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珞将阮琪拉到身旁,郑重朝两人一礼。
“晚辈清珞,家中薄有产业,愿聘祺哥儿为夫郎,共结连理,携手白头。”
阮祺瞪着杏眼,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乡下婚仪简单,最多也只有纳采、纳征、请期三步,聘书和礼书常常是合在一起的。
甚至是农忙时节,都不用特地接亲,选定了吉日之后,约媒人同往一拜便算是礼成了,很是便捷。
芜河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大阵仗的纳采礼了,听闻动静,许多附近的村人都围拢了过来。
董念缓过最初的震惊,眉眼间很快笼罩上喜色。
重办婚仪的事阮成丰是与她提过的,董念觉得此事有些难办,便没有出言干预,而是一切顺其自然。
却没想清珞竟然真的同意了,甚至还郑重其事送了纳采礼上门。
“哎呦,礼单送来没,祺哥儿大伯别愣着了,还不快给咱们念念单子上都有什么。”魏婶子打破沉默道。
也不提冲喜,就好像两人当真是头一回成亲。
“恭喜啊,这三大木箱的纳采礼,得装了不少物件吧。”
“对对,快念礼单,让咱们也沾沾喜气。”有魏婶子打头阵,一众村人也跟着起哄。
“好,好。”阮成丰红光满面,倒也没有推辞,只把刚收的礼单展开。
乡下行纳采礼,一般并不送什么特别贵重的物件,都是图吉利的,好比“金鸳鸯”,其实就是用糖浇成的鸳鸯,“如意草”,其实就是用五彩绳扎成的艾草。
最贵重的,也不过是送两坛好酒,或是几匹花绫。
可是念着念着,阮成丰就察觉出不对了。
“如意草一束,长命锁一对,同心铃两只……南珠两斛,珍珠幔帐一件,上等红珊瑚一株,深海珊瑚两株。”
阮成丰越念越慢:“古玉璧一套,夜明珠十二颗,极品龙涎香两匣。”
董念盯着木箱,仿佛被什么闪到般,想也不想便将箱盖合拢,连红绸也重新罩了回去。
四周鸦雀无声。
原本还在发呆的阮祺一把揪住身边人,压着嗓音道。
“这都是什么,不要乱花钱啊!”
“没乱花钱。”清珞可疑的沉默了一瞬,片刻才开口道。
“是过去做生意留下的,时间太赶,先拿来凑数了。”
阮祺:“……”
南珠和珊瑚,你过去是做海运生意的吗?
第37章
阮成丰满头是汗,不敢再念这要命的礼单,打哈哈糊弄过去,转头拉着一家人进屋。
已经是清晨,太阳刚升。
有些赶着春耕,或是赶着出摊的村人虽然依旧好奇,但见主事的人走了,便也没再纠结,纷纷去忙碌自己的事情。
“……嘿,没见过哪家给人冲喜后还要重办婚仪的,这孩子不懂规矩,家里大人也跟着一起胡闹吗?”
不知谁酸溜溜说了句,原本正准备各自散去的村人全都停住了脚步。
说话的是隔壁村的哥儿,手里挎着编筐,今日是过来芜河村和魏婶子买鸭苗的。
魏婶子耳朵尖,闻言顿时便怒了,丢下鸡食扬声道:“林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左一句胡闹,右一句不懂规矩,怎么,合着就你们隅山村的人最守规矩是吧。”
“我没有……”林哥儿声量小,根本没料私底下一句念叨会被人听到,脸颊憋得通红。
魏婶子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没有?那我来和你讲讲规矩,先说冲喜,谁家规定了冲喜就不能重办婚仪了,是咱们大昭律例,还是咱们县太爷新加的法规啊?”
周围传来闷笑,新来的县太爷朝令夕改,才刚上任不久,就给常渊县里添了好些稀奇古怪的法规,执行困难也就罢了,很多法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
大家明面上不敢议论,背地里却已然传成了笑话。
魏婶子常年在外做各种生意买卖,嘴皮子利落,说话连珠炮似的,丝毫也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再者说,退一万步讲,就真的不守规矩了又能如何,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家过日子的,小两口感情好,愿意把纳采纳征都补齐了,怎么戳到你肺管子了?”
