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第97章

高炎定可怜兮兮地拽住他衣角,坐在地上仰头看他,“景公子,小的刚受了老大的罪,看在这份上,您怎么还不哄一哄小的?”

明景宸和他拉扯了会儿衣角,没能争过他,遂笑骂道:“还不快起来,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就这样放肆起来了!”

高炎定也跟着瞄了高台一眼,促狭道:“别担心,都是自家人,咱们今日在这里也算过一次明路了。祖宗们都知道了咱们的事,方才你来之前我就已经知会他们了。”

明景宸知道他说的就是先前自己偷听到的那些浑话,不由地又羞涩起来,他侧过脸去,仿佛除了高玄正,还有数十来道视线正从高台位置投射在自己身上,让人坐立难安,“你胡说什么!也不怕惊了先祖!”说完就跑了。

高炎定心知他脸皮薄,呵呵笑了几声,等两条腿血液活络后他才慢条斯理地爬起来去追。

两人在听雪堂用过晚膳后涂了化瘀的膏药,又一同去梅林里赏了会儿梅花。高炎定想起方才屋里插着的几枝梅花有些凋零,便亲自折了几枝开得最俏丽的要给明景宸插瓶。

高炎定一直待到了亥时二刻,走前又无赖至极地与之缱绻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刚出听雪堂,他就问金鼓:“景沉去见过大嫂了?是大嫂松口让他去宗祠放我出来的?”

金鼓如实地点头,说:“没错,景公子去褚玉苑和谭妃娘娘谈了许久,不过小的被打发到了外头廊下,不曾听到他们的谈话。”

高炎定停下脚步,忽然别有深意地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这么巧就让景沉知道了?莫非还是大嫂专程派人去为难了他?”

金鼓汗如雨下,扑通跪在他面前,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下嘴巴,“是小的多嘴多舌跑去告诉了景公子,小的该死!”

高炎定抬脚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两下,以示惩戒,“这次暂且饶了你,下次如果还管不住嘴,舌头都给你拔了。”

这便是轻轻揭过去了,金鼓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抹脑门子上的汗一边讪笑道:“您不知道景公子有多担心您,一听说您被娘娘罚去跪宗祠就跑去看您了。”

“怎么?他没有去找大嫂反而先去瞧了我?”高炎定一听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金鼓道:“没错啊,小的亲自带的路,亲眼见他进的宗祠,怎么?他没去殿里和您说话么?”

高炎定心念电转,已经猜到了大致经过,心道,竟教他听了去,可转念又想,觉得既听了去也好,“他从宗祠出来后就去了褚玉苑?”

金鼓道:“是,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出来。”

高炎定站了会儿,直到金鼓小声催促他,他才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嘱咐对方,“现在夜深了不方便,明日一早随我再去一趟褚玉苑。”

金鼓面上不敢阻拦,心里却直嘀咕,就怕明天一言不合这叔嫂之间又吵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 第165章 人言可畏

第二天用过早膳,高炎定就去见了谭妃。

两人寒暄几句后各自坐定,高炎定也不打哑谜,直截了当地问她:“大嫂,听说昨日景沉曾来拜见过您,不知他与您说了什么不曾?”

谭妃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点看不出他们两人之间昨天还闹了场不愉快,她道:“没说什么闲话,左不过是劝了我一下午,让我不要与你置气,眼下马上就是年关了,外头各处都离不了你,他劝我还是尽早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免得误了事还让外面的人看了笑话。”

高炎定半信半疑,“仅此而已?”

谭妃刚喝了口茶,用帕子按了按嘴角,“那倒也不是,他还问了我谭家这次派人来的事,希望我能从中斡旋,将事情了了。如果需要,他也愿意配合着我去解决这桩事。”

高炎定略有些急,“怎么配合着解决?当初是我出的主意执意要他这么干的,要赔罪要扯白都由我去,与他无关。”

谭妃笑道:“过去还当你总不开窍,原来也是个会心疼人的。可在你眼里,你大嫂我就是那种能把小叔子的心上人推出去挡事的人不成?”

高炎定道:“您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是我关心则乱,对不住。”

谭妃道:“不过这事你迟早也会知道,我现下先与你通个气,咱们筹算筹算该怎么应对。我兄长的心思你应该早就知道的,这回他遣了婳若的奶母一道儿来安宛,不为别的,实际上是他心里急了,想探探你的态度。节后,他或许会再派人过来要接了婳若回香州去。”

这下高炎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谭妃见他面上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炎定,谭家不止婳若一个适龄女儿,即便本家找不到,旁支里总会有的。况且,没有谭家还有张家、王家,难道你今后每次遇到这样的事都要去烦心应付?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嫂,您又要旧话重提了么?”高炎定以为谭妃仍想拿娶妻生子的话来开导自己,就有些提不起劲来。

谭妃心里惦记着明景宸昨日说的话,又清楚对方必然不会在高炎定面前主动提起此事,但高炎定的心思她岂能不知。若真要与景公子结褵,他必定会弄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就看他那个护食的样子,恐怕是不愿让心上人顶着别人的名头与自己成婚的。

想到这,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是我非要煞风景和你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再者,你不爱听,也不是因为你生我的气,而是你知道这话不假,就是摆在眼前的问题,这个大嫂没说错罢?”

