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96章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江山美人他都想要!

◇ 第162章 神魂激荡

高炎定这番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而落在明景宸耳朵里,不啻于九天雷霆轰然炸响,直教人震耳欲聋,神魂激荡,心中喜忧掺半,久久无法回神。

他撑在墙上,心口鼓噪不安,又觉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流从心间缺口内流淌至全身,千万言语如同海浪涛涛,最终化为一句幽幽长叹,心道,我尚且还对他有所欺瞒,他却如此不存芥蒂地真心待我,将我与天下等同。我明景宸何德何能,值得他情真若此?

他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然而过往种种却是最残酷的老师,教会了他人心易变,初心难守的道理。

刚才在听雪堂,初听金鼓说出高炎定和谭妃交谈的一番话来的时候,他不是不觉得震惊和荒唐。

为着高炎定那些“镇北王妃”、“开国皇后”的疯话,他只当是对方为了气谭妃,才故意这样说。

自己又非女子,即便高炎定好南风,现在对自己有几分好感,莫非还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光明正大地结发不成?

过去明景宸自己从未想过这一出,也不曾指望高炎定真能将一辈子的感情虚耗在自己身上。

等时间久了,新奇感淡了,这情也就随风而散了。

然而这人却傻到真跑来祖宗灵位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有违常理的话,如此一来,过去不信的却一下信了五六分,填在胸腔里,满满当当,滚烫异常。

至于剩下仍觉不可信的四五分,便只留待将来……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与高炎定从身份立场来看,注定是对立的,只怕如今这情纵然再轰轰烈烈,到了那时也敌不过现实,最终如同烟火一样在硕然绽放后颓然而殒。

明景宸深深看了对方背影一眼,又觑到高台上故人的牌位,仿佛高玄正正注视着自己,问他对自己孙儿的一番剖白有何话要说,顿时脸上又烧将起来,仿佛置身于酷暑毒日底下,只想寻一处无人的阴翳所在躲起来才好。

他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并未惊动正殿内的人。

金鼓见他一人出来,垂头丧气地道:“王爷人呢?他还是不愿出来?竟连您也叫不动他?”

明景宸回头望了黑漆大门一眼,摇摇头,说:“且随他去罢,现在你先带我去谭妃的住处,我有话要同她说。”

金鼓赶忙摆手,“这可使不得啊景公子,这才没过多久,想来谭妃那边气还没消,您现在去不是上赶着找罪受么!娘娘往日里是随和,但现在撞上去,量她脾性再好,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也收不住这肚里的火气啊。”

明景宸笑道:“哪里会到那个地步,你只管去通报,她不会拿我如何的,快去罢。”

金鼓拗不过他,只好先去褚玉苑报信,等明景宸走到门口,绿蜡早在那儿恭敬地候着了,见他来,立马迎上来笑道:“景公子万福,娘娘就在正屋,让奴婢带您进去。”

“有劳姑娘了。”

来到正屋前,绿蜡又先一步上前打帘,引着他坐下,又亲自端了茶盏奉于一旁,态度与先前对高炎定没有什么不同。

明景宸端起茶啜了一口,眼角余光打量屋内,只见除了谭妃端坐在上首,屋内只绿蜡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自己身后还跟着个金鼓,想到自己接下去的话有些不宜让高炎定知道,于是他给金鼓使了个眼色,命他先出去。

金鼓无法,只好先去外头廊下候着。

等人走后,谭妃开口道:“许久不见,景公子身上可好?上回烦劳你一场去戎黎救回炎定,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实在是失礼怠慢了。”未等明景宸说上几句场面话和她客套,她又继续道:“说来也是巧了,刚才炎定也坐在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上,屋里也是这么几个人,景公子与炎定果然缘分匪浅,处处都透着一个‘巧’字。”

明景宸如何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却只当不知,“您是王府中的女主人,没有来拜见娘娘是我失礼在先才对,与您无干。”

