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杨见怪不怪,没生出多余的情绪。
皇陵是谢祁交通往来的重要据点,他每年都派人关注查探,可惜年年都一无所获。今年虽然照旧往皇陵派了人,可数月已过,他早已不抱希望。
谁料范承光话音一转,又道:“不过线人来报,说去年十一月间,他们在皇陵附近见到了摄政王。”
“谁?”谢杨神色一顿,终于抬眼。
“摄政王。”范承光重复,肃然道,“属下多方查证,确认是摄政王无疑。”
谢杨示意他说下去。
范承光条分缕析道:“派往皇陵的人马曾在京驻守多年,他们识得摄政王的相貌,不会认错。为确保万无一失,属下又往盛京去信,得知摄政王出现在皇陵的那一日,百官休沐,摄政王一直闭门未出。”
“此外,盛京城门值守向来按部就班,可据探子所言,休沐日的第二日,出现在城门的值守人马和他们观察多时的规律相左。探子暗中观察多日,没有察觉异常,只能暂且按下。倘若是摄政王为了遮掩踪迹刻意安排,也就能说得通了。”
“他既然如此谨慎,怎么偏偏在皇陵外漏了马脚?”谢杨喜怒难辨,沉声道,“确定不是他故意为之?”
“应当不是。”范承光摇摇头,解释道,“皇陵周边官道通达,村庄交错。摄政王此前从未踏足,又人生地不熟,难免疏忽。想来是一时不慎,才被潜藏在那里的暗探察觉。”
江怀允去皇陵是去年十一月,如今已经是三月。四个多月过去,范承光不可能只查到这么点儿东西。
谢杨又落下一枚棋子,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还查到什么,一并说了吧。”
“是。”范承光拱手道,“摄政王前往皇陵十有八九是为了见恭顺王,属下此前并未收到两位王爷交往过近的消息,担心他二人早有勾连,所以仔细探查了一番。”
“自去岁上元以后,恭顺王为了上元被捕刺客一案,与摄政王多有来往。去年二月,摄政王抱病,告假多日。属下查探发现,那段时间,他出现在了端州。”
范承光一顿。
谢杨执子的力道下意识加大。去年二月的时间点太微妙,那时为了营救被困牢狱的暗探,他损失了培植多年的大理寺卿。
为防万无一失,特意派了心腹前往端州善后。没料到不仅损失了被困的暗探,就连心腹也折在端州,至今尸骨无存。
他当时一度疑惑,为什么谢祁可以如此迅速地躲开重重疑阵,直指端州。没想到,其中竟还有江怀允的手笔。
范承光继续道:“因为两位王爷过从甚密,属下疑虑之下,又详查了周其一案。当时太上皇借摄政王之手处置周其,担心周其为求生路,会暴露咱们在京的暗桩,所以提早做了准备。盛京的暗桩虽保了下来,可梓州刺史却受牵连。”
“钦差前去督查,缴获不少两人暗中来往的账册信件。彼时属下并未在意,如今一查才惊觉,摄政王给梓州刺史定罪的条目牵扯时间甚为久远,但钦差查出这些旧事,到上报,再到三法司会审定罪,却只用了短短两个月。”
谢杨一顿:“你的意思是……”
“属下让人故意接近前往梓州的钦差,试探良久,才终于探到口风。原来当时钦差前往梓州时,摄政王已然掌握了他们二人的来往账册。所谓钦差前往梓州督查,不过是掩人耳目,将那些秘密得来的账册摆上台面而已。”
谢杨呼吸忽然一滞。
“彼时太上皇尚在盛京,可以断定摄政王并未离京。所以,属下猜测€€€€”范承光犹豫片刻,道出结论,“恐怕恭顺王已经去过梓州了。”
话音落地的同时,瓷白的茶盏忽然被横扫在地,一声脆响后,四分五裂。
范承光猛然跪地:“太上皇息怒。”
“江怀允背叛朕,他竟敢€€€€”怒火攻心,谢杨连话都说不完整,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范承光忙上前给他顺气。
好半晌,谢杨气息稍缓,他抓着范承光的手臂,死死用力,冷厉道:“冯家不能再留了,你亲自去办€€€€”
范承光提醒道:“冯家因科考舞弊获罪,尚在服刑。倘若尽诛,极易令人起疑。”
“那就诛冯章!”谢杨断然道,目光阴鸷,“诛了他,朕后顾无忧。”
“是!”
*
谢祁为拖延谢杨回京,有条不紊地铺谋定计。江怀允忙起来比他更甚,两人已经多日没有同进晚膳,就连晚上歇息时都没办法步调一致。
以至于,谢祁发现江怀允身体有恙时,对方的面色已经苍白很多了。
请来刘太医诊脉,才知是感了风寒。
谢祁边念叨着:“好端端地,怎么染了风寒。”边又去抱了一床被衾,给他搭在上面。
江怀允嫌重,伸手去推。
刘太医难得见谢祁紧张过头的模样,笑了笑,帮腔道:“如今天气时好时不好,冷热交替,正是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摄政王又忙于政事,想来是一时不慎才偶感风寒,用几帖药便好了,无需加被。”
江怀允一脸抗拒,刘太医又这般说,谢祁加被的动作一顿,将信将疑地望过去:“当真?”
“当真!”刘太医重重点头,信手拈了个例证,“这些时日,宫里和百官家中都有感染风寒的人,就连太上皇都受寒卧床。小症而已,将养得宜很快便能痊愈。”
范阳行宫亦置了太医。太上皇龙体为大,只要太医去诊了脉,都要传回盛京记录在案。刘太医在太医院,看到脉案不足为奇。
谢祁过耳即忘,只多嘱咐了一句:“陛下年幼,你们警醒些,别让他也跟着受寒。”
“老臣明白。”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叭,我今天有更新!
