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唤我玉郎倒也没错!”王琅笑道,“说来也巧,我幼时的乳名,也叫玉郎,是我祖母取的。只不过,后来大了便没再叫了。”
其实是玉郎这名也因那块玉而来,王琳吵闹着要玉已经将全家折腾得鸡犬不宁,便也没人敢再叫,恐怕连王琳也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岱安,你输啦!”王琅又笑道,“今日,灵均贤弟可就归我了!”
薛灵均不明所以,求助地眼神投向林岱安。
林岱安解释道:“我近来想着,在东西南北四处各设立一家征书局,召集各处人士捐献闲置书籍,供学子们免费借取,原本今日来,是想请你帮我选个合意的地方。”
“谁知碰巧我也进了这家店!”王琅接口道,“我偏要插进一脚不可,哈哈!”
林岱安笑道:“玉珩兄知我清贫,非要他来出资收购几家书店铺子,扩大征书局的规模!”
“灵均贤弟,待会还请你帮我选几个好地方!我也想尝一尝当老板的滋味!”王琅笑着,突然俯下头朝薛灵均凑过来,“对了,你还不知道,这家‘宝贤斋’店铺的老板是谁吧?”
薛灵均摇头,“听宋徽提过,好像是南方不知名的客商。”
王琅哈哈一笑,抬手指着林岱安道:“就是他!”
薛灵均又惊又诧。
“他人虽未来京城,但早在两年前就派人来这里开了这家书店,不为盈利,只为每个月将京城的新书送往宋州,里面不少宋徽写的话本子,他可是每次都看得认真!”
薛灵均一瞬明白过来,原来林岱安早就在暗中关注着他。
可是再想到宋徽写的那些本子,将他与王琳日常行为可劲往暧昧里写,行文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要断不断”的拉扯暧昧气息,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得无言以对。
“我还记得,他有一次因话本子生气,一连好几天都不搭理我,怪我没管教好弟弟!灵均,你说我冤不冤?”王琅继续调侃,“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王琳追求佳人吗?”
薛灵均瞪了林岱安一眼,心想回头再找他算账!
“玉郎,你何时认识的王大公子?”薛灵均好奇道,“你上次说教你马术的人,就是大公子吧?”
林岱安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岱安,你行事未免过于谨慎。”王琅道,“我明明给你写了推荐信,你偏不用,处处隐瞒你我师兄弟的身份,害怕给我带来麻烦。其实,哪会有什么麻烦!”
林岱安但笑不语。
王琅拜宋濂为师的事,外人并不知晓。
宋濂曾为太子之师,教的是治国治民之策,王琅原本就已天资异禀,又富有声望,加之身上流有皇室之血,若再被人知道他拜宋濂为师,难保不会被怀疑有登龙之意。
而王琅于他有恩,他即将揭发唐俪文之事,虽证据确凿,但圣意难测,唐皇贵妃又在盛宠,万一陛下偏袒唐俪文,治他个诬告之罪,弄不好会牵连到王琅,质疑王琅才是幕后主使,就不好了。
“对了,灵均!”王琅再次微微低头,“岱安来京这段日子,没欺负我弟弟吧?他可是对王琳不爽很久了!”
薛灵均:……
天子脚下,又有谁能欺负王琳呢。
三人相谈甚欢,薛灵均虽很少过问家中生意,但选几个适宜的店铺,还是很容易的事,王琅又出手阔绰,不到半日,便购下好几个地方。
言谈之间,林岱安问起字迹之事,“玉珩兄,可曾亲自教过什么人写字?”
王琅微微蹙眉,“王家书法,从不外传。”
言下之意,就算教,教的也是王家自己人。
事关情私,林岱安不好直接问及颜昭唯,便闭口不言。
其实,王琅才刚回京已有两日,原本第一日就要进宫面圣,但殷宁皇帝体恤他劳顿辛苦,派人传口谕到府上,叫他在家休憩,三日后再入宫觐见。
是夜,王琅洗漱完毕,熄灯入睡。
忽然,他一跃而起,顺手拔出床侧的配剑,顷刻间,剑尖便已在来人的咽喉处。
“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王琅,是我。”
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气息极为不稳,话音未落,身子却已朝王琅倒过来。
第036章 刹那迷情
王琅迅速撤剑,下意识伸出右手,将迎面倒过来的人接入怀中。
他左手轻轻一掷,手中剑便似长了眼睛,铮地一声,飞入床侧悬挂的剑鞘中。
“怎么是你?”王琅将怀中的人扶持站好,正要撒手,却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极低的痛苦声(呻)音(吟),便只得又将人揽住,扶着他去坐往床上。
“你怎么了?”王琅微微蹙眉,低声询问,虽没放开手,身子却往后微微撤离,保持着不足逾越的距离。
却听对方在黑暗中用满是委屈的腔调道:“王琅,难道你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么?”
