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24章

现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高炎定将人倒提着抗在肩头,迅速出了地牢和其余人汇合。

太守府内的火势比之刚才又猛烈了许多,浓烟已经飘到了这边大院里,远处呼天抢地的呐喊一声比一声高亢尖利。

这般大的动静,迟早会引来官府的援兵。

此行目的已然达成,高炎定当机立断下令撤退。***珠云服侍明景宸喝完药后,拿着药罐子出去清洗,远远听到马蹄嘚嘚之音从远处传来,她踮脚张望,然后面上一喜,手舞足蹈地跑进土地庙里朝师文昱他们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当真?”师文昱喜不自禁,立马冲了出去,果然见高炎定扛了个人下马朝这边疾步走来,“这人就是薛神医?”

高炎定点点头,时间紧迫,他顾不上寒暄径直走入庙内,将薛苍术随手扔在了稻草上,指了军医让他过来给人看伤。

军医见这人脑袋上肿了个大包,脸上、手上有磕伤的痕迹,便想解开上衣查看身上是否也有伤。

“等等。”高炎定出言阻止,又对珠云道,“你去帮军医照看此人,她是女子,多有不便。”说罢除了昏睡的明景宸和需要留下来看诊的军医两个,其余男子全被清了场。

薛苍术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长了鹅蛋脸的丫头眨着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瞧。

“呀!姐姐你醒啦!”

“姐姐?我……”薛苍术捂着摔肿了的脑袋浑身像被拆了又重新拼凑起来一样每块骨骼皮肉都在不断叫嚣,她听到有人喊自己姐姐,下意识想反驳,又被珠云稚嫩可爱的笑脸堵了回去,脏话拐了个弯变得和善了不少,“我是男人,不是姐姐。”

珠云用手指着她胸口位置,“男人的不长那么大。”

薛苍术脸色一白,发现自己换了件干净的衣衫,身上、脸上还给涂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味道呛鼻不说,还黏糊糊的。

她嫌弃地撇撇嘴,突然想起地牢里那个承平道妖人,连忙环顾周围,却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先前坐诊的土地庙中。

土地爷的泥塑神像依旧歪倒于地,蛛网挂在梁柱上,一只硕大的蜘蛛荡着蛛丝在她脑袋顶上荡秋千。

薛苍术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挪窝,结果又被绊了一跤。

珠云吓坏了,扶起她后着急忙慌地去看明景宸,好在他仍旧那副老样子,睡得昏沉都没感觉到被人踹了一脚。

薛苍术捂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哟,离开半日就来了个病美人,这小破庙蓬荜生辉啊。”她打量明景宸的目光放肆大胆,光看还不够,还要上手去摸。

高炎定一只脚刚迈入门槛就看到这位薛神医正色眯眯地在明景宸脸上身上摸来摸去,揩油揩得不亦乐乎。

【作者有话说】

传闻中的薛大神医是个长得比较雌雄莫辨,性格洒脱不羁的女子今天的小宸在当他的睡美人XD下本预备开→CP1498628 病入膏肓狗皇帝攻x准世子妃小美人受,君夺臣妻,强取豪夺,HE,路过的宝子们能动动手指收藏一下下咩?

◇ 第38章 甘为逆贼

“做什么?”高炎定扯住对方胳膊将人扒拉到一旁。

薛苍术抬头一看,这眼神这嗓音,不正是地牢里那妖人!

“是你!”她惊地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他鼻尖怒目而视。

高炎定早已换去了承平道的衣服,虽然被薛苍术认了出来他也不在乎,他抱拳道:“薛神医,先前冒犯了你是在下的不是,在下与承平道毫无瓜葛,假扮他们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尽快从府衙搭救于你,还请见谅。”

“救我?”薛苍术并不领情,抱胸斜睨高炎定,“老子求你救我了么?老子蹲大牢蹲得正高兴,你搅什么局?”

