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隽支着左手,岂不知丞相在想何事。低沉一笑,将案前的一份密信朝对方抛去。
周廷堪堪接住皇上“飞”来的密信。
信纸平软,可承了皇上施加的力道,光是接住,就让他虎口生疼。
展开密信观阅,片刻后,周廷眼中放出异色光彩。
“此子心思巧妙,竟是个良才。”
信中细致地记载了唐青过去一年在南郡所为。
他就在梁王府所做,为百姓所做,还有那独特的,提高农物灌溉效率的水车,极大程度地改善了南郡因地势独特,以致种植劣势的问题。
周廷询问:“陛下,臣可能见他一面?”
又琢磨道:“若此人可为朝廷所用,陛下何必……”
后面的话自然不言而喻。
何必把对方当成脔宠之流对待,岂不是浪费贤才么?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广纳贤才。
如今朝内武将居多,动不动就要以武力解决事情,周廷身为文官,自然不喜这群武将的处事手段,简直莽撞粗俗。
但许多武官都跟着皇上征战过,有军功在身,纵使身为丞相,也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
而今朝堂派别倾向武将,文武两派系相互权衡,可文不抵武,总被压制一头,周廷自然想发展文官的势力。
萧隽听不出语气道:“时候到了,自然让周相见他。”
不等周廷见到唐青,萧隽却又想再见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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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义亲自去潇湘殿传话,说夜里皇上会过来。
兰香掩唇暗笑,留在潇湘殿伺候的宫人亦窃喜,唯独唐青生出疲于应对的无力感。
消息带到,宫人们顷刻间忙碌起来。
沐浴用的香汤、香胰陆续送入殿内,唐青泡在浴桶里,任由宫人仔细清洗他的头发,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恨不得抹香了。
他的贴身小衣面料薄滑,兰香用金斗将小衣熨好,乃月白绸缎所制,丝顺柔软,还熏了香。
等唐青沐浴出来穿上小衣时,浑身都散发出一阵淡雅的沁香。
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拿了本厚厚的书籍靠在榻边静阅,借此转移内心的烦闷。
兰香拿起布巾和木梳,替他打理微微泛湿的长发,连声赞叹:“先生的头发真好看,墨黑如锻,透着光,触手滑顺。”
她动了动鼻尖:“还很香。”
也就仗着唐青脾气好,没什么架子,兰香才愈发活泼。
唐青脸都没抬,翻开下一页纸,道:“小丫头嘴贫。”
兰香笑嘻嘻的。
唐青摸着几乎干透的落发,这一头长发是他上大学后开始蓄的,对头发的护理一直都比较上心。
想起过去,仿佛已经成了个遥远的梦。
不禁轻轻叹息,将书合上放在枕边,道:“我身子有些乏了,兰香,你先下去休息吧。”
一灯如火,寂静的室内映出单薄的人影。
唐青坐着出了会儿神,而后拢起锦被把自己裹好,昏昏沉沉地贴着枕头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似夹在冰火当中,半冷本热。
他浑噩地掀开眼睫,只见身上那件系好的小衣带子已经解开,腰腹落着一只火热的大掌触碰。
唐青嗓子一紧,按住那只手。
“皇上……”
氲着朦胧的桃花眼少见的涌起几分怒气,“您为何总要这般。”
萧隽看着他:“好香。”
此时的唐青,不愿再将自己当成一块没有感觉的豆腐,不再衡量以静制动。
他放力挣扎,越是挣动,小衣就让人越揉越乱,英挺的鼻梁滑至他的衣内。
唐青呼吸急促,皇帝桎梏着他,神情淡漠,开口时气息透着灼气。
萧隽眯起双目:“你是孤的人。”
唐青偏过脸,白.皙的胸/膛急骤起伏,冷然道:“草民是自己的。”
他厌弃的神色引来那只手掌加重力道,膝盖一软,被迫曲着打开。
久违的愤怒驱使着唐青脑子一热,嘴里溢出轻吟。
这一声忽使帝王失控出神,趁此机会,唐青抄起放在枕边的那本厚厚书籍,朝对方后脑砸了过去。
唐青的力气对于帝王而言不轻不重,但此举已经触犯了天颜,可论死罪。
他整个身子一偏,被甩到榻尾。
唐青勉力支撑起手肘咳了几声。
萧隽语气森冷:“你好大胆子。”
唐青趴在床榻跪着不动,哑声道:“……请皇上赐罪。”
萧隽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人,怒火淬于狭长的冷目中,于瞬息之间化为无形。
他负手而起,面色淡漠。
“孤如你所愿,去牢里好好反省。”
第11章
早朝结束,离宫的官员们心有余悸,不停地擦拭着发髻两侧的冷汗。
陛下今日面色冷如冰窟,那两道夹着刀似的淡漠眼神,让好几名进谏的官员深度怀疑自己要被当场革职。
事关灾情,朝中各派的争执已非一两日了,每每听着朝堂争执,皇上可没有哪日像方才那般冷肃。
他们暗暗揣测:究竟是谁触犯了龙颜?
