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26章

高炎定一个激灵,男人不能说不行!

他连个回应都懒得给,一头钻进了水里,像条灵活的大鱼在清澈的水中穿梭来去,搅得河面波澜顿生。

明景宸撇撇嘴,摘了根芦苇学着高炎定挥马鞭的样子在半空甩来甩去。

等甩到三千多下,高炎定像只水鬼愁云惨淡地从水里凫上来,发髻散在肩上,十足的狼狈。

明景宸差点笑岔了气,芦苇打在河面上,水花又溅了对方一脸。

高炎定愤恨地抹了把水,两手空空地往岸上走来,比吃了败仗还要心灰意冷。

“喂,没抓到鱼就摸几个螺蛳,明前螺赛肥鹅,那边岸上有片马兰,回头让珠云做盘马兰拌螺肉,如何?”

啃了好几日干馍馍和硬邦邦的肉干,高炎定的肚子在明景宸话音还未落下时就叽里咕噜响了一通。

他只好回到河里摸来摸去,然而镇北王知道如何在戈壁上奇袭敌人,却不知该去哪摸螺蛳。

明景宸看了他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把芦苇朝旁边一指,“谁让你去深水里找了?浅滩、石缝、水草间有的是。”

高炎定半信半疑,在他看来,明景宸这个挑剔又讲究的家伙不像个知道这种事的人。可他往石缝里随手一摸,立刻喜不自禁,手掌里攥了一小把螺蛳,个个肥美。

他摸完石缝又去水草和浅滩上去找,果然收获颇丰,他用衣衫前摆兜着,趟水上了岸,擦了把又是汗又是水的脑门,高炎定一屁股坐在地上,粗重地直喘气。

“像头刚耕完地的牛。”明景宸的嘴在他面前向来刁钻刻薄。

高炎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下河折腾了半天,为的谁?你但凡还有点良心,也该说两句好话听听。”

明景宸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颊边梨涡深深,方桃譬李,他眉眼微挑,道:“水性不错,倒是有句诗可以用来夸你。”

“哦?哪句?”高炎定有些憧憬。

明景宸噗嗤一笑,梨涡像是两道陷阱,笼住了伸长脖子的呆头鹅,“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啊!”

高炎定翻身跨坐在他身上,想打人又怕一拳下去人没了,他心里恨得牙痒痒,反唇相讥道:“方才那声叫嚷,岂不是应了那句‘曲项向天歌’?”他身上的水濡湿了明景宸的衣衫,脸上的水滴落在对方鼻尖上。

两只互骂的大白鹅四目相对,正要继续逞凶斗狠下去,没成想一道声音从坡上传过来,玩味又好奇,“你们这种亲密无间的朋友老子见所未见,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薛苍术抱臂而立,嘴里叼了根草,斜眼瞧着他俩诡异的姿势,珠云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又怂又八卦。

明景宸立马恼羞成怒,想将人掀翻,可他大病未愈浑身无力,除了扇飞一只蚂蚁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揪着对方衣襟放狠话,“你个混账还不快滚!再放肆就把你剁碎了喂鱼!”

他越气眼角的绯红越明丽,颜色比三月的桃花还要灼人,颜盛色茂,景曜光起。

高炎定看得心神摇晃,反应慢了一拍,明景宸以为他还要耍无赖,抬手就赏了他一拳,可惜力道微弱,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薛苍术唯恐天下不乱,拍手笑道:“打情骂俏,调风弄月。”

高炎定悻悻然地爬起来,伸手想拉人一把,结果被一巴掌打开了去,他讨了个没趣,只好转过身兀自拧衣衫上的水。

等他爬上坡,人已经气哼哼地扬长而去。

薛苍术道:“见你们一直不回,还担心是出了事,没想到你们出恭竟是这么个出法,啧啧……”

【作者有话说】

两人加起来刚好三岁,不能再多了(*/ω\*)

◇ 第42章 东躲西藏

薛苍术越说越起劲,高炎定甩了甩拧干的衣袖,直接无视她的喋喋不休,在坡边上低头绕了两圈。

珠云以为他丢了东西,“您在找什么?奴婢和您一起找。”

高炎定神情严肃,眼神犹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知道马兰长什么样?”

“马兰?”珠云与薛苍术面面相觑。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等马兰拌螺肉端到面前时,明景宸颇为惊讶。

高炎定坐在一旁正在啃馍馍,干巴巴的,寡淡无味,原先他对马兰有点好奇,后来珠云教他辨认,他才知道这玩意儿不过是生在河边田埂上的野菜,味道又苦又涩,和野草没啥分别。

真是奇怪,平日里挺挑剔的一个人,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他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偷觑对方,可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

明景宸的眸光突然转过来,猝不及防之下,高炎定差点被馍馍哽在喉咙里噎死,他狠捶了几下胸膛,才好受了不少,“看我做什么?”

