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了愿意对你好的人,就跟那人走吧。」
「无牵无挂的离开这里,去你认为能够得到幸福的地方。」
脑海中响起爷爷临终前的告诫。
愿意,对我好的人。
去我,能够得到幸福的地方。
阿雁耳朵嗡嗡作响。
他知道,要是拒绝,他以后再也不会遇到烬冶这样的人了。
于是便鬼使神差般,点了头,应下了。
“好。”
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遭的情况了。
出雪山之前,他路过一处乱石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扑过去在里头挑挑拣拣,烬冶以为他有东西丢在这里,问道:“你找什么?”
阿雁没有回,只是仔细观察着,终于在一堆灰黑的石头堆里发现一颗漂亮的,紫色的石头,被雪水染透,莹莹地发着光。像宝石一样。
他当成珍宝似的放进兜里。
烬冶将他奇怪的举动尽收眼底,没有多问。
一出山烬冶就去马厩领怀风,阿雁则回了自己的茅草屋收拾东西。
他家徒四壁,是小偷来了都直摇头的穷,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他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只拿上了他的破烂钱袋和他的小铁锅,那块捡到的紫色石头,以及他随身携带的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他拎着他仅有的行李,跪到爷爷墓前磕了几个响头。
墓碑上密密麻麻,是新写上去不久的字,烬冶的字很漂亮,即便挤成一团也很好看。他想起当初烬冶提着笔写到最后写不下时脸上的表情。
阿雁笑了起来。
他不认得这些字符,但他知道这些字的意思。
“爷爷,阿雁要走了,以后不能天天陪着您老人家,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他拿着手帕擦拭着墓碑上的雪。
“我要和烬冶哥哥离开这里,他说要带我走,虽然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只要跟着他,我一定会没事的!”
“他人很好,我骗了他,他不仅没有怪我,也不生我的气。我生病的时候,他就像你一样愿意细心地照顾我……他是个好人。”
阿雁两眼含笑,嘴角微微上扬,呢喃道:
“爷爷,你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不用再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的。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
阿雁做完这一切就走出屋,蹲在路边屋檐下等烬冶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空空的长街上,他一直没出现。
阿雁蹲得腿都麻了,一开始的兴奋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消失不见。他呆呆地望着道路尽头,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难道是……烬冶骗了他吗?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自己也尝尝被蒙骗的滋味,他要报复回来。
他从没想过要带他走,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而自己却当了真。
这么久都不来找他,他是已经离开了吗?
连声再见都不和他说,看来是真的很讨厌他啊。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被骗了不生气的……
阿雁把头埋进膝盖里,鼻子发起酸。
哒哒哒,他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闻声看去,怀风远远就甩着它乌黑发亮缎子似的鬃毛,迈着优雅的步子向他冲来,来到阿雁面前时,它忽地抬起前蹄嘶鸣不止,本来它就高大,这么半腾空而起,更像是一堵濒临倒塌的巨墙。
阿雁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自己再躲慢一点就要被它踩死在脚下。
“怀风。”
身后传来呵斥声,是烬冶的声音。
阿雁心头一跳。
“不要胡闹。”
烬冶来到怀风身边,拍了下它的脑袋。怀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用脑袋蹭了蹭烬冶的手掌。
“没事吧?”他看向阿雁。
阿雁一惊,回道:“没事,没事……”
“等很久了?”
知道烬冶没有丢下他之后,阿雁掩饰不住地高兴,怕他看到自己脸上夸张的笑容,他只能低下头掩饰。
“没有很久。”
“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被这个‘我们’取悦,阿雁更开心了,他掂了掂怀里抱着的小包裹,道:“都收拾好啦!”
包裹一晃,就能听到他那个小铁锅在里面撞得叮啷响。
烬冶:“……”
他不理解阿雁为什么要带上这个小铁锅,但他对他的爱锅表示尊重,没有发表意见。
“给你买了点吃的。”
烬冶将手上提着的食盒交给他,阿雁认出这是镇上最有名的那家饭馆里的招牌点心。
这些东西明明只有一小块却都卖得死贵死贵,还限量供应,但碍不住有人喜欢吃。
每次出炉时阿雁就喜欢站在街道上,远远地闻着香味儿,仅是这样他就很开心很满足了,还从来没有想过能有尝到的一天!
烬冶是为了给他买这个才来晚了吗?