珠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薛苍术还是继明景宸后她所见到的第二个敢和高炎定叫板的狠人。

高炎定道:“薛神医,在下此次来荆南为的就是请你出山为我朋友诊治,他伤病缠身,已是命悬一线,还望你医者仁心救他一救,在下必有重谢。”

薛苍术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把了下明景宸的脉,眉眼皱成一团,她将人衣衫和绷带解开,在看到身前身后的两处伤,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救不了,等死吧。”

说罢就要朝外走,但被高炎定拦下,他说:“还请薛神医尽力一治,在下定当铭感五内,竭尽所能满足你的要求。”

薛苍术烦不胜烦,“都说了治不了,你还废话什么?与其在这边纠缠老子,还不如趁早买口棺材,挑块风水宝地将来好办事。”

话音刚落,高炎定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眸色冷冽地注视着她,再无方才谦和有礼的君子模样。

珠云气不过,“你怎么可以随便诅咒人?我们公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高炎定呵止,她气鼓鼓地朝薛苍术哼了一声,乖乖退了回去。

“薛神医,”高炎定往前走了两步,距离一拉近,他身上那股经过沙场锤炼浸在骨子里的铁血威仪变得更具压迫感,如同换了一个人,令原先还抱有轻视之心的薛苍术都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薛神医,你医术高超,是百年难遇的杏林圣手,你的声名就连居于帝京的天子都有所耳闻。据传连他老人家想请你入京为官都被你多次拒绝,更何况是在下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想必更是难上加难。”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薛苍术傲气地轻哼,她捡了个蒲团,也不嫌脏,随意拍打了两下灰就叉腿坐了下来,“老子看你气度不凡,左不过也是个达官显贵。可惜,老子天性不喜权贵,不吃你们那一套,连皇帝老儿都拿老子没办法,你再尊贵还能尊贵得过他去?”她话里话外都在隐射高炎定不敢自报家门,藏头露尾。

她游历天下多年,见过诸般形形色色的人物,面前这位自称是小人物的男子龙章凤姿、器宇轩昂,若连他都是无名小卒,那世上便没有王侯将相了。

高炎定取出一物,这东西看着眼熟——正是当日探子来荆南寻医的时候为自证身份出示给她过的。

薛苍术猜测过许多种可能,却万万不曾想到威震北地的镇北王竟然真的会因为自己一句戏言亲自跑来荆南求医,她将印信抛了回去,心里信了大半,嘴上却故意说道:“谁知真假,老子没见过镇北王,不知其本尊究竟长得是圆是扁,你就是冒名顶替老子也没证据。况且印信这玩意儿我随意在白萝卜上划两道儿,就能刻上十个八个的给你耍着玩,休想诓老子上当。”

高炎定见她油盐不进,只好拿出杀手锏,他道:“薛神医,你知道医官徐方藤此人么?”

薛苍术原本还玩世不恭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就是震惊和恐慌,虽然极力掩饰,但逃不出高炎定鹰隼般锐利的眼眸。

“徐方藤曾经是帝京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医官,八年前因大不敬之罪被天授帝腰斩,如果我的消息没出错,你俩应该师出同门,对不对?”

高炎定特意从北地来到荆南,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薛苍术为明景宸诊治,但该做的准备他无一遗漏,如果诚心求医无果,那么他也不介意动用些卑鄙的手段达到目的。

薛苍术戒备地盯着他,即便没有直接承认,可这番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高炎定继续道:“天授帝不知你与徐方藤的师承来历,才会多次想要招你入京为医官。薛神医,如果我把此事捅给他知道,你说依照他刻薄寡恩的性子,他会放过你么?”

薛苍术面色惨败,她有种自己在这个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哆嗦着嘴唇,愤恨地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别忘了,你镇北王离开藩地出现在荆南这件大事比起我这种小人物,更打皇帝老儿的眼。”

正如她所说,他俩都有彼此的把柄,而高炎定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道:“天子即便知道我无诏擅离北地也至多遣了钦差来责备我一通,目前他还需要我为朝廷戍边,威慑戎黎,鸟尚未尽,我这把良弓他怎么会舍得毁掉呢?”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如今的朝局使得帝京和北地两者间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不出意外,这种平衡还会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谁企图在当下打破这种平衡,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薛苍术想反驳奈何找不到驳斥的理由,她气得哆嗦,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你究竟要如何?”

