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琢正在愁潘蓉,没心思和她争执什么,厌烦地瞧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西厅那边。
她是口不对心,虽然不知道潘蓉打哪儿来,可按照她在潘家待了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龙潭虎穴可不是个傻子能经得住的。要是受刺激发疯,又得为那些大老爷们贡献笑点。
人在这边坐着,面上阴云密布,但西厅那边发生的事却尽数看在眼里。
令她惊讶的是,这傻子傻的不同。
别人跟她套近乎,她答也不答,目光蜻蜓点水看对方一眼,像是没看上似的转头又左顾右盼。
如此一来,倒是让那些心思不正的人难为起来。
被个傻子晾在一边,连黑脸都不能,否则就要被批评没胸怀。
潘云琢看着那些亲戚们面如土色的样子,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平素这些人把她和潘云修当物品一样比来比去,她二人偏生是个外强中干的敏感性子,让人家挑拨来挑拨去,经年累月,终于有了解不开的心结。这傻子却完全不吃这套,倒叫那帮亲戚们有苦说不出,好好受了一回挫。
秦斐向她问好,她也懒得回,理都没理。
秦斐在外一向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完全瞧不出怒气,只转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那位命运多舛的潘家大小姐提着裙子朝这边快步走来。
看那神色,约莫是看到了熟人。
她对潘云琢有些结交的心思,又见潘蓉所去的方向是潘云修那边,便道:“蓉小姐是去找你姐姐了吗?不过也正常,长辈们一聊起生意就停不下来,还不如过来跟同辈一起玩。”
潘云琢死死盯着潘蓉,回了秦斐的话:“要是跟你这样的同辈一起玩,我不如去寺里听经。”
秦斐不遑多让:“我相信你是有耐心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无趣的人成为朋友,我很佩服你。”
此话的指向过分明显,秦荔不出来认领都不行。
漫不经心道:“谁能比上你,没请帖都能进来,二叔当了家,家里情况就这么差?”
她将潘云琢折磨的不成样的牛排推到秦斐跟前,“找个地方偷偷吃吧,吃饱了再回去。”
秦斐镇定地盯着她看,看上去无甚异常,实际气晕有一会儿了。
她来的时机不对,这会儿潘云琢和秦荔都惦记着潘蓉,没工夫和她周旋。
潘蓉自然不知道此刻自己身上聚集了多少目光,一心奔着窗下那个人去。柔纱飘逸,拂过手臂,她的步子慢下来一些,越发紧张地攥着裙上的花。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边。
天色渐暗,窗外霞光流丽,映在窗面上。
萧沉萸的发丝上如同浸了光,面无表情静坐着,成为乐声酒色之中唯一的纯白。
潘蓉在许多人的目送下,行至她身侧。
潘云修呆滞地看着,直到潘蓉不顾身上那件高价礼裙,蹲在她和萧沉萸中间,两只眼珠一派天真地望着萧沉萸,她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并不反感。
众人都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屏息观望。
萧沉萸转眸,对上潘蓉的目光,只是这样简单的回望,潘蓉竟然眼底起雾,伸手要碰她,忽地想起什么,又失落地收回手。
萧沉萸无声叹息,主动抓住她的手,“起来,坐到对面。”
潘蓉使劲摇头。
她要跟着她。
萧沉萸被厅里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只能起身将人拉起来。
随后,潘云修发现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
她脑子还没动,人已经站起来让了位置,像接力一样,把姚平安赶到下一个位置,自己坐下了。
潘蓉唇边终于有了真切的笑,和萧沉萸紧挨着坐下。
厅里霎时间一片静穆。
……她们认识?
为什么潘蓉看上去这么依赖萧沉萸?
然而当事人却没有要为大家解惑的意思,潘蓉只是全心全意地看着萧沉萸,什么也不说。
潘云修忍了十分钟,实在忍无可忍,盯住萧沉萸,满脸诧异:“你,跟她认识?”
萧沉萸直视她,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才道:“算是吧。”
她跟潘云修同寝四年,了解她的嘴硬心软,确信她不会刁难潘蓉,便承认了。
潘云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简直是哑口无言。
先是想这两个人认识的契机,紧接着想到萧氏是半路发家,萧沉萸小时候过得很苦。
……难道是自小就相识?
姚平安已经惊得无话可说了。
敢情这还是个连续剧……
萧沉萸道:“小时候的邻居,好多年没见了,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刚刚才敢确定的。”
潘云修很想相信,但瞧见潘蓉的反应,却是无法说服自己了。
萧沉萸挑眉:“你不信?”
