯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我那会儿盼望你们分开,也是怕你郎君身子不好,最终拖累了你。”
“不过我现在也看开了,清珞模样好,对你也不错,还是读过书的,若是能踏踏实实与你过日子,我们做长辈的,其实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阮祺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这冲喜的名头,实在是不中听,”阮成丰迟疑,终于说到重点上,“既然你们还没圆房,那能不能和他商量下,你们再重新办一场婚仪。”
重办婚仪?
阮祺抬起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你自小养在我们身边,你堂哥在边关打仗,十年八年怕是都回不来,我和你伯母没有别的指望,就希望你能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出嫁。”
说到这里,阮成丰停顿了片刻,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
毕竟当初为了给自己看病,阮祺是按照规矩签契约给人冲喜的,如今钱财收了,房子也收了,就想要重办婚仪,怎么想都有些得寸进尺了。
可阮成丰还是忍不住要说。
成亲和冲喜到底是不相同的,他和董念宁愿把那五十两银子全退了,自家出钱给阮祺摆酒席,也不想他一辈子背着这个名头。
“当然,他若是不愿意,咱们也不强求,大伯就是不想你日后受委屈,你们能好好过的话,有没有这一场仪式也没什么分别。”
这话说得有些绕,阮祺却是听懂了。
“……总之你回去仔细考虑一下吧。”阮成丰最终道。
常渊县近日很是热闹,百姓私下里谈论最多的,便是某位刚从京城调任来的知县大人。
据说这位知县办事很是雷厉风行,先是修了河道,后又拆了违制民宅,严禁乞丐在主街道上乞讨,就连摆摊费用也比以往翻了一倍还多,闹得人心惶惶。
董念手艺好,吃食摊位的生意一向不错,却也不愿平白多交这冤枉钱。
便决定先在鬼市上摆摊,若是实在不行的话,日后便不再去县里了。
鬼市上吃食摊生意最好的,除了烤肉烤鱼外,便是各种不同做法的汤面,臊子面,刀削面,羊杂面,以及夏天的槐叶冷淘。
雇车去县里时,董念一路都念叨着汤面摊子大,还得准备吃面的桌椅,傍晚来回跑实在太麻烦。
“……早劝你不要去了,”阮成丰宽慰道,“就在村口外面摆摊多好,不用起早贪黑。”
“如今庙里香火旺盛,即便不是庙市,来往香客也足够咱家做生意了。”
“我那还不是想多赚点银子吗。”董念叹气。
两人说了许久,却没听阮祺出声,纷纷转过头去,就见他靠在角落里发着呆,似乎根本没听清两人的对话。
“怎么了?”清珞侧头问。
车身摇晃了下,阮祺猛地惊醒,险些直接站起来:“已经到鬼市了吗。”
“才刚进常渊县。”清珞伸手将他扶住。
阮祺恍惚着点头,随后继续盯着车外发呆。
清珞望着他,面上露出狐疑神色。
“没事,”阮成丰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慌忙岔开话题道,“估计是午觉睡懵了,过会儿就好了。”
临近傍晚,天色昏沉。
只有摊位边上挂着两盏灯笼。
因为阮祺一直心不在焉,董念也不敢叫他做什么重活,只叮嘱他收拾桌面。
在几次差点打碎汤碗后,董念终于瞧不过,推着他去旁边休息。
“伯母。”阮祺回过神来。
“行了,”董念帮他擦了沾到身上的面粉,“这会儿客人不多,你和你郎君去集市上逛逛吧,只是别四处乱跑,亥时前记得回来。”
估计是受了街市摊位涨价的影响,今晚的鬼市明显比往常更加热闹。
除了古玩玉器,就连白日里才会售卖的货品,如今也都排满了街道两边。
“到底怎么了?”清珞轻声问。
“没,”阮祺不擅长撒谎,只能垂着头,“就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
大伯有句话说得很对。
冲喜和正常婚娶,到底是不相同的。
阮祺曾见过隔壁村里给人冲喜的小哥儿,那人个子高挑,模样也清俊,嫁的是县上有名的富户。
后来那富户公子病情好转,却是翻脸不认账,隔月便将他退了回来,说是不愿一个乡下小哥儿占着当家主母的位置。
事情在村里传遍,几乎没一个肯同情的,都说他既然已经收了那富户的银子,不管被如何对待,都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样的事例还有许多。
