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因为李懋一朝时,对胡人屡败带来的心理影响,不少人都不敢轻言主动出击。
然而这次,李玹在终止朝臣关于是“守”是“战”争吵时,一锤定音,开口说“战”。
不止如此,数日后,李玹率众臣,亲至皇陵祭天,祭文中历数老皇帝李懋、金陵梁帝、金陵废帝李桢的诸多罪行,尤其是李懋当年如何矫诏夺位、设计害死晋王一家及驻守幽燕的诸多将领,致使幽燕等北地被胡人占领,为坐稳皇位,更设计杀死太祖的元后沈氏。
得了皇位,却不思夺回北地,反倒贪图享乐,剥削民脂民膏,致使天下民变四起,百姓怨声载道。又因多疑猜忌,害死驻守并州的老燕王,险些使并州落入胡人之手等等等等。
昔日的一笔笔血债,今日都被李玹一字字揭露,未留丝毫情面。
底下众人听得冷汗直冒,有史以来,除了亡国之君,还未见哪个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被下一任皇帝如此问罪,形同罪囚。
李玹念完祭文,终于宣布,此次北征,便是要承太祖遗志,应北地遗民的呼声,驱赶胡人,夺回故土。
至于李懋等祖孙三人,李懋本是矫诏夺位,且罪行累累,人神共愤,不配为帝,即日废为庶民,宗室除名,从此在皇陵念经诵佛,为先帝守陵,以赎己罪。
至于梁帝和废帝李桢,两人一个是自立,一个是逆贼薄胤所立,法理上都不具正当性。且二人同样所犯罪行甚多,梁帝已死便罢,只废去帝王称号。李桢废帝王称号,为庶民,与李懋一同守陵赎罪。
群臣一时哑寂,竟不知如何反应。
陆骘、宣平等从北地南逃而来的武将,却都抑制不住心中激动。终于,等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李禅秀一身太子冕服,站在李玹身旁,也难掩心底澎湃,目光遥遥望向站在武将之首的裴椹。
从梦中的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到后来陆骘战死,宣平黯然运送他的骨灰回北地;再到裴椹身中无数箭羽,战死江边,染红江水;最后只剩他独木难支,希望一点点寂灭……
而今,一切终于不一样。
他们终于有实力挥师北上,重夺故土,再造太祖在世时的辉煌,甚至……远甚。
武将之首,裴椹行礼起身时,目光同样望向他,心底缓缓重复着相同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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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后不久,皇陵就传来消息,庶人李懋、李桢心知自己罪孽深重,已自裁谢罪。
朝臣不知这二人是不是真谢罪自裁,可也不敢多猜测。
李禅秀倒是清楚,李懋是李玹亲自去皇陵送走的。
事实上,李懋自被关进皇陵,便整日恐惧,不知死亡究竟何日到来,渐渐便有些疯癫,有时清醒,有时疯傻。
李玹特意挑他清醒的日子,命人将他押到太祖和元后的牌位前,亲眼看着他被割喉而亡。
至于李桢,他在看到祖父李懋的下场后,就被吓得不轻,整日战战兢兢,终于受不了压力,一个曾经怕死不敢殉国的人,竟趁人不备,悬梁自尽。
朝臣也终于明白李玹为何迟迟不给李懋上谥号、庙号,原来并非因为李懋当时还没死,而是李玹根本不打算承认自己和太祖之间,还有这么个皇帝。
至于后世史书会如何论,自有后世评说,至少眼下,李玹活着时,不会承认。
自然,日后李禅秀登基,也不会认。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交代一下反派们的下场哈
第156章 正文线番外7
李玹对李懋这一支的不留情面, 以及不承认李懋祖孙三人的皇帝身份,甚至将其宗室除名的举动,如同将一块巨石扔进水中, 在一众朝臣心中掀起涛浪, 使朝堂也一阵不安宁。
有李懋朝的旧臣心中惴惴,担心李玹是在清算、复仇;有耿直的儒生文士, 劝李玹不必如此不留情面, 以免在史书上留下不好的名声;也有如魏太傅等, 清楚李玹已经忍耐多久了的人, 只叹息一声,没有多言。
也有一些李玹的心腹,劝他要杀李懋, 直接杀了就是, 甚至千刀万剐都行,但何必昭告天下, 让人看出他是在报仇。万一有人觉得他睚眦必报, 影响贤名, 不太妥当。
