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66章

这些高炎定都懒得管,见他总算有了些反应,连忙再次催促他尽快开药医治。

谁知,阿癸拏从黑袍中掏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银灰色小蛇,宛如对待自家小儿一般轻柔地摸了摸它尖尖的脑袋,然后将其放在了明景宸躺着的床榻上。

那小蛇速度极快,不等高炎定反应过来,已经如闪电般顺着起伏的被褥窜上了明景宸的臂膀,张口隔着衣衫就咬了下去。

高炎定目眦欲裂,“你做什么!”说着推搡开阿癸拏扑上去要抓蛇。

阿癸拏用戎黎语道:“贵人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放蛇咬他是为了治病。”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 第104章 纵虎归山

高炎定才不信他的鬼话,这蛇长得古怪,谁知有没有毒,况且他过去从未见哪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放蛇咬人的,分明是这神棍在信口雌黄,欺骗与他,简直岂有此理。

为此,他充耳不闻,探手就要捏住这怪蛇七寸,没想到别看这蛇个头小,脾气倒大得很,见有生人靠近,立马油滑地攀着明景宸的臂弯蜿蜒直上,缠在他纤长的颈项之中,蛇尾好巧不巧地点在一截玲珑的锁骨上,然后朝高炎定张嘴无声咆哮,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这蛇浑身长满银灰色鳞片,如同身披甲胄,此时又威风凛凛地盘踞一方对着他逞凶威吓,顿时火上浇油让高炎定怒发冲冠。

他一把抓住阿癸拏,威逼道:“你想死么?”

然而阿癸拏仍旧是那副森然的模样,不人不鬼的面容上露出一阵嫌恶,显然来医治明景宸他本身并不情愿,若不是看在老妪的面子上,他是不愿和这帮狡诈的中原人为伍的。

他梗着脖子不论高炎定如何凶恶,始终都是那句话:他并无恶意。

别的却也无可奉告。

高炎定余光瞥向床榻,明景宸枯萎花瓣似的虚弱面庞上血色褪尽,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瘦削,两颊上早前被梅姑她们费了大气力喂养出来的稍许丰润在这段日子里又消失得无影踪了。

他徒生一阵沉痛的无力感,若重头来过,去岁初遇之时,他绝不会射出那一箭。

那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引人注目。

高炎定挫败地上前握住明景宸安放在身侧的手,珍而重之地放在掌中摩挲,不同于方才的暴戾,此时的他平静了许多,话语中除了偶尔的间歇波澜,几乎看不出异样,“务必要治好他,但凡有丁点差错,我定会倾北地全境之力教你们戎黎上下鸡犬不宁。”***明景宸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屋里点了支残烛,他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一人坐在自己床边正俯身望着自己,背后跳动的烛火像是一朵花的蓓蕾,于浓稠的夜里悄悄开放。

他现下头痛得紧,恍惚中记得先前自己似乎正与高炎定坐在一起听他说话,便以为榻边这人仍旧是高炎定。

然而等眼前迷蒙尽去,见到的却是老妪重叠着皱褶的干瘪面庞时,他下意识生出一种落寞的失望。

他睫毛微垂,将眼底的异色掩饰得干干净净,确保外人无从窥探到分毫。

老妪不明就里,见他苏醒很是高兴,脸上深邃的沟壑都不禁朝上微微提起,“你醒啦?喝点水?”说着递了一只茶盏到他面前。

明景宸接过喝了一口,发现里头滴了花蜜,香甜的气味在舌尖绽开,将上头的苦涩驱散一空,他忽然想起,自己昏睡中似乎也尝过这个味道。

他抿了抿唇瓣,触感柔软鲜嫩,像是一枚刚从夏日池塘中采摘下来的水盈盈菱角,嘴巴里也无太多干渴的感觉。

这不像一个昏睡了许久的病患该有的表现。

他摸着额头回想,才断断续续想起,之前睡梦中似乎总有个人时不时拿水喂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他朝老妪身后望去,没看到别的什么人,只好将心头的疑惑暂时放在一边。

他迟疑了片刻忽然发问:“镇北王人呢?”

