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深说:“工作需要交接,辞职申请要提前三十€€€€”
“工作已经交接好了。”阮棠说,但其实没什么可交接的,助理的工作不是项目制,他也没重要到公司非他不可的程度。
“至于提前三十天,”他偏了下头,“公司不同意离职才要提前申请,然后自动解除劳动合同。”
阮棠笑了笑,“顾总,您不同意吗?”
顾云深从来惯着他,他舍不得拒绝,舍不得强迫,他不会不同意。
于是当天晚上,顾云深抛弃了自己安全通道的根据地,敲响了公寓的门。
顾云深确实很有耐心,且说到做到。他不主动出现,不纠缠,这几天他们仅有的交流都是在公司谈工作。他说阮棠可以随时拒绝他,但其实阮棠一切如旧地接受他的照顾和示好,这似乎给了他某种错觉€€€€他知道棠棠是心软的,他或许还爱他,他们或许还能回到从前。
直到今天,那份离职申请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一个月来顾云深要么守在安全通道里,要么睡在楼下的车上,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长期磨损的精力让他疲于应付工作,竟没发现阮棠已经把自己手头的工作清空了,随时准备离开。
不止顾云深累,这个梦做得过于久了,梦得棠景意也觉得累得不行,打着哈欠躺在猫窝旁看阮棠收拾行李。此时的顾云深像是破罐子破摔了,硬是将阮棠搬出来的行李箱推到一边不让他碰。解释也好阻拦也好,只要能不让阮棠走,只要能证明他确实只爱阮棠再无别人,哪怕是现在让他把心脏掏出来他都会照做。
这份不可能完成的自证折磨得顾云深近乎崩溃,所有他能想得到的途径€€€€所有的联络方式所有的沟通渠道他都能提供,在认识阮棠之后,他确实和唐镜没有一丝一毫朋友以外的纠葛。
没有人能真的不图回报,有欲望就会有私心,而阮棠就是他的欲望。说到底顾云深没有那样无私和伟大,他根本忍受不了永远的坚持,那样意味着他永远都无法和阮棠重归于好。
两相僵持下,顾云深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顾云深些许僵滞的神色让阮棠意识到什么,他对顾云深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声音却是冷淡:“唐镜找你,去吧。”
顾云深按掉了,但铃声随后又响起了第二次和第三次,他只能接起来。
重温一次过去,棠景意注意到了这个当初被自己忽略掉的来电。那时候他被顾云深吵烦了,压根不想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左右不关他的事就是了。但旁观的棠景意却注意到了顾云深压抑着慌张的神色,他不得不匆匆离开,临走之前,他告诉阮棠,三小时内一定回来。
但事实上那天阮棠最后只等来了一条短信,说有事耽搁了,明天早上六点前一定赶回来。阮棠没有继续等下去,安顿好小久后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去赶飞机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棠景意翻身起来,跟着步履匆匆的顾云深坐上了车,来到了一处名为净月疗养院的私人医院。
说好听点,这是一处私人疗养院。但更准确的说,这就是一家精神病院。
唐镜正在门口等着,一见顾云深就带他往病房赶,一边焦急道:“你可算来了,我刚才过来看望伯母,本来还好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听医生说下午时伯父来过,所以可能有些……情绪不稳定。”说着说着,他诧异地看向顾云深,“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工作很忙?”
顾云深顾不得回话,只快步往前走。棠景意跟着他们来到病房门前,透过门上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口,他看见里面病床上一个被束缚带捆着的、形容枯槁不断喊叫的疯女人。
顾云深推开门走进去,他不顾那女人的疯狂挣扎,只是握住她的手,叫她:“妈。”
棠景意傻了,他震惊到无以复加。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听顾云深讲过家里的事情,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体弱多病,长年在医院休养。棠景意只以为他们家庭不睦,豪门嘛,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故事。他也无意探听更多,却不知道顾母是这样的情况。
他看着病床上女人那张和顾云深有几分相像的脸,一时懵得连自己在做梦都忘了。
夜色渐深,顾云深一直陪在病床边。中途顾母又因为血压突降叫了一次急救,连续的输液吃药后折腾了好一阵才慢慢安定着睡下。顾云深抬头看见曦光微亮的天际,登时眼皮一跳。他小心地给母亲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
唐镜此时正陪在外间打着瞌睡,见顾云深要走,他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都快……唔,四点了,你不在这儿休息睡一觉?明天直接去公司也方便。”
“不了,有事要忙。”顾云深言简意赅地说,唐镜拉住他,皱眉道:“你自己注意点,你……你清楚,你的情况受不了刺激和劳累。”
“嗯,我有数。”顾云深扯了下嘴角,勉强算是笑了笑回应他的关心,“再说这也不是百分百遗传,放心,我不会变成我妈那样的。”
棠景意:“?!”