李玹对此劝说,一概无视。
倒是李禅秀, 不小心看到几封这样的折子,想了想, 拿着折子去见李玹。
李玹见他来, 手中还拿着折子,料到他要说什么,笑道:“是来安慰阿爹?放心, 决定这么做时, 就料到会有人非议, 那些话,阿爹没放在心上。”
李禅秀觉得也是,可还是坐到他身旁,握着折子说:“我听说,百姓听闻李懋被废为庶人,畏罪自裁,都十分高兴呢。”
一些文士考虑到李玹的身后名,有此担忧,也正常。
但胡人打来时,他们或是南渡,或是隐居避祸,怎如真正受苦的百姓明白,李懋和他的儿孙们作下了何等的恶。
况且,李懋犯下如此多的罪行,只因他当年夺位成功,当了几十年皇帝,就替他遮掩,还给他谥号、庙号,这实在是不公平,天下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若如今登上帝位的是李懋的后人,替他遮掩也就罢了。但他和父亲可不是,就该将这祖孙一家的罪行公之天下。
至于后世,至少他继承皇位后,不会允许任何人恢复李懋皇帝尊号。将来他要选继承人,第一个前提也是对方必须继承他和父亲的理念,绝不能给李懋这一家翻案。
至于几百年后,甚至千百年后,那就让历史去评说吧。
何况——
“阿爹,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如今百姓都说好,朝中那些个别反对声音,也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想法罢了。况且贤明并非是对恶人手下留情,只要阿爹能治理好这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开创太平盛世,历史不会因为阿爹杀一个李懋,就否定您的功绩。”
尤其李懋还是该杀之人,杀就杀了。
李玹轻笑,转头看他:“所以你这些天跟裴椹一起忙里忙外,就是去查探百姓想法?”
“这不是体察民情嘛。”李禅秀道,又说,“对了,裴椹也支持阿爹的做法。还有晋王府,听说王叔得知李懋被废、自裁,也欢天喜地,王叔的养父母更是差点放鞭炮庆祝。”
他说的晋王,就是李舸的父亲。
当年李舸和李禅秀相认后,被李玹封为晋王世子,昭告天下。
起初李舸的父亲母亲和祖父母还小心谨慎,不敢露面。后来见李玹渐渐统一天下,李舸也和董远一起在军中立功,屡被提拔,这一家才终于敢到洛阳相认。
原来李舸的父亲曾无意间听养父母私下说起自己身世,那时还年少天真的他,曾想过到洛阳寻亲。
毕竟当时李玹还是太子,虽然养父母说他父母是被当时的皇帝李懋害死,但他一度疑惑:李懋既然是为了夺皇位,才害死他父母,为何后来还立李玹为太子。
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浑浑噩噩过一生。就算不去洛阳认亲,他起码也要找到李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养父母阻止,他偷偷攒了些盘缠后,就独自上路。结果还没到洛阳,就听闻李玹“谋反”被抓的惨烈之事,吓得他掉头就回东南,再也不敢轻言到洛阳寻亲。
后来也是先得知李舸被封晋王世子,一家人悄悄到洛阳,几经试探确定,才敢露面。
李玹当时亲自确认他们身份后,便封这位堂弟为晋王,其妻子为晋王妃,连带他的养父母,也就是当年晋王妃的那对仆从,也被嘉奖。
只是晋王到底被养父母养成了散漫、豁达的性子,哪怕儿子都已经成年,他也仍不怎么着调。
加之他文不成、武不就,只在造船上有些天分,便在工部领了闲职,平时逗鸟遛狗,倒是和燕王很聊得来。
只是豁达归豁达,父母之仇却不能不记,所以对李懋等人的下场,整个晋王府都恨不得摆十天流水席庆祝。
譬如朝中最近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人说不该不承认李懋皇帝身份时,晋王差点在朝堂上跟人对骂起来,下了朝,还洋洋洒洒又写一份折子给李玹,说什么“圣上您千万别听那些小人的言语”“这次的事真是大快人心,李懋活该啊”“您千万因为那些人说几句,就改变主意啊”。
最后甚至连“堂兄”都喊上了,估计是把这辈子会的辞藻都用上了,就怕李玹改主意。
李玹听完轻笑,道:“你最近跟晋王府常有来往?”
