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没开灯,只有客厅的一盏落地灯勉强照进些光线来。棠景意背对着门口站着,面孔隐在黑暗里,只余一道幻觉似的身影。
于是顾云深一下子抓得更紧,连声音都要发起颤来,叫他道:“棠棠……你回来了?”
棠景意:“……”
看来顾云深不是没醉,而是酒劲来得晚,莫不是以为他诈尸了还是自己见鬼了。
“别走……”
“棠棠,别再走了,我找不到你……甚至……梦、不见……棠棠……你……”
他颠三倒四地反复叫着棠棠,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儿,慌张又无措。只知道抓着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怎么也不肯松开。他抓得太用力,棠景意得一手撑着床头才能不被他拽下去。
“你不让我梦见你……我知道,别……不要我、棠棠……求你了,我没、喜欢……别人,从来……只、嗯……只有你……”
顾云深喝醉了,声音也变得沙哑沉闷,如同窗外呼嚎的夜风。
棠景意静默良久,半晌,他俯下身,握住顾云深的手,将他攥得紧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顾总,您认错人了。”
一字一句,重锤般凿进顾云深心底。
顾云深勉强克制着呼吸,熟悉的痛苦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他只得用力攥紧了被子才能忍住不再出声。棠棠再没看他,身侧传来喵呜一声轻叫,小猫被人抱了起来,欢快地甩着尾巴,喵喵地撒着娇。
房门随即被人合上,连最后一丝光线也没了。
顾云深睁开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棠棠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可此时,已经再次重归虚无。
棠景意在客厅沙发上陪小久玩了会儿逗猫棒,又喂了猫条添了罐头,等到王秘来了之后才背上包离开。
王秘敲门进去时顾云深已经坐了起来,靠坐在床头看着手机里宠物监控的回放。王秘一愣,“顾总,您……”
“我没事了,没喝太多。”顾云深按熄屏幕,“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
王秘看着他,欲言又止。
当时顾云深和阮棠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只是助理,是一路跟着顾云深走过来的。虽说谈不上多亲密的朋友,但确实要比一般同事更亲近些。他和阮棠共事过,也知道棠景意和阮棠长得像。他不知道顾云深要做什么,虽然觉得不太妥当,只是这总归是个人私事,更是顾云深不可触碰的一块逆鳞,因此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多嘴。
送走王秘后,顾云深去到客厅,小久正抱着一个鲤鱼样式的棉麻玩具自娱自乐。
顾云深在它面前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只鲤鱼,被小久一爪子拍开。
“他送你的,嗯?”
小久把鲤鱼藏在肚皮底下卧着,一双铜铃大的滚圆猫眼警惕地看着他。
“真好。”顾云深低声喃喃,“他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他起身环顾四周,他因为工作需要换了住处,但这个地方还是跟当初他棠棠住在一起的那一套一样,棠棠的旧物都被他带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变。置物架上放着他们的合照,杂物柜的最上层放满了棠棠喜欢的各色手办。玻璃柜里的水杯还是情侣款,卫生间里的牙杯也是双人份。棠棠的日用品他每天都会清洗擦拭,再整整齐齐摆好,好像一切从未变过。
可监控中,棠棠从老地方翻出了小久爱吃的猫条,却对其他的所有不屑一顾。对他们的这些过去,他看都没看一眼。
顾云深在沙发拐角处坐下,棠棠刚才坐过这里,他一直都喜欢团在角落。过去的时候他经常抱着棠棠躺在沙发上,小孩儿背抵着他蜷缩在他怀里玩保卫萝卜,小猫就趴在棠棠胸前,他们也曾有过一段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
顾云深闭上眼,他似乎又感受到了棠棠的存在,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沙发也跟着往下陷去,好像有人坐下了。是棠棠,他该是坐在自己身侧的,一会儿就会靠到他身上,或者躺在他腿上。他会对他笑,会嘟嘟囔囔地抱怨通不了关,胖乎乎的萝卜被小怪兽啃得四分五裂,然后气鼓鼓地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说:【你来。】
棠棠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他趴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睁开眼睛呀顾云深。】
顾云深的眼睫轻颤片刻,他睁开眼。
什么都没有。
是假的,他知道,是棠棠在骗他。
幻觉里骗他,现实里也骗他。
顾云深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他真的是个自私的小人,他受不了棠棠真的死了,也受不了棠棠回来了却不愿认他。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会好的,耐心点。可现实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当头棒喝,像是在冷酷地嘲讽他:不会好的,他不会再爱你了。
天旋地转的世界里,顾云深跌跌撞撞地走向猫窝,把那只鲤鱼玩具从小久爪子下抢过来,紧紧抱进怀里。
隔天清晨,棠景意收到一条信息。
顾云深:【这是你的吗?】
顾云深:【[图片]】
图片里是那个锦鲤玩具,棠景意每次上班都会把它揣在包里,想着等有遇到小久再送给它,昨天刚好是个机会。
棠景意:【对,给小久带的玩具。】
顾云深:【谢谢,它很喜欢。】
顾云深:【昨天喝得有点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棠景意:【没关系。】
棠景意回复完后就把手机放到了一旁,消息界面顶上的名称在“对方正在输入”和备注名“顾云深”之间来回跳转,可惜棠景意并没有看见,他正回身跟刚起床的许鑫嘉说话。
“傅初霁呢?”许鑫嘉打着哈欠问。
棠景意说:“去晨跑了。”
许鑫嘉从洗漱间探出头来,满嘴泡沫地问:“你怎么没去?”
棠景意笑:“怎么了,还不许我偷个懒?”