什么意思……?顾母这精神病还带遗传的???可他平时看顾云深也正常得很,他们同吃同住,也没见他吃过药。
没待棠景意回过神来,眼前忽的一花,他跟随着顾云深的视野回到公寓,家里早已经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茶几上放了一张A4纸,还有阮棠的手机和电脑。
【顾云深:
我走了,不用联系我。小久我放在宠物店寄养,最迟一周后你要去把它接回来。好好养它,不要随便送人,不然我会讨厌你的。再见。
阮棠】
这只流浪猫阮棠捡回来后一直当儿子养,宝贝得要命,顾云深不敢想象有什么情况会让阮棠连猫都不要了。他抖着手解锁了桌上阮棠的手机,打开宠物监控的APP界面,阮棠坐在地上拿着逗猫棒和小久玩了很久,过一会儿看一眼时钟,直到三小时耗尽。
【……算了。】
除了这两个字,阮棠什么也没说。他把小久装进猫包,背起包提着行李箱出了门。
下一次顾云深再次找到阮棠的时候,是在一辆游轮上。
那是一天中朝阳正要升起的时间,天边的光亮显得如此温暖和煦。阮棠就这样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中,他听见了快艇靠近的动静,偏头看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的顾云深。
这一次阮棠没有再回避顾云深的注视,而是仔仔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就算他几天没合眼,面色青灰形容枯木,和平日里芝兰玉树般的清隽模样完全不搭边。阮棠也依旧专注地望着顾云深,就像是他们还相爱时的那样。
他看着顾云深,轻轻叹气,然后笑起来,似是甜蜜,又充斥满了世事磋磨的无奈。
“没有办法。”
“我还是很喜欢你。”
身形高挑的青年张开手臂,他躺在清晨的微风里,像是展翅欲飞的海鸥,又像是摇摆着鱼尾的美人鱼,往后一仰坠入深海,化作泡沫,湮灭在顾云深的注视中。
在海水即将淹过头顶的那一刻,对窒息的恐惧让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第20章
在海水淹过头顶的那一刻,棠景意霎时间从梦中惊醒。
对窒息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扑腾了一下,像条搁浅的鱼,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宿舍内漆黑一片,棠景意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床帘看了一会儿,听着对面许鑫嘉沉重的呼噜声,才慢慢平复下来。
忽然,身侧的床帘被人轻轻撩开,傅初霁握着手机探出了身。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做噩梦了?”
“嗯……”棠景意迟钝地应了一声,“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傅初霁说,“我正要起夜。”
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棠景意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傅初霁翻身下床,棠景意也睡不着了,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发呆。这个梦做得太过漫长,然而现实中却只过了三个小时,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不禁有些恍惚。
也许是因为醒得太过突然,梦里的大部分内容棠景意都还记得,和顾云深的争执,分别的那天晚上的那通电话,还有顾云深的母亲……
棠景意对顾云深的家庭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母亲体弱多病,长期都在疗养,似乎对他照顾也不多。当初他们在一起同居后顾云深几乎都不回家,只定期会去探望母亲。棠景意没有多过问,一来这对顾云深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二来他们的关系也不比寻常男女朋友,没有见家长这档子事儿,他不想多掺和。原剧情里顾母也没出现过,就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所以顾母的情况,棠景意确实是完全不知情。
正走着神,楼下的傅初霁轻拍了下他的床沿,问道:“要不要喝水?”