老妪道:“一个时辰前,先前跟你来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回来和他禀报了什么,他听后立刻跟那人走了。”

明景宸知道她指的是潘吉他们,便知应当是有紧要之事急需高炎定亲至,就不再多问,只将茶盏中的水尽数喝完,然后对老妪道:“我已经大安了,你快去休息罢。”

老妪点点头,接过空了的茶盏后径自出了屋子。

明景宸望着门扉出了会儿神后,又和被重新躺了下去。

到了第二日傍晚,高炎定仍然未归,明景宸躺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再躺下去恐怕手脚都要废了,他自觉休养得够了,便强撑着下了床,直接无视了桌上新端来的汤药,推门出去在院落里缓慢绕圈消遣。

老妪应当也不在家,家里的奴仆又都知道他是主人的贵客,见到他并不敢阻拦,都默默地避了开去,倒也让他觉出些久未感受到的清净自由来。

走到那日见过的天宝花旁,他自觉无事可做,便赏玩了一会儿,等到暮色昏昏,才见一人从外头行色匆匆地进来。

不是旁人,正是高炎定。

对方没发现蹲在角落里被花枝挡住身形的明景宸,往他们借住的那间屋子飞奔而去了。

不知为何,明景宸此时并不是太想见到他这个人,便有些自欺欺人地在花枝后继续躲着,直到从屋里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随后高炎定像头被抢占了领地的豹子从屋内迅猛地冲出,慌不择路地四处寻人,并抓了两个奴仆逼问。

奴仆听不懂中原话,战战兢兢地软成一团,对这个凶神恶煞的中原人格外畏惧。

明景宸瞧不下去了,施施然从黑暗的角落里站起身迈出,等高炎定察觉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自己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俊朗英武的面容上从恐慌愤怒到惊喜交加的瞬间转换。

“景沉!”

高炎定迈步上前箍得他两侧臂膀隐隐作痛,那对凌厉眉目中如寒星迸射,炯炯有光,“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出事了。”

明景宸一时不敢去看他,只觉得他眼眸中排山倒海般的情感压得自己喘不上气,他隐约觉出了些不对,又不愿不敢去深思,只挣了挣,退去那两条健壮的手臂,与他保持了大约两步的距离。

“躺久了不得劲,随便走走。你事情办完了?”

高炎定听罢才舒出一口气,细观之下见他病容渐去,才敢确定那神棍没有诓骗自己。

好像珍宝失而复得重新被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渐渐平静下来,与明景宸一道回了屋里。

“阿图克携同残部逃了。”刚坐定,他就讲了一个大消息。

明景宸一怔,要是没记错,不久前阿图克还占据了绝对优势,撵着一干王族四散逃命,怎么短短两日不到就境况大变?

“你出手了?”他很快猜到了缘由,定定地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

高炎定笑道:“没错,可笑他出于谨慎,将原先为塔尔汉戍卫宫廷的心腹杀了仍旧不心安,还要将宫里的护卫全部撤换掉,他的‘善举’倒给我省了不少事,我的六百骑兵原先就混入了他的军队,借着这次机会又顺利潜伏进宫廷,将他一窝端了。他被我重伤,如今往西边的自家领地去了。”

明景宸皱眉,“你亲自领的兵?”

“没错。”高炎定话里不无得意,他身上还残留着血腥气,掺杂着风沙的土腥味,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显然他这趟出去杀了不少人。

阿图克背信弃义在先,高炎定再菩萨心肠也断不能容他。只是……

“你故意放走了他?”明景宸越想越笃定,不是他看不起这个所谓的右贤王,即便对方的人马是高炎定的数十倍,但此人头大无脑,目光短浅,高炎定又是有备而去,若不是他故意放任,怎会让这等小人逃了?

高炎定收敛住嘴角的笑意,“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高炎定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极有可能会引起明景宸的不满。

阿图克不死,老妪即便掌权也无法彻底高枕无忧,他纵容阿图克逃走,无异于放虎归山,给老妪留下了一个强有力的隐患。

但高炎定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他点了点桌面,道:“我并不反对去扶持那位阏氏,但我信不过她,一个七旬的老太婆仍眷恋权位,从青年蛰伏到垂暮,还不惜联合外族,这样的人我不放心。”

“况且我只说答应助她获得权势,可没承诺替她将所有敌人一并扫除,若是将来太过安逸顺遂,又大权在握,她虽是个女人,但谁都无法保证她不会生出与塔尔汉一般想要南下中原的野望来。要知道,野心不分男女,我也不会因为她是个老太婆而小觑了她。”