想到有这个可能,他的脸又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烬冶翻身上马:“小镇子上没什么好东西,你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填填肚子,等出去了,再带你去吃好的。”
“……”这还不好啊,已经很好了。阿雁默默地想。
“上来。”
他骑在马上,朝阿雁伸出手,阿雁高高抬着脖子仰视他,视线落在他的手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有薄薄的茧,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无名指下方,有一粒小小的痣,点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很好看。
想了些有的没的,阿雁缓缓伸出手,将手轻轻放在烬冶掌心。
一放上去,他的手掌就被包裹住,一扯一提,他被轻轻松松拽上了马,坐在了烬冶前面。
烬冶牵起缰绳,像是自身后拥着他,阿雁第一次骑马,肉眼可见地紧张。烬冶和他离得很近,说话时呼吸喷在他耳廓,就像是嘴唇紧贴着他的耳朵。“抓紧。”低沉简洁的两个字钻进耳道,阿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指微微蜷起,血色腾地从他的脸染到脖子。
烬冶两腿一夹马肚,怀风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奔了出去。
景物飞速后退,冷风扑在脸上,阿雁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离开他从小长大的‘家乡’。
他自颠簸中回头望去,透过烬冶翻飞的霁蓝衣袍袖角,他看到他的那间茅草屋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直到被白茫茫的雾色掩盖,再也看不见踪迹。
第0014章 “小阿雁,该叫陛下。”
这是阿雁第一次出远门。
离开浮水镇后,荒凉狭小的道路渐渐变得宽敞,树木也多了起来,甚至能看到路边草丛里受惊跑走的野兔以及林间腾飞而起的雀鸟,阿雁是个乡巴佬,逮着什么看过去都觉得新鲜。
他丝毫没发觉这些东西对烬冶来说都是看惯了的风景,自顾自一个劲地指着让烬冶看。
烬冶带着他赶了半天路,阿雁也被马驮着颠了半天,起初不觉得,直到一阵袭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再忽视——屁股,屁股太痛了。
他疼得龇牙咧嘴,没心思再去看风景了,因为担心怕误了烬冶路程,他直着腰僵着身体硬生生忍着一声不吭,最后还是烬冶一低头发现他的异样,默默勒马在河边停下。
阿雁狐疑地看向他。
烬冶轻盈跃下马:“休息一会儿。”
听到可以休息,他立即偷偷吐了口气。
阿雁也想下地走走,可他骑在马上,脚踩着马镫,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手足无措。怀风太高,他腿够不着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去。
就在他准备抱着怀风脖子滑下去的时候,腰被环住,双腿落进有力的臂弯里,他被烬冶抱下了马。
“谢谢……”阿雁的脸滚烫,急忙跑到河边洗脸,一低头,水中倒影里,自己的脸红得可以媲美煮熟的虾。
烬冶来到河边掬起一捧水送进嘴里,说道:“往前再行半个时辰就到城里了,到那里先安置一晚,明天再走。”
“好。”
阿雁当然没有意见。
他偷偷揉着自己酸痛的屁股,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脸上写满了兴致勃勃。进城!他还没去过城里呢,不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呀?”烬冶是要带他回他的家吗?他的家乡在哪里呢。
他虽然看出烬冶是个有钱人,但还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呢。
是世家子弟,商贾人家,还是江湖侠客?
烬冶擦去嘴边水珠,沉声道:“宣都。”
那是哪里?……等等,好像有点耳熟,爷爷之前好像和他提起过。
在他小的时候,曾经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就问了爷爷,但是爷爷却板着脸说,外面太乱了,与敌国之间的战争刚刚止息,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新帝虽已登基,但世道尚未安稳,南宣国处处乱成一团,人人如履薄冰,他们在浮水镇这样的小地方还能勉强生存,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连浮水镇这么偏僻的地方都因为战争而变得动荡不安,其他地方还用得着说?情况只会比这里更加糟糕。我看宣都此刻怕是就已经毁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爷爷哀叹一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人间地狱也大抵不过如此了。”
“宣都?那是哪儿啊?”
“笨哪。”爷爷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捂着自己的头痛嚎。
爷爷说:“那是帝王所在的都城,战争的风暴中心,是南宣国最重要的命脉之地。”他似懂非懂。
爷爷苦口婆心摇头晃脑告诫他:“你若想留着小命啊,就只能乖乖待在这里,别瞎跑。等以后日子安稳了,有机会,爷爷再带你出去看看。”他想起来了。
宣都……烬冶哥哥竟然住在那个地方吗,果然不是一般人。好厉害。
他对烬冶的仰慕钦佩之情愈发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