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扯唇角,忽而一把掐住了方喻的脖子,把人拖到自己跟前,对急奔而来的纪云山厉声道:“站住!否则我就弄死他!”
方喻低低咳了两声,任由崔竹挟着他往后退去。
纪云山果然停住了,立在原地。
崔竹见他的视线沉沉在自己和方喻身上扫过,不禁冷笑了一声,嘲讽道:“纪将军,你如果杀了我,许容身上的毒可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解开了。”
纪云山握紧剑柄,余光往旁后瞥了一眼,见晋国天子那处已经乱作一团,也不知呼延昭究竟在何处、伤到了晋国天子没有。
“许容哥哥,”崔竹一边制着方喻往前殿的侧门处退,一边嗓音含着血腥气般在他耳边亲昵道,“你可真是个没有心的东西。”
“我赠你香囊,保你性命……”
崔竹毕竟年纪轻,又自小养尊处优,少年人单薄的身形挟着方喻走了一段距离,便有些微微的喘,低声恨道:“没想到许容哥哥竟然趁着这机会,反咬我一口。”
“那支箭是哪里找到的?”崔竹以指掐住方喻的下颌,冰冷问:“是在别院里么?”
方喻忍不住笑了:“你邀我进出崔府那么多次,何愁没有机会?”
“赠香囊保我性命……”方喻垂下睫,平淡道:“崔竹,我之所以会有性命之忧,难道不正是因为你么?”
崔竹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许容哥哥……”少年轻轻出声说:“我原也想着,只要事成后,我就会为你解毒,我们两人再长长久久地待在一处,不好么?”
他喃喃道:“你却偏要、偏要€€€€”
左心口猛然一痛,崔竹动作滞住,不可置信般低头看去。
方喻将一把匕首送进了崔竹的胸膛中,注视着他叹了口气。
“明明是利益驱使,你偏要说得情深意重。”
方喻在少年的目光中,缓缓松开匕首,平静地说:“事至如今,你自己听听这番话可信吗?”
崔竹急促地呼吸着,瞥见纪云山的身影,突然发了狠,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死死用手肘勒住方喻的脖颈,硬是后退着把人挟出了前殿,匆忙间进了宫廊外的一间偏室。
崔竹狠狠把方喻推进去,而后将门合上,用脊背抵住。
做完这些动作,少年俊秀的面容已经疼得发白,额上满布着细密的冷汗。
“崔府的人会拖住纪云山……”崔竹单薄的背靠在门上,慢慢往下滑,嗓音沙哑道:“许容哥哥,你在我手里,他就不敢动手。”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咬了咬下唇,冷冷笑了笑,语气讥嘲:“堂堂定国大将军,竟然也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脚……许容哥哥,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喻从地上站起身,脖颈间被崔竹掐出了几道红痕,衬在白皙的皮肉上尤其刺眼。崔竹着了迷一般愣愣盯着那处看,直到人走到他跟前才回过神来。
方喻弯下腰,很轻地挑了下眉,问:“你不怕死?”
崔竹的前襟已经全然被血染红,那匕首牢牢扎在他心口处,少年的杏仁眸却黑得发亮,舔了下干涸的红唇,笑得天真又狠戾:
“我不能死……许容哥哥,我不能死,只有我才知道你身上的毒的解药。”
他费力地伸出手,勾住了方喻的脖子,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嗓音也低了下去:“若是我死了,我定要在黄泉地狱等着许容哥哥……等你也下来了,我们俩再在一块儿……”
崔竹纤细的手指抚摸过方喻的侧脸,在那如玉的颊边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他因抽疼一下一下地吸着气,感到四肢百骸开始变得发冷。
崔竹闭了下眼,突然发起疯一般,手指死死抓住方喻的领口:“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要是活下来,就算把这京城的地掀了,也要把你找出来€€€€”
“崔竹。”方喻忽然截了他的话,按住少年死抠着他领口的手,问:“你怎么不杀我?”