“谁说不是,”旁边有妇人出言帮腔,“别家不清楚,咱们芜河村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是啊,冲喜怎么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要是真羡慕了,也跟着学学啊。”
围观村人里未必没有眼红嫉妒的,但阮祺是芜河村的人,他们自己泛酸,却不许外面村子的也跟着嚼舌根,这会儿自然同仇敌忾。
林哥儿再说不出话,掩着面灰溜溜离去。
目送对方走远,魏婶子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望着紧闭的院门,心底忍不住感慨。
最初那仆役到芜河村寻人冲喜时,村里没一个肯愿意的,阮祺会同意,也是因着想要给大伯凑医药钱。
后来阮祺进进出出都带着那郎君,如何细心照料,村里众人都是有目共睹。
运气好是真的,却也不过是真心换真心,若是换作其他人来,即便有这样的机会,也未必能有同样的结果。
“阮祺是我瞧着长大的,如今要重办婚仪了,咱家凑一凑,也给他送份礼吧。”魏婶子笑着道。
“都听娘的。”儿媳点头答应。
芜河村东尽头。
岳闻朝却并没有留意外面的热闹,而是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面上满是焦躁。
昨晚在鬼市上,他与陶玄景趁机离开,偷偷朝外界送信,然而还没等将灵讯送出,仙君便突然出现,随手拎走了陶玄景,过后再没有出现。
不会是被杀了吧?
岳闻朝的额角渗出冷汗。
陶玄景是三品星官,对仙君的性情不算了解,他作为一等天将,却是常年随侍于仙君左右。
知晓对方只是看着冷漠疏离,无悲无喜,其实杀伐果决,对于胆敢违抗之人不会有丝毫留情。
曾经有天将被魔种蛊惑,险些做出危害无念天之事,被拉到仙君面前时,甚至来不及讨饶求情,就已然被仙君击碎灵台,立时魂飞魄散。
岳闻朝越想越觉得不妙,唯有寄希望于对方能留下缕残魂,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正当岳闻朝忧心忡忡时,一个人影忽然推门走来,脚步踉跄,仿佛饱受摧残。
“你没死?”岳闻朝震惊。
陶玄景面色惨白,身形摇晃,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但的确是活着的,而非只剩下一缕残魂。
“你盼着我死?”陶玄景没好气抬眼。
“我盼着你死做什么?”岳闻朝莫名被迁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抓住重点问。
“昨晚到底怎么了,仙君发现咱们偷偷送信的事了?仙君罚了你吗,有没有说过最后要如何处置咱俩?”
陶玄景坐在桌边,喝了口冷水,半晌才缓过神来道。
“已经发现了,罚我连夜准备纳采礼,你是从犯,仙君说下不为例。”
“哦……纳采礼?”岳闻朝懵了。
是啊,陶玄景疲惫合眼。
他被封住法力,连夜不眠不休,潜入海底一点点捞出来的纳采礼。
也就是他运气不错,刚好摸到一艘沉船,从船底寻到数个保存完好的宝箱,否则到现在还无法回来。
岳闻朝露出同情神色,虽然同是水神麾下,但面前星官却是木属的灵族出身。
要他下海底去打捞宝物,着实有些折磨了。
不过没死就成。
岳闻朝松了口气,担忧道:“那灵讯的事怎么办,还要继续送吗?”
“拿命送吗,”陶玄景彻底闭眼,“仙翁要罚便罚吧,反正我是不管了。”
知情不报,回去的确要挨罚没错,但受再大的责罚,也不及丢掉小命重要。
岳闻朝挠头,不过很快高兴起来道:“也行,那我去告诉公子大伯,说明日可以与他一起进山打猎了。”
陶玄景:“……?”
虽然被清早的纳采礼震撼到,但日子总归是要照常过的。
董念戳着阮祺的脑门,叮嘱他回去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收拾了货摊,准备赶去村口外卖早点。
阮祺的困意早就烟消云散了,帮忙背着竹筐,乖巧跟在后面。
早点卖的依旧是炊饼和咸豆花,阮祺也没吃饭呢,厚脸皮讨了两碗,和清珞凑在一起用早饭。
炊饼是加了葱花的,蒸得咸香松软,阮祺掰了半个给对方,压低声音问。
“快点老实交代,送那些纳采礼究竟是哪儿来的,你不是在关外做生意吗,怎么又跑去做海运了?”
关外指的是西北或者北方,距离海边可隔着不短的距离呢,要是什么样的买卖,才能从西北一直做到海边。
清珞神情淡然,只稍稍扬了下眉,没等出声就被阮祺一把揪住。
“不许编假话!”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对于这人的性情,阮祺不说完全了解,猜中七八分还是能办到的。
眼前人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清珞失笑,塞了勺豆花给他。
“好吧,我过去的确是管着摊事情,范围从南到北都有,不止是关外和海运。”
“嗯。”
豆花是新做的,鲜嫩爽滑,里面加了辣子和脆花生,阮祺面无表情地咀嚼,目光依旧紧盯着郎君,示意他继续坦白。
“手底下人比较多,有些连我自己都认不清。”
范围很大,手下人很多,阮祺突然想到种可能。
“是类似商会那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