谭妃早前就见过他,这回再见,那种惊艳之感仍分毫未减,只觉得眼前这人容色之盛更胜从前,像是将全天下的琪花瑶草都置于自己屋内,满室芬芳,花簇锦攒。

怪道高炎定为着他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谭妃心里默念两声孽缘,却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仪表还是风度谈吐,这位景公子与小叔确实是再相配不过的了。仿佛他们原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即使没有自己侄女那桩事,老天也会安排别的名目教他俩在茫茫人世里碰见彼此。

谭妃叹了口气道:“景公子来是为了炎定罢,想来你都知道了。”

明景宸点头道:“他因为我惹恼了您,我自然该主动来请罪。”

“请罪?”谭妃冷笑道,“如何请罪?我又当如何治你的罪?你也知道,他去宗祠前还担心我会为难你,我虽没正面答应他但我清楚,要是真把你怎么了,那才真要坏事了。我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但这点心胸和大局观还是有的。”

明景宸诚恳道:“娘娘高义,您事事为着他和王府的前程着想,确实用心良苦。虽则他顶撞了您,但我想他心里是明白的。”

谭妃不客气地说:“你也别尽想着用好话来敷衍我,我可不会因为这个就点头容忍你俩胡闹。旁的我也不愿多说,我只把我的心里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断不能允许炎定他为了你自毁前途,平白受全天下耻笑的。”

明景宸笑道:“娘娘不说我也是明白的,原先他说喜欢我,我也吓了一跳,我自问不是断袖,从未有过要与一个男子厮守终生的打算,所以我逃了,可惜又被他逮了回来。我不过一升斗小民,无权无势,若我抵死不从,照着他的性子,定会闹得比从前还要天翻地覆,人尽皆知不说,我也要吃很大一番苦头。所以我就改了主意,决定遂了他心意。”

谭妃道:“看来景公子的品性也不过如此。”

明景宸不以为意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尚且年轻,并不想死,也不想被当成个囚犯对待。要说我真被他打动,真心实意地留下来,那倒不然。不过是另辟蹊径,想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罢了。”

◇ 第163章 见招拆招

谭妃惊诧地看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撒谎的迹象,然而明景宸这样老道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让她看出点什么来。

“你这话莫不是诓我?”

明景宸道:“句句肺腑之言。”

谭妃半信半疑,“你继续说下去。”

明景宸道:“他如今待我就像三岁稚童在庙会上见到的糖葫芦、泥人一样,如果不顺着他让他得到,原本半分的好也被放大到了十分,日里想夜里念,越是得不到,越是迫切地想要抓进手里,否则长此以往就真成了执念,蚊子血也成了朱砂痣。既如此,不若反其道而行,让他顺顺当当地称了心意,日日对着,总有厌烦的一天。我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自古哪个男人不爱娇妻美眷,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纵是对着天仙,也难抵相看两厌,时过境迁。一个男人的新鲜劲能持续多久呢?一个月?一年?我看至多不过两三年,他必定就在这上头淡了。到时候我和他好聚好散,一别两宽,岂不比现在铆足了劲跟他唱反调,我受苦受累不说,还害您与他生了嫌隙好上千百倍?”

谭妃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就怕你心里藏奸,存心用这话支吾我,好叫我松口成全了你们。”

明景宸笑道:“您何须忧心这个?”

“怎么说?”

明景宸道:“如果我是想用话搪塞您,您不正好抓住了这个话柄将来让他知道了,好教他看清我这个人,知道我不曾对他有过真心,都是逢场作戏敷衍他,这样既拿捏住了我,又让我和他之间生了挂碍。反之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难道您还真当高炎定是男儿中的异数,真能守着我过一辈子?”

谭妃细细琢磨了一回,觉得是有些道理。

明景宸见她意动,又赶紧添了把柴,“至于谭小姐的事倒不算难事。说句不好听的,您与您兄长对谭小姐究竟能有几分真心呢?”