“您想说什么?”

谭妃道:“炎定,你如果信得过我,信得过谭家,你就去与婳若成亲罢。”

“什么!”高炎定神色一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谭妃怕他误会只能继续道:“你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与你成亲的是谭婳若,你懂么?”她特意在“谭婳若”这个名字上加重了语调,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高炎定不是蠢人,很快明白过来,果然不出谭妃所料,他倏地站了起来,立马拒绝了这个荒谬的提议,“不行!我不同意!”

“大嫂,您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他给你出的主意?你们昨日谈了一下午就为了这个?”

谭妃没想到自己不过略开了个头就被对方识破了,这两人果然心意相通,彼此了解,也不知将来他二人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她想到明景宸给他俩设定好的结局,不禁有些黯然,怀疑高炎定现下的一腔热忱真能在短短两三年后冷却下来么?

若真是如此,那这人世间的情未免太脆弱异变了,令人觉得齿冷。

谭妃让他先坐下,然后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的就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与他在一块儿,你不愿意他受一点委屈。但你可曾想过,景公子不是女子,他现在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你把你心底里的喜爱公之于众,让他暴露在人前?”

高炎定神情龟裂开来,“您……您什么意思?您是觉得他并不是真心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谭妃心里一阵后怕,连忙解释道,“自古女子看重名分,但景公子是男子,他未必在乎这些。况且世上多的是卑劣无耻、沽名钓誉的小人,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你与景公子的关系,他们会一拥而上地攻讦你不说,更会把景公子至于舆论的泥潭中。你难道就忍心让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受那等人不堪入耳的言语污蔑?你待他赤诚不假,但你这样做却会害了他。”

“你要知道,人言可畏。景公子不是你,别人或许会因为你的权势地位有所忌惮不敢说得太难听,但他呢?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依附于你的人,会有怎样难听污秽的话你能想得到么?炎定,你还没走到那个位置,你还不是天下共主,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辖制天下人。所以你不该操之过急,你若为了他好,为了你们将来好,你就该好好把我这话听进去,仔仔细细想一想。”

谭妃见他面露惶然就知道他八成是听进去了,不过现下不可操之过急,还得给他些时间考虑,便道:“眼下婳若的奶母还在府里住着等候传唤,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回去速速思量好后再来回我。你若应了,我就去回谭家人,人和东西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

临走前,高炎定忍不住又问了句:“大嫂,您怎么又能接受我跟他的事了?昨日他还和您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谭妃笑道:“你何不去问他?我只惦记着这一件大事,旁的小事倒是记不得了。何况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想通的呢?”

如此高炎定只好作罢与之告退。

谭妃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离开褚玉苑后他直接去了听雪堂,刚到屋门口,就见珠云正端着早膳从里头出来。

高炎定问她:“怎么这个点才吃?待会儿午膳又要用不下了。”

珠云还未回答,屋里就传来明景宸的声音,“是我起晚了,我原本还不想用,只等午膳的时候再吃,还是她们劝着我用了点呢,你别站在门外啰嗦了,还不快进来。”

高炎定走进去坐在他身旁,笑道:“是我不对,昨夜走得太迟,害你没睡够觉。怎样?现在还困么?等吃了午膳再多睡会儿。”

明景宸要给他斟茶,“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高炎定笑着拦了下来,道:“茶就不喝了,早起吃了一碗粥,又在大嫂那边喝了两盏茶,肚子里汤汤水水的撑得慌。”

明景宸听后笑了笑不说话。

高炎定心里有事要说,清楚有旁人在未必能套出眼前这人的真心话,便让梅姑几人先出去,然后又往他身边挨近了些。

明景宸皱眉,朝后躲,“你坐着别动,再乱动就把你赶出去。”

高炎定脸皮比城墙还厚,反而笑嘻嘻地又凑过去,“怎么现在倒不好意思了?昨日在大嫂面前你可说得多么理直气壮,让我想想,你都说了什么来着。”

明景宸脸色一白又一红,料到是谭妃按捺不住将事情告诉给了他,但想来对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那些不该现在就让高炎定知道的话应当不曾透露半个字,想到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些。

高炎定见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自己,便知道他心里有鬼,就佯怒道:“大嫂可什么都告诉我了,有人在她面前没羞没臊的,怎么到了我面前就成了个闷葫芦?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明景宸耳根子红了大半,急忙走到窗边透气,高炎定紧跟在他身后,故意道:“有人要与我结发共白首,景沉你知道这人是谁?”