“偷偷偷,随便偷。”许鑫嘉说,“好几天没看你和傅初霁同进同出,还怪不习惯的。”
“……我忙嘛。”棠景意说,“行,下午就给你看。”
许鑫嘉嘿嘿一笑,“那晚上回来的时候……”
“给你带吃的,想吃什么发微信给我。”
“芜湖~”
第21章
棠景意慢慢减少了和傅初霁在一起的频率,有时他锻炼或者去白鲨训练都没跟着一起。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下午是白鲨选拔赛复赛的日子。
在和傅初霁走向校门口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初霁曲起手肘碰了碰他。
“怎么不说话?”傅初霁轻声问。
棠景意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他看向傅初霁,“你真的不考虑退出白鲨吗?”
他知道傅初霁缺钱,但也不是火烧眉毛那种缺,只是想尽可能快和多地攒上钱。棠景意其实依旧没搞懂任务里的拯救是什么意思,只能初步推断是将他拉出白鲨这个泥潭,可惜的是目前依旧没什么进展。
而且他感觉自己好像把傅初霁这条支线走歪了……得赶紧掰正过来才行。
傅初霁静默片刻,低声道:“其实……我有考虑过。”
他也知道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当然,不单单是指这一个职业,而是这就是个资本游戏,薅羊毛捡捡漏还行,真沾上了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他还是想回归平静生活。
“不过,”傅初霁又说,“之前加入白鲨的时候签过一份合同,我那天翻出来看了看……”
棠景意一愣,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傅初霁:“简单来说,要是不正式参加一次俱乐部指定的拳赛并拿到名次,就得赔违约金才能退出。”
“指定?”棠景意重复这个词,“意思是€€€€”
“意思是,”傅初霁说,“可能是正规的,也可能是非正规的。”也就是所谓的地下拳场,毕竟和正规的职业联赛比起来,这才是捞钱的好地方。
“违约金是多少?”
“我会去参加的。”傅初霁说,他的反应很平静,像是一早就是这样的打算,“我答应他们了,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说明之前就已经参与过。
然而棠景意却是第一次知道,他原以为傅初霁一直准备着的是正规联赛,虽然艰辛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地下拳场,那可是真的会出人命的地方。
【007,违约金是多少钱?】
007:【五百万。】
五百万。
棠景意眉头一跳,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两辈子也攒不下来的钱。别说傅初霁,就是棠青和何皎夫妻俩这样的小康家庭,除非把房卖了,否则凑上一辈子也拿不出五百万的现金流。
……五百万啊。
棠景意想想就要叹气,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也不知道傅初霁当初是怎么签的这个霸王条款,真是为了钱不要命了
007安慰他:【咱换个角度想,你的思路或许是对的,把傅初霁捞出白鲨这个坑就算完成任务了。】
【捞?】棠景意嘴角一抽,【拿什么捞,你当我是顾云深那样的霸总还是陆雁廷那样的富二代?】
【咳。】007干咳一声,【话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只是个骑着电驴的穷学生,但你睡过霸总和富二代啊!】
棠景意:【……闭嘴吧你。】
但自从做任务以来他确实是命运多舛,每次不是孤儿本就是贫民本,偶尔轮上一次享清福的天之骄子还落个先天性心脏病,活没三十岁就嘎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陆雁廷都碰见好几次了,怎么没见推进任务?】
棠景意没说话,和顾云深相比陆雁廷确实更棘手。别说任务,如果非得选个人帮忙解决傅初霁这事儿,他宁愿选顾云深,也好过陆雁廷那狗东西。
白鲨俱乐部棠景意不是第一次来,黑红相间的擂台依旧如同怪兽的血盆大口一般慑人,裁判的尖锐哨声是怪兽进食的号角,拳拳到肉的沉闷响声是怪兽饥渴而贪婪的呼嚎。它吐出暴戾的腥气,包裹以狂热的呼喊和掌声,仿佛某种足以令人上瘾、难以戒断的精神鸦.片。
棠景意如坐针毡,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尤其是当擂台上的人是傅初霁的时候。就算最后胜利的时候他也完全开心不起来,傅初霁喘着气站在台上,小麦色的肌肉被汗水浸湿,迅捷凶悍如同捕食后的猎豹。
这样的傅初霁确实很有魅力,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后续上药时痛苦地倒吸着冷气求饶。
“轻点€€€€棠……唔……轻€€€€嘶……”
休息室内,棠景意面无表情地把膏药往他背肌上按,一边冷笑一声:“刚刚不是还说没事吗,不是说明天还能兼职吗?”
“我€€€€”傅初霁强自咽下一口气,“……可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他叹了口气,搭上棠景意的手背,“很疼的,轻一点……好不好。”
傅初霁的声音很轻,可能是累了,又或是因为虚弱,却也因为这样平添了几分不经意的温柔。棠景意把手抽出来,没好气地咕哝一句,“算了,放过你。”
他走去门边的椅子上拿水喝,却冷不丁听见外面响起的脚步声。棠景意反应飞快地拉开门向外看去,然而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了?”傅初霁偏头问他。
“……没什么。”棠景意踹上门,“走吧,先去吃饭,一会儿给嘉嘉打包羊肉串回去,他要吃烤全羊那家店的。”
这两天课不多,刚好给了傅初霁休息的时间。但棠景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顾云深又要来开讲座了,导师让他到时候负责接待一下。
说是接待,但其实也就是帮忙布置一下会议场地,发发水摆摆名牌调试电脑什么的。讲座是在晚上,下午时花个把小时收拾完会议室,也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