潘云修指了指潘蓉,“…………”
萧沉萸扭头,见潘蓉已是两眼蓄泪,手一点一点试探着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腕上。
潘蓉小时候就是这个温吞性子,哭也要酝酿好半天。
可恨的是萧沉萸就吃这一套。
她视死如归般叹息一声,握住那只生凉的手,笑了笑,道:“这都是缘分,我们是大学同学,她是我小学同学。说真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好熟悉,原来是有这层关系。”
潘云修也想落泪了:“……我是替身?”
萧沉萸道:“…………那不是。”
“小时候我们住廉租房,周围没几个小孩,后来误打误撞进了一个班,就成朋友了。但我初中转学到市里,就很少联系了。”
潘云修再去看潘蓉时,发现她已经止住了泪。
就因为萧沉萸牵了她的手?
这眼泪真是随叫随到。
她能想象到一个傻子在学校是什么待遇,萧沉萸竟然愿意跟潘蓉做朋友。
又不由想到中学时,萧沉萸也是仗义执言的性格,有女生被欺负,她总是不顾死活的出头,有股置之死地的劲儿。
心情万分复杂,潘云修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心疼谁,只能感叹道:“世界真小。”
姚平安附和着点头。
潘家夫妇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很快过来。
二老担心潘云修会炸,急着来顺毛,未曾想来时这张桌上一派和谐。
潘夫人看着潘蓉和萧沉萸相握的手,喜道:“沉萸,阿姨给你认真介绍一下,这是潘蓉,我第一个女儿。”
刚刚带潘蓉认人时,潘蓉浑不在意,不是推翻了酒就是踩别人的鞋,能觉出性子犟着呢,但这会儿竟乖巧坐在萧沉萸身边,眉眼之间柔和明丽,全没有刚才的冷酷。
她早前就对萧沉萸有几分好感,觉得这姑娘很特别,长相更是没的说,没想到女儿跟她眼光一样,这许多人中,竟能一眼挑中萧沉萸。
潘父也十分辛酸地道:“这还是第一次见蓉儿笑。”
夫妇俩忙着感叹,忘了这张桌上还有个女儿。
潘云修出声抗议:“妈,您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潘夫人讪讪一笑,有些许尴尬。
她倒不是故意不说,而是事急,怕有意外,再加上云修与云琢都是暴躁性子,若昨天说了,今天的宴会怕是办不到这么好,于是夫妇俩一合计,决定事后再解释。
潘云修很快也想通其中的关窍,知道潘夫人的用意。
要是昨天就知道此事,她肯定不会帮着办这场宴会,更不会发请帖,潘云琢指定与她一样。
站在她的角度,她有些失望。
但换位思考,至少证明父母果真重视潘蓉,是为了让潘蓉光明正大地回家,她也就没什么可气的了。
“行了,我知道了。”
第18章 “给小鱼。”
两厅的客人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 情绪稳定的已经过来恭贺。
秦海业刚才没拉拢到什么人脉,此刻憋着一口气要挤到人前,半是奉承半是拿大:
“蓉小姐和萧小姐倒像是认识?”
“有萧小姐在, 潘兄大可放心了, 小辈之间能玩到一块儿,都是缘分。”
“况且,兰宜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萧小姐比咱们精通多了,我听说萧小姐接下来也没什么打算,这不正好?”
三言两语间,将萧沉萸和潘蓉的行程都定了。
其余人都知道秦海业的上位之路,平日对他不屑至极, 但听他说出自己的心声, 也都乐的看场好戏。
潘家夫妇面露尴尬, 一时没话说。
尽管兰宜有孟家只手遮天,但众人对唯一能与孟家抗衡的萧家似乎并不满意, 究其原因不过是暴发户入不了他们尊贵的眼。
孟家对这些家族的霸凌摆在明面,建立在真金白银与滔天权力之上。
萧家的后来居上, 则是血淋淋的耳光甩了过来, 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这是兰宜圈里无数人的心头病。
秦荔远远望着,心下冷嘲。
果真这些人要走一辈子下坡路, 心胸还没针眼大,活该叫孟家拆入腹中。
但凡眼光长远一些, 就该知道当下真正的敌人是谁,而非苦守那些早该随他们祖宗入棺而去的门第之见。
潘云琢先前以为潘蓉是去找潘云修, 只当这两人背着她有什么勾结,早已想好散宴后扒了潘云修一层皮, 但看到潘蓉苦苦缠着萧沉萸,倒不像与潘云修有旧,放松的同时又心觉悲哀,她们这一家子都中什么蛊了吗?
谁都逃不过萧沉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