黑暗中,王琅沉默了一瞬,才道:“颜昭唯,你不该三更半夜来我的房间。”
“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含着一丝他平日少有的冷漠,“我以前教过你,不要对我直呼其名。”
“为什么不可以?”颜昭唯立刻满是不服气地反驳,喘息着道,“就算以前不可以,可是现在,我长大了,王琅。”
说着,颜昭唯的手已探向王琅的脖颈。
王琅猛然一把推开他,站起身。
颜昭唯被推得跌倒在床上,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似在嘲讽自己,又似在嘲讽王琅。
“世人都说,王家贵公子王琅,风流潇洒,姿态万千,对迷恋他的小姑娘们举止得体,温柔雅量。”他一边笑着,一边咬牙道,“怎么偏偏对我,如此傲慢无礼,冷酷无情?”
“你我皆是男子。”王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唯有沉寂多年一般的沉静,“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是么?”颜昭唯冷笑一声,腔调里又挂上苦涩味道,“我瞧你今日对那个薛灵均,倒是极尽温柔体贴呢!”
“哦,对了,不止薛灵均,你对那个林岱安,也着实非同一般。”颜昭唯的声音越来越冷,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毒,“你教他马术的时候,也会抱他上马吗?你教他射箭的时候,也会握住他的手吗?你教他剑法武术时,也会掰住他的肩、抬起他的手臂帮他纠正姿势、甚至贴身帮他寻找穴位吗?”
“颜蘅!”王琅压抑着怒意,冷声呵斥,“不要用你那种心思去踹度别人!”
“我哪种心思?”颜昭唯气息混乱,言语更是放肆,“我内心龌龊、下流,不比你们清风月明是么?你说得对,王琅!我就是满脑子下流念头,对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想入非非,你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都是在勾引我!”
颜昭唯说得急了,猛地连声发出剧烈的咳嗽。
王琅站在那里,话声清冷,含着一丝淡淡无奈,“昭唯,我当年教你时,绝无一丝对你不敬之意,你比王琳的年纪还要小,又比他乖巧听话,常常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独坐一旁,便忍不住对你多几分疼爱……,但那绝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他有些愧疚歉意,“这些年,我游历在外,也时常反思,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妥,惹你歪了心思。”
颜昭唯终于安静,不似之前那般激动,整个屋子里一瞬间就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他哑着嗓子道:“你后悔了,是不是?早知我会如此令你厌烦地缠着你,你当时就不该理会我。”
“你离开京城,是因为当年我对你说喜欢你,你才故意躲着我对不对?”颜昭唯继续道,声音满是苦涩,“这三年,你连一封信也没有,我却还苦苦等着你回来,等你教我你新悟的剑法,见到林岱安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就有了新的人去教。”
他似乎满腹委屈,怪声怪气道:“你平日里怎么唤林岱安,是叫他策策,还是安安?”
王琅微微叹气,“我们两个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扯上别人。”
颜昭唯听到这句话,却彷佛阴雨转晴,声音一下子欢快起来,“是我错了。王琅,我说错话做错事,你像以前一样教我,哪怕是骂我几句呢,好不好?”
王琅却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叫颜昭唯误想到别处去。
他竭力叫自己显得冷漠无情些,对颜昭唯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房间里瞬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颜昭唯像是失去了呼吸。
片刻后,他坐起身,冷声道:“不必。我如何来的,便如何走。”
说着,他站起身,朝窗子的方向走去,只是脚步虚浮,没走几步,便腿上一软,再次倒入那熟悉的怀中。
王琅原就觉察出颜昭唯十分不对劲,此刻见他连路都走不稳,心下焦急,伸手贴在颜昭唯额头上,被那滚烫的热度和湿溻溻的汗水吓了一跳,皱眉道:“你病了?”