宫里消息传得快,这帮战战兢兢的臣子很快就知晓原来并非他们触怒龙颜,而是潇湘殿的那位。
圣恩难料,昨日还得宠的人,当夜就被关进天牢。
他们又暗中感慨:幸而没将女儿送入宫。
帝王之怒,没人可以承受,关乎家族兴衰,若受牵连,即使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亲自请罪,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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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唐青已经被关进天牢里关了一整宿。
皇上没下谕旨,负责看守的刑卫不知如何处置,只好暂时把人搁置起来。
时辰一到,有人给唐青送来伙食。
负责送饭的狱卒忍不住抬眼打量,只一瞬,接触到那人清冷却又生得潋滟美丽的桃花眼,连忙低头,放下饭盒匆匆离开。
若为其他身份,生得如此美丽,狱卒的眼睛恐怕已经化成两条毒蛇缠了过去。
可人从皇上床边送来的,哪敢多瞧一眼。
天牢没几丝光线,四处昏暗阴冷,木板搭成的床上铺了些干草,已经发霉,空气里飘着经久不散的霉味。
所幸环境还算干燥,唐青避开发霉的干草端坐在床边,只着夜里那身小衣,寒意渗进身体,手脚冷得发僵。
他盯着从气孔漏下来的那缕光线,窥见细小尘埃自由自在地飞舞,而他比起这些尘埃还不如。
在寒冷的天牢内强撑一夜,唐青的体力已到极限。他看向仍冒些许热气的饭食,轻微摇晃地走近,拿起托盘。
送的稀粥和馒头,还有碗腌菜。
唐青扯开嘴角笑了笑,没有想象中的馊饭馊菜,还算不错。
就着馒头喝了半碗稀粥,唐青彻夜未眠,加上着凉,此刻额头开始发起热来,身子逐渐畏冷。
此乃发烧的前兆。
他试图呼喊,值守在牢房的狱卒无人应答。
唐青心知肚明,在皇上没下谕旨前,只要他没死,此地就不会有人搭理自己。
牢房暗无天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愈发灼热,浑身脱力地靠在石壁上汲取凉意。
眼下虽无人搭理,却也无人用刑伤他,甚至还有口热的吃。
唐青经历的这一宿,对比起被关押的梁王府众人,或许已经算很好了。
想到梁王府的那群人,他们极有可能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吃的都是些馊食,或许还受到刑罚,唐青心下一阵煎熬。
身体愈滚烫,他的脑子愈清醒。
时至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唐青深知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
之前在梁王府,之所以闲散度日得过且过,皆因有梁名章愿意惯着。
天地之大,一旦脱离梁王府,他便毫无倚仗,是困宥在这时代里微小渺茫的一粒尘埃。
人命如草芥,死生不过只在掌权者的一念间。为了自己,为了身边的人,想活着,就得做出改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走出去。
万千思绪缓缓落定,唐青迷蒙的眼底逐渐生出几分清明。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牢房边缘,欲把看守的狱卒叫来。
步形几个踉跄,遮在月白小衣下的身子荏弱单薄,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韩擒赶至牢房前,入目即这样的一副画面。
他下意识隔着门将手抵出,恰好撑住从柱子滑落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