这人贼喊捉贼,好生无耻。

明景宸刚要发作,转念一想,高炎定也非一无是处,念在他抓鱼摸螺蛳忙活了半天,没有辛劳也有苦劳。

于是他大人大量地将那碟马兰拌螺肉往他面前一推,让他也尝尝自个儿的劳动成果。

高炎定看到这碟绿油油的野菜头皮就发麻。

珠云用沸水烫过,原有的苦涩被去除,那股子天然的清香愈发扑鼻,再加上香油和螺肉拌匀,油光水亮,鲜嫩香甜。

高炎定夹了一点闻了闻,明景宸讥笑他,“小心有毒。”

高炎定脸色发绿,他家三代王爵,即便边疆苦寒,却也从未吃过野菜。

这东西吃了真的不会闹肚子么?他深深地怀疑。

只是明景宸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如果不吃岂不是失了面子,让他愈发放肆地讽刺自己。

高炎定咽了口唾沫,做足了心理暗示才眼一闭心一横吃了下去。

初次尝试马兰,那股新嫩清爽的口感伴着野菜特有的滋味直冲他脑门,在他舌尖上打架,他猛灌了一口酒,才将嘴里的味道冲淡。

高炎定后怕地将碟子推开老远,还自尊心作祟地替自己找补道:“你身子弱,喜欢就多吃点。”

明景宸道:“灾荒时,这种好东西想吃还没有呢,今天是运气好才能尝到时鲜。”

薛苍术连连点头,也跟着呛声,“马兰可入药,能清热解毒、止血消肿,田螺肉养阴利湿,能治黄疸、消可。真是不识货。”

就连闻到香味儿,特意跑来尝鲜的师文昱师大人,也晃着脑袋吟诵道:“不知马兰入晨俎,何似燕麦摇春风。”

感情你们一帮人为了碟野菜集体孤立我!

高炎定狠狠咬了口干粮,不屑地转过头去,决定就是要做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明白人。***接下去的两日,明景宸又被灌了几顿药,再配上薛神医的银针,情况大好。

高炎定便决定宜早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云州。

可惜天不遂人愿,谁都没想到,从来都是小打小闹的承平道竟然一夜之间将荆南、兴遥等周边几座城接连攻下,不仅杀死了官员枭首示众于城门,还在各关卡要道派人严防死守,严禁往来传讯。

如此一来,连破庙都不再是容身的好去处,他们一行十来人,目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承平道行事偏激毒辣,他们发展的速度又快,上到官僚望族,下到平头百姓甚至街头乞丐,都可能是他们的耳目。

高炎定他们只能在荆南东躲西藏,一边等待周边府县的援兵一边寻找能突破关卡的良机。

可惜还是高估了湄州当地官员的能力,援兵迟迟不到便罢了,荆南的灾民百姓要么被蛊惑,听信了承平道的妖言,以为信奉他们就能得到庇护,要么被劫掠杀害了个干净。

承平道此举无异于让本就混乱的荆南周边几县变得更为糟糕不堪。

躲藏中,高炎定见明景宸又变回了当初初来湄州后那种情绪低谷的状态,以为他身上不适,然而明景宸却问他:“湄州已然如此,那么湄州以外的南地如今是何模样?”

湄州以外的南地?

高炎定沉默片刻后道:“民不聊生。”

暖阳照在被灾民剥光了绿叶和外皮的树木上,投在明景宸瞳孔里,留下几道斑秃秃的阴影,他身体微微颤栗,竟在春日里感到遍体寒凉,他攥紧衣衫,恍惚道:“没有亲眼所见,我一个字不信。”

高炎定道:“苛捐杂税、土地兼并、吏治腐败、天子荒淫……这个帝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除非你又聋又瞎,或者你自小避世而居,有仙家手段,能眼一睁就去到了北地,否则怎么会不曾亲见过呢?”

他的话堵得明景宸无言以对。

是啊,谁会相信他自己就是眼一闭一睁就来到了此间人世?