棠景意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点点头。
傅初霁拿了他的杯子倒了水,棠景意喝了几口,又递回给他,让他放回桌上。
傅初霁攀着梯子爬上床,安慰道:“别多想了,只是个梦而已,快睡吧。”他以为棠景意还在为噩梦心烦。
棠景意嗯了一声,抱着被子躺回枕头上。
【007,】他还是睡不着,索性把007也叫起来,【顾云深母亲是什么情况?】
【唔?】007睡眼惺忪地冒出头来,【什么,什么情况?】
【我又做梦了,】棠景意说,【顾妈妈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呃,你等等,我查查看……】
棠景意每回做任务的时候都会拿到那个世界的剧本,但剧本也只是个梗概而已,就像一颗光秃秃的树干,枝叶要怎么长全靠自由发挥。不过007是系统,知道的细节总归是会比他多些。
【顾云深的母亲叫苏鹤,被确诊过精神分裂。】007说,【好家伙,还真给你猜着了,你这梦做得跟开挂似的。】
棠景意没理会它的插科打诨,又问:【这病会遗传?】
007:【也不能这么说,遗传虽然是发病的重要因素,但后天影响也很关键。退一万步说,所谓的遗传指的也是家族成员具有容易患病的倾向,倾向而已,更别说这种易患倾向还是受很多种复杂因素共同决定的。】
棠景意:【那顾云深……】
【这我就不知道了,】007摊手,【你懂的,只有惊悚副本才能看见任务对象的精神数值。而且现在别说精神数值了,你做的不是攻略任务,连顾云深的好感度都看不见。】
【……算了,】棠景意咕哝了一句,【我不是阮棠了,不关我的事。】
【就是就是,】007帮腔道,【死都死啦,管他洪水滔天。】
但话又说回来,这洪水还偏偏又泼回了他身上。
周四下午是实习的时间,下班后棠景意又留在公司里连着内网看他们的案例数据写论文。这几天他过得挺清净,证券部和顾云深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他们只偶尔在食堂遇见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棠景意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
正兀自走神,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还以为是傅初霁,结果拿起来一看,是王秘的电话。
“小棠,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在的王哥,怎么了?”
“你会开车对吧,顾总在应酬,需要人去接。我这会儿在外边忙没空,你能不能跑一趟?”
棠景意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也不早了。正好他也累了想回去,便道:“行,开公司的车吗?”
“对,你去顾总办公室那一层的前台拿车钥匙,一会儿我把酒店地址发你,辛苦了。”
“没关系,小事儿。”
棠景意收好书包出门,按着王秘给的地址去到酒店。他把书包放在车上,上楼去接顾云深。
过去顾云深应酬的时候棠景意时常去接他,当时的顾总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应酬也只有被灌酒的份儿。然而如今却已经今非昔比,棠景意踏进包厢时只有一片和乐的景象。顾云深坐在人群中心,其他人脸上堆笑,坐姿或内敛或豪迈,但方向都是朝着他,笑脸殷切又讨好。
见棠景意进来,顾云深说:“我该走了。”然后便起身,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来,顾云深一边应付他们无意义的寒暄一边往外走。他似乎喝了不少,面颊泛着酡红,略微失焦的眼神中和了他冷淡的神色。他低垂着眼,像是在专注地看面前的路。但这样认真的走路并没起到什么作用,顾云深在踩上走廊外柔软的地毯时踉跄了一步,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
“顾总,您当心。”
“……嗯。”顾云深低低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看来是真醉得不轻。
棠景意索性拉了他的手臂环过自己肩膀架住他,然后便感觉到顾云深靠了上来,然而那重量却比棠景意记忆中的要轻上太多。平时见面时多穿着两三层的西装,他不知道这人竟瘦成这样了。
喝醉后的顾云深还是很听话,乖乖地被棠景意扶上车,问地址时也知道回话,一路上不吵不闹,不像喝醉的,倒像是吃了安眠药一样。
总公司在S市,顾云深放弃自立门户的念头回总公司已经是棠景意离开后的事了,所以这里的住处应该也是后来购置的,他从没来过。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棠景意还是忍不住愣住€€€€这个地方竟然被布置得和他们原本在隔壁城市同居的小公寓一模一样,装潢格局不说,其他的大到家具摆设小到一旁架子上摆着的手办顺序,都和过去没有丝毫变化。
一种诡异的荒诞感扑面而来,好像他打开的不是家门,而是某个通往异世界的任意门一样。
棠景意愣神半天,他将顾云深扶进门,如果是原来的布置,那么……直走,再左转,就是……
顾云深被扶进卧室里,躺到床上。
小久一路跟进来,喵喵喵叫个不停。棠景意帮顾云深脱了外套盖好被子,正要蹲下来摸一摸小久,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