“放肆!”没等谭妃震怒,她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方嬷嬷安耐不住了,斥责道,“你竟敢污蔑娘娘!娘娘和谭大人是四小姐的至亲,娘娘为人又是何等的慈善,王府上下无人不知。你别以为我们娘娘好性儿,就满嘴胡言乱语,老奴可不会纵着你在褚玉苑放肆!”

谭妃安抚住方嬷嬷,却也皱眉不快道:“景公子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虚情假意,两面三刀么?”

明景宸道:“您误会了,我当然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您从香州远嫁云州多年,久不与您侄女儿相处,要说其中有多么深的情谊,我看未必。您对谭小姐感同身受有之,怜悯自责有之,但人有亲疏远近,一旦涉及到您与小郡主的利益,不论您与谭小姐有多亲密,也只能靠边站。至于您兄长谭大人那就更不必说了,他诚然与亲女有割舍不掉的血缘亲情,自小投注了心血培养她长大,可他能做出不顾女儿意愿强行要她来云州的举动,说明在家族面前,那点子亲情也是可有可无的。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谭妃沉默以对,只捏紧了帕子眼中有波光掠过。

明景宸继续道:“您兄长逼亲女改嫁,出于什么意图,咱们都心知肚明,他是看好高炎定,想要将来能凭借着女儿的椒房之宠光耀谭家的门楣,让自己以及一干谭氏子弟的仕途一帆风顺。我想他这次派来的人应当有与您说了点什么罢。”

谭妃略微惊疑地瞄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果然聪慧异常,洞若观火,什么都瞒不过他去。

见此,她也不再隐瞒,索性一并说了出来,“你猜的没错,先前因炎定与你做出的种种假象,导致外头传得风风雨雨,我兄长远在香州也有所耳闻,只当炎定对婳若情根深种,镇北王妃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等了一年,也不见炎定那边有确切的消息。这次派人来除了和我打探,也是为了试探炎定的态度。”

“怎么个试探法?”明景宸也有些好奇了。

谭妃叹道:“他特意让人带了婳若的奶母来就是为了从婳若嘴里得到实情,看炎定对婳若究竟如何。如有必要,还可以与婳若配合着来一出以退为进,他在给我的家书中交待了,让我务必以家族为先,居中调和转圜,尽力促成此事。”

明景宸感叹道:“真是难为您了,一面是娘家,一面是夫家,两边都是至亲,有一星半点的不对都会给您自己招来怨怼。高炎定与您兄长这两个人眼里只有自己,一点都不为您考虑半分,实在可恶可恨。”

谭妃瞬间红了眼眶,她虽知道对方八成是故意说了这话讨好自己,但这一年多以来,除了绿蜡和方嬷嬷两个心腹,何曾有第三个人理解过自己,洞悉自己的为难。

明景宸这话已然说到了她心坎里去了,怎能不为此动容?

她用帕子碰了碰眼角,“他想假意接回女儿,试试炎定的决心。”

明景宸道:“原来是这样。”他见谭妃面有愁苦,便道:“镇北王府势大,想必您也觉得如能亲上加亲,对谭家和您母女的将来是一大助力。但反之,谭家对于镇北王府来说也是一样的。”

“高炎定雄心勃勃,但想要壮志得酬光有兵是不够的,钱财粮草、忠臣良将、民心所向以及世家大族的拥戴支持,都不可或缺。所以他也不是没有顾虑,他是不好在当下太过得罪谭家的,得罪了谭家就是和整个香州疏远了。如今他好不容易将北地这盘散沙聚拢了个七七八八,无数人都在观望着他的一言一行。况且谭家不是秋家,并未犯致命的大错。如果那些人看到高炎定连有姻亲关系的谭家都不好好善待,还会有人愿意追随他建功立业么?”

“所以,这事必须要妥善处置,决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蒙混过去了。”

原先谭妃还想了两个解决此事的法子,但经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那些法子都不够尽善尽美了,只好希冀地望着明景宸,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最为妥善的办法来。

明景宸道:“您兄长既然想要谭家有个镇北王妃母族的名头,那便给他就是了。”

◇ 第164章 药到病除

谭妃很是不解,又听他道:“只要与高炎定结合的人是顶着谭家人的身份,他是人是鬼,是男是女,对您兄长和谭家来说都无足轻重,您说是也不是?”

