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白艰难张开嘴,露出一条小缝,肖钰眼疾手快顺着空袭塞了进去。
余热散去,被肖容钧撬墙角行为激怒的肖钰总算能清醒些。
“甜的,比姜糖水味道好……”
含下酥糖的人脸颊微鼓,眼幕垂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
奇怪的是,许汐白喜欢吃糖只因家族行当里糖占据大半。
他不只会经商,还比较熟悉酥糖的制作全过程。
可唯独没怎么出现过低血糖,这可是社畜饮食不规律长期熬夜,积累下来的副作用。
他想问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兜里装了把糖,还这么凑巧就今天,派上用场。
肖钰见他眼珠子不带转动的,病怏怏地躺在那,默默替他穿上衣服。
“……好点没。”
肖钰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许汐白恍惚不绝,这就是得到满足后的男人嘴脸?
不嚷不叫,还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
男人搂住他的腰,往自己大腿上拍了拍:“坐上来。”
车里虽然宽敞,但总处于下方空气不流通,又闷又热。
肖钰担心那人身子弱,还没等回府就再昏一回。
“嗯……”许汐白慢吞吞磨蹭着,跨坐上去,像个精致玩偶趴在肖钰肩膀上。
他呢喃道:“钰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兜里有糖的啊?”
因为肖钰的眼神就没怎么离开过许汐白。
上台那会儿陆绮珊就站在他身边,陆啸和其他投资人聚集在台下,他若是目不转睛盯着一处看总会被怀疑。
所以他躲着,应付完他不太感兴趣的场合。
经商的门道肖仲海教过许多,但都是老套路,依附着洋人,都不如莲妈这半老徐娘看得通透。
莲妈是坚定的理想主义,她男人以前就是反对洋人驻扎和管辖沪城的那派,所以被肖仲海当机立断给杀掉,起个以绝后患的作用。
肖钰少年时期被责罚,在老宅大院里赤着上身跪了两天,膝盖磨损到站立都困难。天气炎热,他后背的皮肤被烈阳炙烤,整整蜕下来几块。
莲妈拎着竹板扬言要管教他,他怕极了,恨不得装晕就地躺下。
“钰儿,你进来!”
莲妈不顾下人阻拦,硬将他拖进自己的房间里。
肖钰半身直不起来,瘫坐在地上无声抹泪,他刚抬头望向女人,就看见一碗姜糖水。
“先喝完,我有话跟你说。”
渴到骨子里,没处细胞都在叫嚣,那碗混杂着辛辣味道的温水被肖钰咕咚咕咚吞下肚去。
他从小就喜欢吃甜的东西,裹着糖霜的油果子、酥糖、山楂糕……还有沪城名点许氏云片糕,可进了老宅后他就再没机会吃。
女人瞥见他皱眉,笑了笑,将竹板放下道:“嫌弃不好喝?阿钰,小男儿家家的爱吃糖可怎么办,你该问问许家缺不缺儿媳,给你嫁过去……”
“王秀莲!你凭什么侮辱我!€€€€”
肖钰摔碗,愤恨地抹了下嘴边的糖水,手撑扶桌角站起。
他眼里闪烁着怒光,久久不下。
莲妈哼了声:“小兔崽子!跟老娘横起来了,你怎么不敢跟那死老头子硬刚?!挑人下菜,欺软怕硬,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我……我母亲……”肖钰不是怕死,也不怕反抗后有更重的责罚,而是他母亲被肖仲海圈养着不准外出。
但凡他做错事情,无论大小,母亲也要跟着缺少分禄,或者在父亲房里同样跪着。
他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丝都没有。
“你母亲性格温顺善良,不适合在肖家,她要是心狠一点早就能混到比我还高的地位。你可知那死老头有多喜欢她,当初进门时,特意给她分了间最大的居室……”
莲妈眼神飘忽,像是回想起孙芷瑶刚入门时的风华,深感惋惜。
“她与你一样,厌恶的始终厌恶,一点虚与和假话都不会说。你留在肖家到死都爬不上去,所有家产都得是你大哥的,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不是小孩子了……母亲是为了我才留在这种烂地方!她心向冯将军,掩护几个冯将军的要干撤离,才……”
莲妈立刻捂住肖钰的嘴,剜了他一眼。
“嘘。不能说,就算有一天人家要砍你的手挖你的眼,你也不能说,不然你母亲白生你为你受苦了。”
“唔……唔。”肖钰两眼泪汪汪的,嘴唇浮动。
“我要送你去部队,下个月。”
“我不去!我不要离开母亲!”
莲妈发狠地抽了他一巴掌:“你必须去!你现在不知道,你和你母亲,还有我们这些人为何会遭受这些,但你有一天会明白的!阿钰,去部队,尽你所能做到最好!”