队伍里老弱病残都有,如此东躲西藏了两日后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而高炎定几次想突破关卡的行动,也在承平道愈发严密的布防中夭折了。

这般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明景宸和高炎定心底不约而同地想。

他俩都是天之骄子,生来便自带叛逆和桀骜。

眼见承平道横行无忌,非但不知收敛,还愈发倒行逆施,他俩都生出了为荆南铲除这帮祸患的打算。

承平道虽然人多势众,信徒遍布南地,但说白了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种势力想要彻底铲除很难,他们就像野草,烧不尽,斩不完,春风吹了又生。但想要一击捣毁瓦解,让他们在短期内无可作为,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想要破解当下困局,便要先解决荆南的承平道之乱,而想要顷刻瓦解他们,必须先设法除去他们的首领。

承平道的贼首名叫张匡,本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混混,因失手打死了人,被罚杖责一百,流放去服徭役。途中偶遇天灾,他不仅幸免于难,还从差役手中逃脱,后随难民辗转多处,最后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家道观出了家。

可惜他并非一心向道,念了一年半载的经,学了点炼丹画符的皮毛,便自觉与凡俗不同。观主见此人不安分,怕他惹祸,便把他赶了出去。

张匡此人便一路坑蒙拐骗,以各种“神迹”和“神水仙丹”大肆鼓吹,终于发展出了一批信徒,并派遣他们打着“教化世人”的幌子,四处诓惑敛财。

几年间,发展势头迅猛,据说有信者一二十万之众,为祸一方。

朝廷曾几次派兵缴贼,奈何张匡虽然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为人却狡诈多疑。

他狡兔三窟,据说每晚都会更换住所寝室,谁都无法事先得知他究竟会在何处睡觉。更夸张的是,这人谨慎到还特意挑选了几个与自己身材样貌相仿的男子,轮流扮做自己。

先前官府也不是没想到过先除去张匡,可惜派去的刺客都没能准确找到本人,就打了草惊了蛇,最终惨败收场。

明景宸听高炎定和师文昱将这些年北地和朝廷对承平道的了解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后,非但没能让他知难而退,反而对张匡这贼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高炎定见他一副跃跃欲试,恨不得亲自去会会对方贼首的嚣张劲儿,不禁会心一笑,觉得当初那个不可一世、孤傲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祸害总算又回来了。

师文昱担忧道:“张匡阴险歹毒,之前被派去刺杀的壮士都是有去无回,死状惨烈。若我们找不到寻出此贼真身的法子,再多的计较也是徒劳。”他本人并不看好此次行动,先前官府筹谋良久,调派精锐都无法完成的事,单凭他们几个,如何能成事?

没等高炎定开口,明景宸就率先反驳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成千上万的酒囊饭袋加在一块儿,仍旧是酒囊饭袋。”

师文昱作为清流中的代表,人品、学识在士林学子中颇有名望,他观明景宸样貌不过二十多岁,又生得妍姿艳质,因病根未除,言行间掺杂了几分恹恹的病弱之态,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姿容,反而给人月坠花折之感,无端惹人怜意,师大人便觉得此子空有一副好皮囊,银样镴枪头,不堪大用。

现下被顶撞,他更觉面上无光,立马吹胡子瞪眼道:“好张狂的小子,莫非你有制敌良策不成?”师文昱从未觉得从明景宸嘴里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心里早想好了接下去如何说教对方的“苦口良言”。

可明景宸才不会给他奚落自己的机会,他道:“良策不敢当,阴损计谋倒是有一招。”他眉梢微挑,别有用意地斜睨了高炎定一眼。

意思不言而喻:镇北王英明多智,难道还不如我这个小人物?若有法子,不妨说出来一起比较比较。

高炎定头一次在明景宸面前服输,他笑着作揖,道:“暂无计策,还请景公子赐教。”

【作者有话说】

小宸残血浪地图~~~

◇ 第43章 绝代佳人

他这是做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明景宸对他的彬彬有礼感到不适,又无法以此为借口发难,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高炎定脸上笑容依旧,一副洗耳恭听的温顺模样,让人不禁怀疑对方是否被孤魂野鬼夺舍了,才会判若两人。

不过现下情况特殊,明景宸只能暂放下疑惑,回到原题,他道:“张匡叫人扮作自己为的是故布疑阵降低自己被刺杀的可能,想要在这些替身中找到真正的张匡其实很简单……”说到这儿,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稍许,只竖起一根削葱似的手指,目光狡黠地从众人期待下文的脸上一一掠过,最后水唇微扬,“他再自诩神力,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愚弄世人的凡夫俗子。一个凡人,替身傀儡再多,有些事也只能是他本人去做,旁人无法替代的。”

“只有他能做,别人无法替他去完成的事?”众人依旧不解,唯有高炎定被他一语惊醒,赞许道:“高,实在是高!”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