崔竹慢慢吐出一口气,闻言眨了眨眼,轻笑起来:“许容哥哥……因为我喜欢你啊。”
脊背抵着的门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少年逐渐松了攥着方喻衣襟的手指,长而细密的睫毛困倦似的颤动了两下,嗓音轻得像一片鸿毛,几乎要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第67章 新科探花郎
别让他脏了你的手
崔竹染血的身体彻底滑到了地上, 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方喻平静地看了他片刻,伸出手€€€€
偏殿门忽然被打开, 纪云山持剑大步跨入, 凌厉的侧脸还沾着腥热的血。
他一眼扫见方喻的动作, 脸色变了变, 疾步上前挡住了方喻。
“别脏了你的手。”纪云山开口。
青年将军半跪在方喻身旁,先是仔细打量了方喻的眉眼和露出的脖颈, 发现颈间的掐痕后, 拧起长眉出声:“你现在出宫。”
“宫内一大半的禁卫军都掌控在崔氏手里, 皇后命人挟持了圣上, 如今正在清扫纪家带来的府兵。”
纪云山语速极快, 握住方喻的腕,将他带起身,一边道:“宫门处应是受了乱,不知何时放进来不少禁军打扮的突厥人, 见人就砍,你留在宫内太危险。”
方喻蹙眉:“你呢?”
纪云山垂了下眼:“宫内这场乱战自我而始, 圣上还身在险境,我身为定国大将军,不能自己先走。”
“等处理完这些事,我再去寻你。”他说。
方喻沉默了片刻,忽而又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崔竹?”
纪云山嗓音冷静:“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先留着他一条命。”
说着话, 纪云山轻瞥了一眼蜷缩在门边的少年, 见崔竹面色苍白不似活人, 身下淌了满地的血, 冷淡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
方喻出了偏殿,被外边的凉风一吹,不禁低下头咳了几声。
佩戴的香囊被浓重的血腥气掩盖了味道,方喻指尖勾起香囊看了看,才发现上边有几道不明显的血痕,或许是崔竹弄上去的。
面前突然走来一个身影,方喻抬起眸,发现竟然是个熟人€€€€刘赠。
刘赠已经换了一件薄薄的软甲,长发高高束起,原本眉目间有的散漫轻浮全然消失了,反倒颇有几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铁血气概。
“许编修,”刘赠走到方喻身边,弯了下眸,算是打过招呼,“将军让我护送你出宫回府。”
方喻由着他带自己往僻静的宫道走,随意般开口问:“你是纪云山的探子?”
刘赠没有多做隐瞒:“将军于我有恩,平日将军也未叫过我做什么事,到现下这种关头,才让我出来。”
他又道:“不过将军选择在这个时候起事,也着实令人意外。”
方喻跟在他后面,脚步不紧不慢:“崔氏和突厥人想要你家将军的命很久了,就算纪云山没有动作,也迟早会遭到陷害。”
“是这个道理。”刘赠略打量了一番旁边的青年,说:“但将军此次的准备万分仓促,如此即便成功,也会与圣上留下间隙……实话说,将军的举动出乎意料,众人都猜测他是为了某个人……”
“你想说什么?”方喻偏过脸,笑盈盈问:“想说纪云山是为了我吗?”
刘赠怔了一下,他贯来头脑灵活,此时也不由得语塞,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许编修勿怪,我只是想说……将军一番心意,许编修莫要辜负了他。”
方喻压着喉间的咳意,语气漫不经心:“纪云山与崔氏一派积怨已久,突厥自然也希望能早日消灭一个战场上的劲敌。而他性情冷淡,只要没被逼到绝路上,除非万不得已就不会动手,反而容易延误时机,落人下风。”
“我固然是纪云山的一个缘由,但也不是所有的缘由。”
方喻淡淡道:“你家将军也不会乐意挟着这个恩情,来命令我去做什么事。”
刘赠沉默了片刻,出声说:“是我冒犯了。”
“不过你方才说什么……”方喻挑了下眉,问:“纪云山一番心意?他什么心意?”
刘赠愣了愣,似乎颇有些难为情,肤色微深的脸颊都红了红:“许编修……不知道?”
