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后 第8章

祝青臣却明白了,那座山上、那个道观、那个梦境有古怪。

就像他们看过的神仙话本里写的那样,就像王质遇仙、观棋烂柯那样。

€€€€樵夫王质上山砍柴,旁观仙人下棋,一局棋罢,王质丢在一边的斧头竟生锈腐烂了。他下山回家,却发现亲朋早已故去,只留下他一人。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神仙洞府里的时辰,与凡间百姓所过的时辰,是不一样的。

祝青臣在山上待了十日,李钺在山下度过的,绝对不止十日。

他们两个同岁,祝青臣上山时是十八岁,李钺方才又说王鼎死了十年。

就算祝青臣前脚刚上山,王鼎后脚就死了,那李钺也二十八岁了。

祝青臣在心中推算一番,然后问:“李钺,你至少二十八岁了,对不对?”

李钺低声道:“祝卿卿,我才十八岁,和你一样。”

“胡说。”祝青臣按着他脖子上的伤疤,“我记得清清楚楚,十八岁的李钺脖子上没伤疤。”

李钺正色道:“这是在外面打仗留下来的。祝卿卿,你没跟着我一起打仗,不知道也寻常。”

“不可能。”祝青臣理直气壮,“要是你十八岁打仗的时候,脖子上被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你早就给我写信了,我不可能不知道。”

很有道理,李钺无法反驳。

李钺恨不得回到十八岁,把那个日日夜夜给祝青臣写信的李钺揍一顿。

让你写信!让你写信!

这下露馅了吧?

祝青臣正色问:“李钺,说实话,你到底几岁了?”

李钺坚定不移:“十八岁,青春年少,配你正好。”

祝青臣转着手腕,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就要自己找证据了。”

李钺皱起眉头:“祝卿卿?”

话音刚落,祝青臣一个飞扑上前。

祝青臣伸手去拽他的中衣衣襟,试图在他身上寻找更多的证据。

李钺死死捂住,好似良家妇男,死活不让他看。

“祝卿卿,住手!”

“给我看看,我和十八岁的李钺一起洗过澡,我认识十八岁的李钺。”

按理来说,李钺是完全按得住祝青臣的。

他一只手就能握住祝青臣的两只手,还能反将一军,把祝青臣按在床榻上,把他的两只手按过头顶,让他动弹不得。

可他怕伤着祝青臣。

祝卿卿刚醒,又刚从山上下来,万一他下手没轻没重的,弄伤了怎么办?

李钺收着力气,只是挡开祝青臣的手,反倒给了祝青臣作乱的机会。

祝青臣骑跨在李钺的腰腹上,一只手按着他,一只手去拽他的中衣带子。

祝青臣居高临下,扬起脑袋,朝李钺露出一个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

“李钺,你忘了?我可是小色魔、采花贼……”

拽开衣带、掀开玄色中衣的瞬间,祝青臣定睛看清眼前景象,脸上笑容迅速褪去。

李钺靠在床头,不再挣扎,只是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襟,重新遮住胸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祝青臣已经看见了。

祝青臣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李钺。

这绝对不是十八岁李钺的身体。

李钺十三岁跟着父母爷爷上战场。

一开始是长辈帐下的前锋小将,率领兵卒,扛着武器,“哇呀呀”往前冲。

后来是百夫长、千夫长,组建自己的队伍,有了自己的姓氏旗,成为一军主将。

再后来挑起主帅重担,统率全军。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不幸被敌军流矢扎中脚趾,一面让军医包扎伤口,一面写了满满当当三页纸,对着祝青臣“嗷嗷”喊痛。

祝青臣接到信,还以为李钺的腿没了,独自牵着马,溜出凤翔城,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来到前线看他。

结果因为赶得太急,祝青臣刚到就病倒了。

李钺吊着脚,躺在行军床上。

祝青臣发着烧,躺在李钺身边,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脸上还挂着泪珠。

从这以后,李钺每次受伤,都会给祝青臣写信。

但祝青臣哭得太可怜,他怕祝青臣担心,再也不敢夸张伤情,每次都是轻描淡写略过受伤情况,然后用三页纸痛骂敌军。

祝青臣收藏着李钺的所有来信,一封一封叠好,用丝绢包着,装在精美的雕花木匣里。

他也记得李钺身上所有的伤€€€€

左脚脚趾、右边手臂,还有右边肩膀上。

仅此三处,只此三处!

再无其他,绝无其他!

可是他面前的李钺……

祝青臣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他究竟离开了多久?李钺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祝青臣怔怔地看着李钺,眼中惊疑不定,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他伸出手,隔着衣裳,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心,贴在李钺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李钺胸膛里的心跳和温度,都准确无误地传递到祝青臣的手心里。

但祝青臣现下无暇顾及这些。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李钺的胸膛,仔细感受着先前没有发现的伤疤崎岖。

刚才他只看了一眼,就被李钺身上狰狞的伤疤给吓到了。

就算李钺迅速拢上衣裳,但那副场景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祝青臣的眼中。

箭伤、剑伤,甚至还有长刀直接劈砍上去的痕迹。

祝青臣按着他的心口,摸到那条横亘在李钺胸膛上的粗糙刀疤。

祝青臣不敢相信。

怎么会?

李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方才靠在李钺怀里,怎么会没有发现?

祝青臣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眶就先红了。

他紧紧攥着李钺的衣襟,眼眶越来越红,声音也带了哭腔。

“李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的。我都把我这些天的经历告诉你了,你还不告诉我,没你这样耍赖的……”

李钺见祝青臣要哭,一时间也慌了手脚,连忙捧起他的脸,从床头拿起帕子,要给他擦眼泪。

祝青臣抬起手,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扬手推开他的手。

“走开,不想和你说话。你把我的事情全部骗走,自己还藏着掖着。”

祝青臣把眼泪抹匀,扭过头去,从李钺身上爬下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李钺,你是一个骗财骗色的大骗子,骗走我的信任和友谊,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祝青臣背对着李钺,在床榻上躺下。

李钺伸手拉他:“祝卿卿?”

祝青臣扭了一下身子,从他手里逃走,把自己埋在厚实的被褥毛毯里。

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小小的、闷闷的。

“我明天就上山去,求仙翁把我带走。”

“仙翁说我心思纯净,就是满心都是李钺。”

“正好现在我已经不喜欢李钺了,可以去修仙。”

“你不是李钺,李钺身上才没有这么多伤,呜呜……”

赌气的话说着说着,祝青臣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很没出息地哭出声来。

怎么会这样?李钺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他怎么能不知道?

李钺叹了口气,俯身靠近,轻轻拍拍祝青臣的后背,作为安抚,然后从身后抱住祝青臣的腰,试图把他从被子堆里抱出来。

祝青臣紧紧抱着被子,像一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兔子,蹬着双脚,奋力挣扎,不肯起来。

“祝卿卿,起来说话,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一直都是我在说,你一个屁都不放,我不说了。”

“我跟你说,你起来。”

“来不及了,我现在不想听了。李钺,你永远失去我了。”

最后,祝青臣抱着被子,李钺抱着祝青臣,像是拔萝卜一样,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拔起来。

李钺干脆用被子裹着祝青臣,长臂一揽,连带着被子和人,一起抱在怀里。

他正色道:“祝卿卿,我是受了点伤,但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伤口早就好了,不疼也不痒。要不是你非要看,我早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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