相比较起来,阮祺觉得自己已然很幸运了。
郎君是个好人,也愿意安安稳稳与他过日子,再奢求更多,倒显得他贪心不足起来。
夜风微凉,阮祺深吸口气,终于打定了主意。
“没事,我大伯爱操心,不过我觉得现在生活很好,没什么需要改变的。”
说罢拉住身边人,仰头笑着道:“走吧,我瞧见那边有卖糖人的,过去买一个吧。”
清珞并未多问,只是朝身后望了一眼。
随着两人走远,有细碎的流水声响起,夹着潮湿的气息,转瞬便消散无踪。
买了糖人,逛了卖瓷器和书画的摊位,阮祺便回到面摊前帮忙了。
阮祺做家常菜味道不错,却并不擅长做面食,一向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今晚被伯母盯着和了两回面,倒是长进了不少。
“这东西就是要多练才行,哪里有人是天生就会的。”董念露出笑,利落将煮好的面条装进碗中,浇上满满的臊子。
“嗯。”阮祺终于找到和面的乐趣,正想再揉一团面试试,就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人。
阮祺左顾右盼,却怎么也找不到清珞的身影。
“你郎君啊,”董念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刚才到那边的书画摊去了。”
话音方落,清珞已经从街对面走来,手里拿着本棕色封皮的旧书,正是阮祺方才闲逛时翻看的一本游记。
阮祺忍不住心疼,小声道:“这本书好贵,不是说过不买了吗?”
“我和摊主商量了价格,”清珞将书递给他,“若是与旁人合买的话,单本只要一百五十文。”
“谢谢。”阮祺捧着书,心底涌起暖意。
他识字有限,却很爱看这种有许多插图,简单易读的游记类书籍,家里那本《边城游记》都已经不知被他来回翻看过几遍。
清珞浅笑,俯身擦去他脸上的面粉。
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名女子垂手站立,面上没有五官,袖缘衣摆处皆有细密的水纹流淌。
那女子福了福身,转头融入进黑暗。
鬼市上生意不错,面摊里的食材不到亥时便已经卖完,一家人提早收摊回家。
趁着雇车时候,阮祺特地找到大伯,表明自己不打算重办婚仪了。
似乎早料到会有如此结果,阮成丰只是叹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这是你决定的,还是和你郎君商量后决定的?”
“别和他说,”阮祺认真摇头,“郎君人好,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叫他为难。”
“哎,日子是你自己过的,你往后不要后悔就好。”
“不后悔。”阮祺抱紧怀里的旧书道。
放下心头的巨石,再回到水神庙里,当晚阮祺睡得格外好,就连清早仆役的洒扫声也没能将他吵醒。
然而刚过辰时初,阮祺还是被人从床铺上拉了起来。
弄醒他的不是旁人,正是平日里比他还要晚起的郎君。
阮祺眼睛都睁不开,头发乱蓬蓬的,整个人都有些懵。
“起来洗漱,等下要去你大伯家。”清珞神情淡淡,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阮祺用力揉眼睛。
不是说好了今早要在村口外摆摊,所以不用早起吗?
临近清明,村里有田地的人家都开始忙碌春耕。
走在田埂边上,阮祺困得直打哈欠,无意间瞧见有队人抬着木箱跟在身后。
一共三抬木箱,分量极重,要两名健壮汉子才能搬动,表面漆着朱红,绑绸带红花,四周用金漆勾勒出喜鹊祥云。
阮祺忍不住多瞧了眼,这种特殊样式的木箱,一般只有在正式纳采时才会使用。
村里有谁要成亲了吗?
乡间道路狭窄,几乎只能供两人并排行走,阮祺和清珞堵在前头,抬木箱的人便只能放慢脚步紧随在后。
阮祺过意不去,连忙加快速度,拉着清珞进到院子,好给后面人让出道路。
谁知抬木箱的汉子居然也不再行进,而是将箱子撂下,各自站立在原地。
阮祺:“……?”
“走吧。”清珞牵着他道。
外面有响动传来,阮成丰和董念自然也都注意到了,纷纷走出门外,隔壁魏婶子正剁着鸡食,闻声也与儿媳一起探出头张望。
“这是……”阮成丰瞧了眼阮祺,又瞧了眼院外朱漆的木箱,心跳不由有些加快。
董念张了张口,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