“你的意思是?”谭妃蓦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心里只有两个字能形容此刻的心情——那就是“荒唐”。

明景宸道:“没错,正如您想的那样。如果高炎定真像他说的那样非要与我结褵,我会答应他,然后以谭家女的身份与他拜堂成亲。将来等高炎定厌倦了,不论他是从谭家重新挑个小姐做正妻,还是另娶他姓女子,镇北王的原配永远都是姓谭,有这个便什么都够了。至于以后继承人的问题,只要立足于这一点上,其他的自然迎刃而解。”

谭妃道:“你为何要将这样天大的好处和恩情施舍给谭家?”

明景宸道:“这不是施舍,是报恩。当初是谭小姐救了我一命,我理当还报给她,可惜她生死未知,下落不明,我也只好将这份恩情记在谭家头上。”

谭妃仍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你真要这样做?你这样做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明景宸笑道,“先前我三番四次的受伤,薛神医说了,不休养个几年是好不了的。况且我这身体娇气得很,需要金贵稀有的药材供养着。而我这人生来就挑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留在王府正好白吃白住,还能不废一点银钱地将养好身体,过几年滋润的小日子,岂不美哉?这样的好处难道我还能不知足么?”

谭妃见他说得很像那么回事,但心里却觉得对方并非这样肤浅的人。

她心里仍有隐忧,担心日后会有变数脱出掌控,但明景宸描绘的结果实在太有吸引力,即便是自己兄长谭耀知道了实情,也不一定能抵抗得住诱惑。

谭妃沉默了许久,踌躇了许久,明景宸也不催促他,只耐心地坐着品茶,气定神闲的涵养功夫世所罕见,由不得人不拜服。

直到金乌西沉,屋内光线逐渐转暗,她才最终点下了头。***见到明景宸出来,金鼓激动坏了,他在廊下站了大半个下午,眼见天都快黑了里头仍不见动静,心里如何焦急上火可想而知。

他火速跑上前去,笑道:“我的祖宗亲爹,您总算出来了。”他朝里头努努嘴,悄声问:“没为难您罢?”

明景宸道:“我不过是进去了会儿,怎么出来倒多了你这么个大儿子?”

金鼓佯装打了自己一记嘴巴,“是小的口误,可小的待您的心可比待我亲爹亲祖宗都要真切。”

明景宸笑骂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人人都说待我真心,我该信谁去?”

金鼓道:“自然是信王爷。”

“你倒是会卖乖。”出了褚玉苑,明景宸又道,“你现在去听雪堂对梅姑说,让她尽快备膳,连同你家王爷的一道摆在我那儿。”

金鼓喜道:“您的意思是王爷这会儿就要出来了?”

明景宸笑道:“正是,想来跪了一下午,膝盖都肿了,别忘了再备着热水以及去肿化瘀的药膏,你快去罢。”

“得嘞!小的这就去!”

金鼓走远后,明景宸独自朝宗祠走去。

晚霞将黑漆大门以及院落里的松柏树木都染上了火焰般的暖红,让这座肃穆的所在沾上了稍许烟火气息。

这回明景宸故意放大了脚步声,还未靠近就被高炎定听到了,回头发现是他,惊得就要从蒲团上跳起来。

明景宸赶忙快走几步按住他肩膀,“慢些起,仔细腿软摔地上。”

高炎定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将两条腿伸得长长的,抱怨道:“你不提还好,你一说果然麻得厉害。”

“我看看。”明景宸替他揉捏了几下,又问他,“现在感觉怎样?”

高炎定蹙眉道:“还是麻,又疼又麻,难受极了。”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坏笑道:“不如你亲我一口,必定药到病除。”

这下明景宸才意识到他这是故意寻开心忽悠自己,立马拉下脸起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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