◇ 第105章 城北黑牢

烛火在明景宸脸上不断跳跃,将他莹白的面颊照得纤毫毕现,高炎定坐在他身畔,连他皮肤上那一层被火光镀上金红的细软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明景宸久久不说话,到后来因一道烛光的“噼啪”爆裂声,他才恍然惊觉,随后扶额轻声道:“既然你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无话可说。我要睡了,请你出去。”

这便是当场下了逐客令。

高炎定面色微僵,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对方压根连一眼都未多看他,转身就往床榻上一躺,只留给自己一道孤傲冷绝的背影。

“景沉?”高炎定不信邪地试着唤了两声,毫无反应。

他又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声,对方仍旧不吱声。

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

但高炎定不相信对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这么轻易睡了过去,他靠近床榻,伸手轻轻拍了下明景宸,见对方依然不搭理自己,干脆附在耳边叫魂似的一声接一声地唤他名字。

“景沉——景沉——”

吵得明景宸心火顿生,恨不能一脚将这阴魂不散的混账踢进墙砖里头,抠都抠不下来。

烦得狠了,他索性将被褥盖过脑袋,铁了心拒绝与外界的一切交流。

“景沉——”高炎定隔着一层被褥还在叫魂,明景宸躲在黑暗中捏着手指,一只耳朵因对方刚才吹出的热气灼得滚烫。

许是被褥单独化出的天地只有方寸大小,从而把除了视觉以外的旁的感官放大到无限,明景宸只觉得胸膛里像是装了只兔子,随着那一声声疾雨似的叫唤又蹦又跳,发出的动静在黑暗中响若擂鼓,几乎要震穿耳膜。

高炎定隔着被褥鬼叫还嫌不够,没多久又探,入一只炽热的大手在被褥中摸索,那大手无遮无拦地在明景宸脖颈上、脸上肆意妄为,弄得他又热又痒,几乎无法忍受。

像是存心要挠他痒痒又有些不得其法。

于是他怒而掀开被褥,原打算挥退这个只会讨人嫌的家伙。

谁知,明景宸挥舞的手不慎戳到了面前之人的眼睛,只听“哎呦”一声似乎痛极了的惊呼,明景宸一怔,下意识撑起半个身子去瞧他,而高炎定不知为何突然低头。

刹那,电光火石,星辰交会。

高炎定呆怔,只觉得像有一只蝴蝶在自己唇上翩跹,又仿佛自己才是那只采撷花蜜的蝴蝶迷失了路途。

可未等他想明白其中因果,就被一股力道推搡得朝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

明景宸用手背抹了下眼皮,整张脸被滴血般的殷红染透,反将那截玉石也是的细润脖颈和水色淡唇衬得越发欺霜赛雪。

高炎定被这两种极端的色泽晃得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姝色,喉结滚了滚,一股热意从心口蹿出蔓延至全身。

明景宸拥被坐在榻上,双目圆睁,眼皮上如同黏了一片被雨打湿的花叶,总给他一种古怪的异样感,在他心口疯狂蹦跳的兔子也从一只变作一群,像是要在他胸膛里踏出一片凹陷的谷地。

他不由地抱紧了被褥,双手死死按在心口位置,企图让那阵令自己措不及防的兵荒马乱迅速平息。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如同米浆一样粘稠,几乎将他俩人周身的毛孔全部堵塞住,令人无法正常喘息。

高炎定忍了又忍,唇上的触感盘桓不去,他踌躇着向前半步,抬手将要碰上明景宸的鬓发,然而此刻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老妪在门外高声喊道:“王爷、景公子,你们可在房内?出事了!”

两人神色一凛,那些缱绻、暧昧连同心慌气躁如江海的潮起潮落,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间湮灭。

明景宸快速下了榻,与高炎定擦肩。

一开门,老妪便肃穆着一张脸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牢里的人死了。”***先前,窦玉和邹大两人中了蛇毒,虽然服了解药却暂时昏迷不醒,明景宸便向老妪提议,把他俩扔进牢房里,只需确保两人不死便好。

谁知,竟然这么快就出了事。

当初老妪有自己的考量,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就把两个中原人扔进了位于城北的黑牢,那里通常是用来关押俘虏、外族以及奴隶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外人靠近,可以说月煌城内再找不出一个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她曾对看管黑牢的小吏有点小恩小惠,此次她又出手大方,那小吏看在金珠和她的薄面上,当初答应得格外爽快。

老妪之前不曾来过此地,此次是因为明景宸和高炎定坚持要来看一看遗体,她才跟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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