方喻反问:“我应该知道么?”
“……”刘赠迟疑着道:“也不是……只是将军表现得那么明显,我以为许编修你……”
方喻索性不说话了,袖手等着看刘赠能说出什么来。
两人走过一条僻静的长长宫道,出了一道小门,碰见几个慌里慌张的小太监。赶走小太监后,刘赠斟酌了一下言语,才慢慢说:“自从许编修你坠崖后,将军近些日子很是反常。”
“他€€€€”刘赠顿了顿才继续道:“似乎没怎么休息过……我与将军结识近十年,虽极少日常相处,但也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将军一直坚信你没有死。”刘赠笑了一下,说:“如今看来,他总是对的。”
“至于将军的心意,”他又道,“既然将军自己还没有讲明,我也不好擅自揣测。”
两人走到了一道宫门前,刘赠将令牌出示给禁军后,带着方喻出了门,外头停着一辆低调的浅青色马车,刘赠伸手引道:“许编修,此地甚乱,请尽快回去吧。”
这样乱象丛生的关头,纪云山竟然还能抽出手来给方喻安排回府的马车,刘赠内心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仍是作罢。
将军已经是二十五岁的“高龄”了,还依旧是个单身汉,好不容易看他对谁上了心,偏偏对方竟然是个男的,让一帮摩拳擦掌要为他促成一桩婚事的大老爷们傻了眼。
许容看上去也并不是全然不知道将军的感情……刘赠心道,还是让他们自己琢磨去吧。
方喻到了马车旁边,却不急着上去,微翘着唇:“多谢刘公子相助。”
刘赠心里在想别的事情,随意对他摆了摆手,出声说:“无事,都是将军的吩咐,等……”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看见几米远处掠过几道极快的身影,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刘赠猛地朝前一扑,将方喻一把推进了马车里,暴喝道:“快走!”
与此同时,宫门边一跃而出的几个穿着大晋禁军服饰的男子已经逼到了面前,分工明确,两人抽刀杀向刘赠,而另外两人则直冲着马车而去。
刘赠万万没想到出了宫还有人埋伏在外,一时措手不及,他武功本就算不上好,仓促迎战两人,数十招过后,他分神瞥了一眼,惊骇地发现那车夫已经被砍倒在马下,不由得失声喊了一句:“许编修!”
马车内毫无动静,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人跨上马匹,扬鞭一抽,马儿吃痛,立即撒蹄跑开。
刘赠想要追上去,却被另两人拦住。缠斗片刻后,那两人对视一眼,懒得再与刘赠周旋,往他胳膊上狠狠来了一刀,趁机翻身迅速离去。
刘赠捂住伤处,眼前阵阵发黑。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等宫门处真正的纪家一派的禁军赶来时,载着方喻的那辆马车早已无影无踪。
刘赠没想到最后时刻会遭人偷袭,心中既焦且愧,抓住一人,疾声道:“快去禀报将军……”
他的话突然顿住。
纪云山这时应该正在和崔氏一派以及突厥奸细周旋……如果他把许容被人劫走的消息传给他,纪云山必定会乱了心神,于战局有弊无利。
刘赠死死摁住伤口,用力闭了闭眼,吸着气道:“先不要把这里的事告诉将军,我之后自会向他请罪。”
*
“在看什么?”
低沉动听的嗓音响起,方喻一手掀起的轿帘被人按下,转头就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红眸。
呼延昭穿着一身晋国的禁军服饰,随手摘下红缨头盔,甩了甩汗湿的浅褐色细卷发,大剌剌地靠坐在马车里,一双长腿散漫岔开,故意将方喻挤到了角落上,一边还笑着道:
“不用看了,来一个追兵本王砍一个,没人救得了你。”
呼延昭不知何时从纪家和崔氏所带禁军的围追堵截中脱身而出,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放倒了宫门口的守军,还正巧碰上了要被送回府的方喻。
“现在不会有人追上来的。”方喻语气淡淡,目光在呼延昭身上一掠而过,蜜色的眸子里半点波澜也不起。