“在下只为求医,还请薛神医不计前嫌为我朋友诊治。”

薛苍术冷笑道:“朋友?”她显然不信,什么样的朋友值得堂堂镇北王这般筹谋,不惜得罪她这个声名遐迩的大夫。

要知道,越尊贵越惜命,更遑论镇北王这样的天之骄子。

高炎定有些许不悦,他并不想与别人对这个问题过多讨论。

薛苍术崇尚随心所欲,平生最恨被人拿捏威胁。她宁愿浪荡江湖悬壶济世也不愿入京为官,一则是因为她本是女儿身,二则为官就会被拘束,违背了她的志向和追求。

高炎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底线,甚至企图用徐方藤这个此生唯一隐痛来要挟她,令她深恶痛绝,薛苍术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即便她现下没办法把人怎么样,但既然你敢拿捏我,那么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她忽然改了口风,道:“要我救你朋友也不是不行,除非……”她故意将尾音拖得长长的,想要用一枚小小的香饵吸引狡诈的猎物。

明知她接下去的话不简单,但高炎定唯有硬着头皮咬住饵食的选择,他平静地道:“洗耳恭听。”

薛苍术勾唇一笑,眸中精光闪烁,“除非你允诺帮我杀了天授帝!”

“啊!”谈判中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低呼来源——珠云,两人唇枪舌剑许久,都忘了这个小丫头的存在。

薛苍术可有可无地微笑,对于自己大逆不道的话被第三者听到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恶劣地故作担忧道:“怎么办?被她听到了,要不杀人灭口,破庙藏尸吧?”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珠云眼泪汪汪,大气都不敢喘。

高炎定瞥了小丫头一眼,对薛苍术唯恐天下不乱的话视若无睹,“珠云,你先退下。”

小丫头如蒙大赦,都不必他说第二遍,活脱脱像后头有人追杀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

清场后,高炎定面色深沉,警告她道:“薛神医,请慎言。”

“慎言什么?”薛苍术晃晃脑袋,配上她的神情一副十足欠打的模样,“堂堂镇北王莫非也会害怕?”她双目炯炯,恶意与期待热烈地交织其中。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高炎定表明一个事实——她薛苍术绝非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想要以杀死天子为要求作为给明景宸医治的条件。

对方可以选择拒绝,那么不好意思,你的漂亮朋友只能听天由命了。

薛苍术等着高炎定发怒,甚至做好了对方暴怒中杀了自己或者严刑拷打的准备。她是铁了心不想让对方如愿。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高炎定不过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这点时间去思考是否答应她如此苛责、堪称谋逆的条件,是很草率的,然而他依旧平静,似乎只是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此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成交。”

“……”薛苍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岔了,除了茫然还是茫然,”你说什么?”

高炎定正视她道:“我答应你。”

“什么!不……”她彻底坐不住了,一骨碌跳起来,因为动作过大,屁股下的蒲团被踢得老远。

与她相比,高炎定仍旧气定神闲,他走到昏睡的明景宸身旁,见他梦中出了很多虚汗,便用衣袖为他小心拭去,动作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这个一向视为祸害妖孽的家伙竟然会有这般的耐心和体贴,他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现下你可以为他诊治了罢。”

疯子!疯子!薛苍术不敢置信地后退,等脊梁被供桌的棱角烙到,她才愣怔在那边。

高炎定嫌她磨蹭,催促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难道薛神医还信不过本王?”