◇ 第166章 鸿雁交颈

明景宸不说话,只望着窗外枝叶上的雪,可那红晕已悄然蔓延至脸颊和脖颈上,粉粉的,像是白玉上落了一层桃花瓣,让人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高炎定再接再厉,“要是还没人应,那我只好派人出去贴告示挨家挨户地找了……”说着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明景宸急了,随手从多宝阁上的花瓶里抽了枝梅花扔在他背上,花枝上的清水沾在高炎定衣衫上,落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高炎定捡起梅花,笑道:“这还是昨夜我给你折的,现在又拿它来打我。”

明景宸怒道:“打的就是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即便我就剩个脑袋,我也要夜夜悬在你床头瞧你问你,你到底说话算不算数,要不要与我结发合卺?”

“说的什么鬼话!”

高炎定拉住他,笑道:“不是鬼话是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但我舍不得你让你顶着别人的名头与我在一块儿。”

明景宸嫌他说得肉麻,忍不住拿话刺他,“去岁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掐着我脖子险先让我一命呜呼,喊打喊杀、威逼利诱地要我冒充谭小姐,现在你倒开始装没事人了。”

“咱能别再算旧账行么?”高炎定自知理亏,干脆胡搅蛮缠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白里透粉的耳朵,又贴着他说,“过去是我不识好歹,景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所以,你现在给句准话,究竟要不要与我相携白首?”

对方不说话,高炎定还待要问,冷不丁就被推了开去。

明景宸像只姿态灵活的狸奴,一眨眼就站在了门边,他回首看自己,脸上无悲无喜,似乎还有点凝重,让人看了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本意。

高炎定心下惴惴,喊了他一声,对方没应声,只从袖里掏出一物朝他这边抛了过来。

高炎定一把接住,再抬头人却不见了。

他狐疑地摊开掌心,发现是个荷包,长得还颇为眼熟,上面针脚细密地绣着三多图,除了面料质地颜色略有差异,竟与早前那个丢在皇宫里的荷包如出一辙。

想到那个丢了的荷包,高炎定脸色就是一暗,他心虚地朝门外张望,并未看到明景宸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荷包打开,发现里头装的竟然不是冰片、薄荷脑,而是满满一袋子的红豆。

高炎定捏起来细看,忍不住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念到后来眼睛蓦地一亮,一如醍醐灌顶,霎时恍然大悟——这就是景沉的回复!

他又将荷包的里衬翻了过来,果然上头绣着鸿雁,只不过原先那个荷包上绣着一只,手里这个上头绣着的却是两只交颈的。

顿时他激动万分,恨不能跳起来将房梁顶个窟窿。

高炎定大步走到门外一叠声地叫金鼓。

金鼓一溜烟地冲过来,嘴巴里还塞着半块点心。

高炎定却不恼,脸上喜滋滋地道:“快去褚玉苑问问大嫂现在是否闲着,若得闲就说我有大事要去与她商议。快去!快去!”

金鼓不知缘由,还道刚从褚玉苑回来怎么这会儿又要过去一趟?

高炎定兴奋地在院子里徘徊,他想找明景宸,然而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连找了几处都没找到。最后还是从亲卫嘴里得知,原来明景宸带着梅姑她们出王府逛去了,随行的还有潘吉几个亲卫。

“躲得倒快!”心底的喜悦喷薄而出,挂在他脸上,他忽然大笑数声,就朝院门外走去,显然是等不及金鼓回来报讯,迫不及待就要赶去褚玉苑找谭妃了。

高炎定去褚玉苑与谭妃详谈了一番后,下午谭妃就命人招来了谭家的王师爷以及奶母。

两人诚惶诚恐地叩拜,王师爷略期待地问:“娘娘,是否是四小姐那边得空了,要招李嬷嬷去相见?”

谭妃道:“自从去年在深山里受了惊吓,婳若这身子骨就一直没好全,今年入秋以来精神头就不好,请了许多有名气的大夫去瞧过,都说要慢慢将养,不可操劳。”

“她也是个实诚孩子,恐见了李嬷嬷想起过往在家里种种,伤怀不说,自己病容憔悴又怕惹了你们担心,再传回香州去让父母知道了难免又添了烦恼。为着她这份孝心,我也只好晾着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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