李禅秀点头:“王叔是个很有趣的人。”
主要是会玩,都三十多,该是个稳重的人了,还跟二十出头的富家公子哥儿一样,有时还带着儿子李舸一起玩。
李禅秀有时觉得,他们不像父子,更像兄弟。跟他和李玹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同。
“不过我主要是去找小舸。”李禅秀双手抱着膝,仰头看着父亲,眼睛忽然微亮,道,“对了阿爹,你知道吗,小舸手中有一本图册,是他母亲那边传下来的,据说他的先人曾驾船出海,去过许多咱们大周人不知道的地方。那本书册上画了航海的路线,每到一地,还描绘当地的风土人情、农作植物,跟咱们大周很不一样,甚是有趣。”
李玹缓缓点头:“嗯,前朝鼎盛之时,曾派船队出海,确实到过一些与大周大不相同的地方。”
李禅秀目光一亮:“阿爹也知道?”
李玹抬手敲一下他的头,道:“你继续说。”
李禅秀揉了揉额,道:“其实也就这么多了,小舸说他从小就想造一艘大船,将来像他的先人一样,驾船到这些地方去看看。董远也很有兴趣,说要加入。我和裴椹商议后,觉得这事……或许可为。”
李玹一点点听着,最后道:“的确,不过眼下大周国库还不充盈,北边还不安宁,此事言之尚早。”
顿了顿,又柔和看着他:“蝉奴儿不必急,等阿爹给你一个富足安平的盛世,届时你便可实现你想做的。”
李禅秀摇头:“我没有急,我是想,那图中描述的一些作物,若是引进大周,或许能让百姓生活更富足。”
顿了顿,他也看着父亲,道:“我也想帮阿爹创造一个盛世。”
李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和他一起起身,到宫殿外,眺望洛阳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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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懋之事,在李玹的无视中,渐渐无人再提。
不过,为防止出现不安稳的情况,李玹暗中还是做了应对。
比如第一次北征,只派阎啸鸣、陆骘等人领兵,留裴椹在京,以防不测。
直到半年后,洛阳形势稳定,才又派裴椹领兵,二征北地的胡人。
此次北征,李禅秀自然也领兵同往了。倒不是李玹不想拦着,而是有人的心已经跟着去北边了,留也白留。
李禅秀和裴椹领兵离开洛阳不久,李玹便召见了晋王。
晋王平时是个闲散人,虽在朝中领了职,但一般也没什么要事。
如今北边战事又起,朝中一派紧张,他又难得忽然被皇帝堂兄召见,一时不由紧张:“圣上召臣弟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见李玹凝视自己,迟迟不语,他有些小心问。
李玹倏然回神,“哦”了一声,道:“没事,不,也确实有些事……”
晋王一听,更紧张了,他白吃白喝了皇帝堂兄这么久,难道终于要派上用场了?难道也要让他去领兵打仗?可、可他不是那块料啊。
李玹轻咳一声,很快道:“晋王不必多礼,私下见面,你称呼朕‘堂兄’即可,另外确实有一件要事……可能需要托付给你。”
晋王一听,愈发紧张。
李玹再次咳嗽一声,难得的神情有几分不自然,道:“堂弟也知,李懋一支已经被朕从宗室除名,如今除去旁支不算,主支只剩你我和咱们的孩子,人丁凋零,堂弟……需担起振兴皇室的责任啊。”
“……啊?”晋王一时怔愣,半晌才明白李玹的意思,下意识就道,“堂兄这是哪里话?您正是鼎盛之年,若立刻选些妃子入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也不是不……”
话未说完,就见李玹脸色好似忽然不太好。
他赶紧讪讪止声,顿了顿,又小声提建议:“另外太子侄儿也到了大婚年龄,堂兄替他娶个正妃,也能、也能……”
李玹面色沉凝:……这不就是“太子妃”不能生吗!
“罢了,朕只是随口一提,你回去吧。”李玹最终挥挥手,又让他离开。
罢了,反正晋王已经有孩子了,实在不行,宗室的旁支里也可以挑一挑。
倒是李禅秀的婚事,李玹最近确实有些头疼。
太子已经年近二十五,还未成婚,最近朝中不少大臣都上书明示、暗示,比催李玹选妃还急。
这也是李禅秀有领兵出征的另一个原因,不想听大臣们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