薛苍术颓然地跌坐在神坛前,用一种打量荒谬之物的眼神望着他,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 第39章 为何那样

“这句话我回敬给你,我清楚自己应允了什么,那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炎定目光清明得令人胆寒,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以为能用谋逆这种事吓退对方,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他俩一个提出刺杀天子,一个信口应允,此事若传出去,便是镇北王和薛神医两人密谋对天子不利,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现下他俩是“同党”、“共犯”,比起作为病患家属和见死不救的冷漠大夫,如此荒唐的关系反而对高炎定有利,他朝薛苍术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撩衣摆随地坐在明景宸身旁,静候薛苍术的妥协。***明景宸是被针扎醒的。

帝京天牢里有一种酷刑,俗称滚钉板,他觉得自己后背如同被数百根钉子扎着,再使把劲就会被捅成个筛子,和酷刑没什么区别。

他动了动胳膊,想要够到后背上查看个究竟,刚抬起来,就被眼尖的高炎定一把扣住,对方警告他,“别乱动。”

明景宸不明就里,眼皮虚弱地塌拉着,说话病恹恹的,有气无力,可出口的话着实不怎么动听,“我都要死了还阴魂不散,你就不能给我片刻清净么?”

高炎定此刻才知道什么是白眼狼,什么是不识好人心,天下最不可理喻的就是这个祸害了,自己费尽心机求人救他性命,他睁眼就如此挤兑自己,真是死了不冤。

薛苍术边把银针凑近烛火上烘烤,边斜着眼睛看八卦,然后亲眼见证了方才不论自己怎么激将都少有波澜的镇北王,被一句病中的牢骚话激得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破烂的木质庙门在风中开开合合,摇摇欲坠,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动静,惊飞了枝头啁啾的麻雀。

薛苍术只顾看热闹,差点让烛火燎到了手,她捏着银针刚要扎下去,可这病人却不是个老实的主儿,导致他背脊上的几排针不断抖动晃荡,随时有倒下去的风险。

可恶的高炎定,教他看着点病患不要乱动,自己却跑了。薛苍术越想越气,下手也越发没个轻重,明景宸被她猝不及防的一针扎得差点惨呼出声。

他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子,此刻赤,裸着上半身,趴在上头,背上扎满了银针,活像只白皮刺猬。

明景宸转头去看始作俑者,发现对方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样貌生得英气,穿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衣衫,脸上、手上还擦着伤药,此时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这样的神情换做一般男子来做,会被嫌弃娘们兮兮,但落在这张亦男亦女,难辨雌雄的脸上,却不会令人讶异。

高炎定带自己渡江南行是为了寻医,然而这两天湄洲的所见所闻,令他千头万绪,愁肠百结,早把这事给忘了,现在见此人捏着银针在给自己针灸,明景宸立马想起了这茬,他道:“我都这般光景了,莫非还有救么?”

这话无异于是在质疑她的水平,薛苍术不客气地在他腰窝上一拍,那里有块痒痒肉,很是敏感,明景宸差点弹跳而起,若不是对方眼疾手快出手按住了他,先前的成果便都白费了。

她亮出银针在明景宸眼前摇了摇,她的针是特制的,比普通大夫用来针灸的针都要细长,光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她还故意用恐吓稚童的口吻阴恻恻地道:“可要乖乖听话哦,不然扎错了穴位后果我可不负责哦。”

薛苍术这副做派实在不像个正经济世悬壶的好大夫,明景宸不禁怀疑,会不会是高炎定存心要报复自己,故意找了个半吊子庸医来折磨人。

然而不待他细想,也没看清这人如何施为,只觉得背脊上又被扎了十来针,又痛又麻,那上百个针孔里都像藏着一簇炽烈的火苗融进了皮肉,将血液烘烤成岩浆,不断在四肢百骸里流淌,各中滋味好比是被扔进了炼狱,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实在教人生不如死。

没一会儿,明景宸便痛得浑身浴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苍术对银针的效果满意极了,哈哈笑道:“这样才乖嘛!唧唧歪歪的病人老子最看不惯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明景宸的脸颊上抹了两下,指腹像是触到了一片浸了水的暖玉,细腻光滑,入手莹润,极佳的手感令她玩心大动,忍不住多揩了几把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明景宸反抗无果,索性闭眼不搭理,薛苍术有些人来疯,你不睬她,她就不得劲,她避开那些针,将人摇了摇,道:“别不说话啊,老子废了老大的劲才暂时吊住了你这口气,从阎王手里把你抢回来,你怎么也得好好谢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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