第97章 取字
病去如抽丝。
江怀允的风寒拖拖沓沓,过了将近一旬才见好。
起初谢祁还能严词阻止他熬夜处理政务,可皇帝年幼,满朝的折子都要他这个摄政王来定夺,才歇了两日,奏折就摞成了座座小山。
骆修文虽然帮他分担,可到底杯水车薪,许多事务还是需要江怀允亲自处理。
谢祁有心帮忙,可他的处事风格和江怀允大相径庭,太容易惹人怀疑。况且,他们虽然在平时不分你我,但在公事上从来都泾渭分明,饶是谢祁,也不好轻易越界。
是以,江怀允病情稍一转好,便又撑着精神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谢祁胆战心惊地盯了好些日子,见他风寒没有加重,才稍稍松了口气。等到休沐之日,陪江怀允处理了半天的折子,便拉着他出门去找骆修文诊脉。
江怀允问:“怎么不请刘太医上府?”
“阿允忘了?”谢祁提醒他,“刘太医今日在太医院当值。”
江怀允按了按眉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看了眼谢祁眸中未散的担忧,又想了想书房里尚未处理完的折子,权衡之后,终是由了他。
两人相携前往骆修文和魏云悠的医馆。
这还是骆修文搬出摄政王府以来,他们第一次上门。医馆还未正式开张,里头陈设尚未备齐,桌椅横七竖八地散乱摆着,屋内各处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们进去的时候,骆修文正卷着袖子擦拭灰尘,听到动静,头也不回道:“小店还未开张,寻医问药请移步他处。”
谢祁无声笑笑,看了看中堂悬挂的匾额,笑着调侃:“不是说‘悬壶济世’?把病人赶走可对不起这四个字。”
骆修文愣怔片刻,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当即手忙脚乱地走出桌椅的包围,边局促地捋平宽袖,边招呼他们进来坐。
医馆后面便是一方小院,骆修文领着他们二人去正厅安顿好,又马不停蹄地去准备泡茶。
谢祁笑着拦他:“不用麻烦,我和阿允坐坐便走。”不等骆修文说话,直接道明来意,“阿允前些时日偶感风寒,将养多日都不见大安。正巧他今日休沐,我便想着过来一趟,劳你诊诊脉。”
一听是正事,骆修文便不再客套,反身到江怀允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江怀允将宽袖往上提了寸许,露出手腕,惜字如金:“有劳。”
骆修文温和笑笑,并指搭上他腕间,细细诊脉。
江怀允安静坐着,始终神色淡淡。
他虽不通医术,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前些时日忽冷忽热,他是一时不慎才染了风寒。
虽然没有立即寻医,可自刘太医诊过脉后,谢祁几乎是形影不离地看着他,用药歇息一步也不曾落下,病气早已去了十之八九。若非谢祁实在放心不下,他也不会同意过来。
总归诊脉用不了多长时间,权当是让谢祁宽心。
谢祁守在一旁,见骆修文收回手,忙问:“如何?”
“谢王爷稍安勿躁。”骆修文语气温和,安抚了谢祁一句后,向江怀允道,“劳烦王爷换另一只手。”
江怀允依言伸出另一只手,澄静的视线落在身侧。
骆修文似无所觉,眼神无意识地看着虚空,眉心微蹙,正全神贯注地给他诊脉。半晌,收回手,眉宇舒展道:“在下已经详细诊治过了,摄政王身上的风寒无碍,谢王爷尽可放心。”
见他言之凿凿,谢祁眸中的紧张总算散了不少。
医馆开张之前琐事繁杂,谢祁和江怀允帮不上忙,略作寒暄,便起身告辞。
时间款款而行,离江怀允的生辰日愈发近了。
寿星本人从容自若,按部就班地游走于朝堂各部,丝毫未受影响。谢祁对范阳的关注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临近四月,谢杨仍旧守在范阳行宫,不见分毫启程返京的动静。要知道,去年这个时候,他的御驾已经行在路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祁拿不准他是被一场风寒拖住了脚步,还是存了旁的企图,只能倍加关注。他与范阳下属的信件往来不可避免地频繁起来。担心影响到江怀允处理公务,谢祁主动搬出书房,找了间空置的客房暂充议事之所。
骆修文也没闲着。
虽然搬出了摄政王府,可他仍担着“幕僚”的头衔,照旧风雨无阻地来摄政王府应卯。
开张前夕的医馆正是用人之际,左右这些不紧要的折子可以适当拖延,江怀允便许了骆修文几日假,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帮着未婚妻筹备医馆。
江怀允好意,骆修文没有回绝。只歇了一日,便又雷打不动地登门。
江怀允头也不抬地问:“不是让你歇几日?”
“费力气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可以趁空闲的时候处理。”
江怀允“嗯”了声,没再开口。
骆修文熟门熟路地挑拣出需要自己观阅的奏折,将要离开时。
江怀允忽然出声:“你有话要说?”
虽是问句,可语调却显得笃定,像是胸有成竹。
“王、王爷……”骆修文微滞。
江怀允行云流水地处理桌案上的奏折,对骆修文的挣扎视而不见。
这些时日,骆修文举止看似如常,但总会无意识地看向他,视线带着困惑和探究。江怀允观察入微,自然察觉。
因着骆修文的欲言又止同他相关,才有了今日一问。至于对方坦诚与否,江怀允并不强求。
骆修文踟蹰在原地,下意识摸索向袖袋,内心天人交战。这些天他设想了无数种把袖袋里的东西透露给摄政王的方法,却总觉得不够天|衣无缝,拖来拖去,就拖到了今日。
他攥紧了手,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有一桩事,想向摄政王请教。”顿了下,有些赧然地急声补充,“可能有些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