颜昭唯一把挥开他的手臂,语气倔强生冷,“不要你管!”
王琅单手揽住他,好不至于叫他倒在地上,另一手去点燃了香烛。
房间里一下子亮了许多,他转头一瞧,只见颜昭唯脸色潮红,发丝凌乱,额间垂落的鬓发湿漉漉地粘在白皙俊秀的下颚,顺着修长脖颈蜿蜒而下。
王琅连忙错开眼,却又对上颜昭唯微微泛着泪光、幽怨含情的秀目。
颜昭唯平日对人冷冰冰的,连殷宁皇帝也不例外,偏偏对王琅一副情意绵绵、悲情碎意的模样。
纵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到他此刻的眼神,也会软得一塌糊涂。
更何况,王琅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幽幽烛火下,颜昭唯盯着王琅深邃的双眼,用仅有王琅听得到的气声,一字一句清晰道:“王琅,我好想你。”
或许是太久未见,或许是王琅心中也一直对颜昭唯放心不下,或许是今夜的烛火幽幽,更或许是颜昭唯此刻实在俊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王琅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一向从容的他,竟乱了气息,胸腔内的那颗心像战场上的号角擂鼓,发出阵阵铮铭,脑海中好似闪过刀光剑影,叫他霎那间失了神。
“王琅,我知道,其实你也喜欢我。”颜昭唯眼神开始迷乱涣散,再次伸手攀上王琅的双肩,“王琅,我,我想……”
王琅却已回神,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扯下来,皱眉道:“你今天都吃过什么?”
颜昭唯眼神迷茫,喘着声音道:“没吃什么。陛下赏我喝了一碗汤,好像是唐贵妃送去的。”
王琅一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
唐俪文在琉璃岛缴获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方,其中不乏叫人不知不觉意动情迷的药,交给唐贵妃作为后宫争宠手段倒是极有可能。
王琅顿时对殷宁有些腹诽,自己爱妃送的汤,做什么给颜昭唯喝。
“你是从皇宫过来的?”王琅没留意到自己语气中的不满,“怎么在殷宁那待到这么晚?”
颜昭唯似乎已听不分明他的话,闭上眼侧过头,朝他靠过来,想要汲取他身上的凉意。
“陛下叫我留宫中歇息,可是我想见你,就来找你了。”
王琅一听,眉头皱得更深。
这几年,他在外也听到过不少颜昭唯被天子宠幸的谣言,只是他从来不曾信过。
如今看来,说不定殷宁真有些心思。
殷宁年纪比王琅还大些,王琅年幼时,祖父与父亲都回到西北沙场,王琅被祖母送入宫中,与刚登基不久的殷宁坐伴,两人一同学君子六艺,当年宋太傅辞官归隐,太后为殷宁请来白发苍苍的谢太公作为天子之师,那时候殷宁在宫中只有王琅一个朋友,二人也十分亲密,原本谢太公的课,只能殷宁去听,殷宁却执意要王琅陪同,一起学天子之策。
只是,王琅的天赋日益显著,学得比殷宁快,比殷宁精,武学上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刀剑枪戟,无一不精。文就更不用说了,书法比起他爷爷还要青出于蓝,诗书经文、琴棋书画更是新手拈来,彷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学不会的。
殷宁比起一般人家的孩子,已足够聪慧勤勉,可他学三日的内容,王琅只需小半日便通。殷宁日益勤奋,费好大功夫学会一套精湛剑术,王琅却早已自成一派,悟出一套新的剑法。
长此以往,王琅常常得百官大力夸赞,连甚少夸人、喜欢与王太公互怼的谢太公,言语之间都掩藏不住对他的欣赏之意,殷宁与王琅的差距也越来越明显,便渐渐郁郁不乐。
后来,殷宁亲政,王琅便找了个理由,离开皇宫。
以往,提起殷宁,王琅总是觉得惋惜,昔日挚友,却因身份、天赋之别,渐行渐远。
如今,这份惋惜忽地被颜昭唯淡化,只剩下君臣之别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