……
许汐白发梢间甜丝丝的气息萦绕心头,肖钰从往事中回过神,紧紧搂着他。
男人又是一言不发,却用眸子传递出某些信息。
“你这次,没有吻我。”
许汐白耸肩道:“我……我一进来就没了说话的机会,而且钰哥哥你不喜欢我吻你啊……”
亲吻,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动作。
肖钰从没遇到可以称之为恋人的对象,内心排斥,也并不习惯。
可他被眼前的人夺走初吻,那是一个活了二十七年军龄超十年的男人的初体验。
“但你已经做过了。”肖钰抿唇,看不出是在气恼还是在等待。
许汐白眨眨眼,鼻尖几乎停在肖钰的脸侧,试探地问:“希望我亲亲你嘛,钰哥哥……”
“……你可以。”
这死鸭子嘴硬的货,还可以?
明明就是盼着自己主动吻上去,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头疼。
他用指尖轻触下男人边缘棱角分明的薄唇,注视着问:“是不是刚才就想亲我的……”
肖钰偏头前白了他一眼:“许汐白……”
“在呢啊~”
许汐白故意薅住肖钰的头发,笑了笑:“钰哥哥的情人、心肝宝贝不是在这呢嘛!钰哥哥下次想亲亲,要直接说。”
肖钰紧锁眉头,被许汐白拽着头发拉近些。
余光里看到那人眼眸低垂,逐渐靠近……
淡淡的奶香味,以及唇齿间残留的糖粒,交错互换。
许久,肖钰低沉道:“……不要停,汐白。”
这次男人更主动,更热烈。
像是久违甘霖的枯木,孤零枝干下散落腐叶,被一场温暖春雨焕发出新生。
第19章 病狐狸
许汐白眼周泛起薄薄滟色,五指收紧攒得发白。
他被夜里突发的低烧带入梦魇,那是原身埋藏在心底难以吐露的糗态。
许家姊妹多,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女人堆里许汐白也感察不上男女有别。
孩童时期家里贫穷,他的衣服都是姐姐们穿剩下的,缝缝补补后传给他。
母亲生下大姐许念慈和二姐许茹,在生他时忽然难产离世,记忆里那位被称为母亲的女人容貌年轻,毕竟是从父亲书房里的照片上看到的,多年都不会改变。
后来,许禄又娶了位大家闺秀刘氏,生下小妹许诺,可那孩子跟哥哥姐姐们相比相貌平平,性格软弱内向。
他至今都能记得家仆间的讲是说非,比报社评论还要丰富:小公子和那洋人长得真像啊,蓝眼睛白皮肤,头发也和咱的不一样,枯黄卷曲,简直不像人……。
许汐白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
大姐二姐的容貌里大多继承了父亲的特征,更贴近沪城人的审美,而他随了那位亡母。
当下战乱四起,娶这么一位洋人护士容易被判定为思想有问题,何况许禄那时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家作坊老板。
每当炮火声骤响,人们神色凝重面露恐惧之际,都要忍不住向他投来怪异的眼神。
他格格不入,像是不应存在,不该往生。
“汐白哥,吃饭了。”小妹双手背着极为害羞地叫了他声,站在庭院里的小姑娘身上的白裙如刚洗过,两侧辫发扎着樱红色的发带。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大姐二姐抱有的敌意与厌恶,若不是为了诞下许家的“男人”,母亲也不用冒险将他生下。
“不吃,你自己去吧。”
许汐白不善交谈,与那些执着于议论他的人也没什么好聊的。
他果断拒绝许诺缓缓伸出的小手,绷着脸推了女孩一把。
“你别总跟着我,每次大姐二姐吃完了我才会去,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汐白哥今天是除夕呀,父亲说团圆饭必须全家人一起吃,快跟我一块儿去吧……”
突兀的清冷声线打断女孩要牵过来的动作,许汐白回头望了眼满脸哀求的许诺,冷冰冰道:“你与我有何关系?”
“汐白哥……”
“你母亲入府三年也没怀上男孩,生下你,得不到许家认可。你被忽视被欺负,就跑来和我故作相亲相爱,要我是你就去找大姐二姐去,莫要在这烦我!”
许汐白话说的重了些,可他心里也诸多埋怨。
母亲逝世后,许禄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这个独子过分偏爱,引得许念慈心灰意冷,不肯留在许家非要跑去当什么驻边医疗兵,二姐也心生间隙,待他淡如水。
府里上上下下皆知,许老爷对那洋人用情颇深,即便死后十余年头,迎来了更适合辅佐他当一家之主的刘氏,老爷依旧动不了情。
倘若后母能再生个男孩出来,深得父亲宠爱,或许自己导致母亲离世的过错就能被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